而程伟那边却也挑不出一点错处,回了自己任职的北地之后,便立刻回信禀报了皇上近况,一切如常。
但是在归京探亲的众人离京后,江斜连着整整七日,每日都向北地的线人下一封急信,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迟迟未得了一点儿回音。
楚府也似是与寻常一样,只是从楚府偶尔传回消息来,听说楚老夫人似是今冬颇有些嗜睡,一日里竟是有六七个时辰都在休憩着。上了年纪的人哪有这么贪睡?寻常时候不过睡上三四个时辰也就睡饱了,但天气寒冷,许是身子容易困乏一些,倒也不是说不通……
只是……楚荧听到“嗜睡”二字时候,心里却颇有几分惴惴不安——昨年她在秦家的时候,便是被人设计陷害、身边的侍女给她下过毒,那时候,她就是身子乏力,总是感觉有些困倦。
但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过于荒诞了些?那时候想要给她下毒的,明明是淮恩郡主——江心,二人本就有过节。但如今这事早就过去,她们二人也算是再无牵连……
眼看着便快到了二月末尾,离程伟已经回了北地已经过了三日,天才刚发了淡淡的青白色,睡梦里,楚荧却听见二人睡着的屋子外边,似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寻常可不会有人这么不懂规矩,才过了寅时,便来敲承阳候府世子和少夫人的房门。
还未等楚荧起身,江斜已是匆匆翻身下去开门。
“江斜哥。”来的人是林三,见江斜开了门,少年向来沉稳的面上,神色比往常显得有些凝重。
江斜压了嗓子,低声问他:“可是北地的事儿?”
林三点了点头。平日里江斜议事都会去书房,今日却是半刻都等不得。
“方才我这边才有了消息……”林三话说得沉重,“我们的线人注意到,程将军身边的小厮似是有异,不知是不是兆亲王安插的人。”
“北地各城以及官道上的盘查都森严得近乎苛刻,我们的人都受了些刁难……还有信鸽也是,早在月初,北境便不允许有信鸽出入了。京城外边还有不少势力的人盯着,这消息传回来都是费了不少功夫。”
江斜沉吟片刻,又吩咐下去:“去查,再查程伟回了京城到底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他回京的目的就真是探亲访友这么简单?”www.xiumb.com
待林三又走了,江斜准备去书房,楚荧从床上爬起来,一头柔顺乌亮的青丝落在榻上,脸上还隐隐约约带着些睡意,却又不无担忧。
想要起身去给江斜披衣服,却又被江斜好生按回了被窝里,给她把被角掖好了。
“尚早着,再睡会儿吧。”江斜笑着去勾她贴在脸颊上的发,拨到耳后。
江斜去了书房,留楚荧在屋里接着睡。屋里还有炭盆烧着的暖意,楚荧却是觉得心口莫名地生疼。伸手去抱紧身边还带着些余温的锦被,将被子圈进怀里,有青竹香气钻进鼻孔。想阖上眼再休息上会儿,只是还没睡着,楚荧忽然便忆起了前世的事情。
那是秦穆尧和江心在秦府气派通天地成亲后的一个月,她废了双腿,又身中毒药,全身困乏,只得躺在自己的院落里昏昏沉沉睡着。
因着秦穆尧在娶了楚荧后又这样光明正大地娶了妾室,楚老夫人在他们二人大婚当日,就气得呕了血,自那之后便是一病不起。
那天应当是阴天,楚荧记得分明。素雪跌跌撞撞跑回院子里,用手臂撞开屋门,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楚荧的身边,话中略带哭腔,双唇颤抖着跟楚荧说:
“姑娘,老夫人,去了……”
楚荧猛然睁开双眼,眼神颤抖,只觉得喘不上气来,只能双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呼吸,去嗅鼻下那点淡淡的青竹香气,以求半点安神,却再无了半点睡意。
她怎么偏偏就忆起了这件事?
明明还是大清早,今日是阴天,外边无甚阳光,颇有几分阴森的灰白的光透过窗纸,落在楚荧紧紧蜷缩在床上的身子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
屋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朝她的屋子一路跑来的。
哐——
房门被人猛地撞开,脚步声跌跌撞撞。
楚荧的瞳孔骤然一缩,只觉得心跳都是沉重了几分,此情此景,她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半坐起了身子。
素雪眼神惊恐,身体颤抖着,连滚带爬地,跪在了楚荧的榻前,对上楚荧一双有些呆滞的双目,两眼通红,双唇颤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少夫人,家中方才派人来了消息,老夫人,今日,似是在家中呕血了……”
天地仿佛在瞬时间便静了,她不知道是无人说话,还是自己此刻已经什么都再也听不清,只觉得耳边又有什么开始嗡鸣,头皮麻木,天旋地转。
楚荧先是愣了愣,继而身子剧烈地颤抖,无力和酸涩的感觉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的身子和意识,原本撑着的身子又骤然瘫回了床上,楚荧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脸颊麻木,什么都说不出口。
素雪同样又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跪在榻前,眼泪便是从眼眶里滑了出来:“少夫人、少夫人……”
楚老夫人,她的祖母,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是在她想要同秦家和离时候立刻拍板同意让她回府的人,是在她和离后穿了一身大喜的红色衣裳等着她回家的人,是在江斜来提亲时候悄悄替楚荧忧心的人,也是在她又出嫁时候,为她在身后梳发的人。
这可是她的祖母啊……
上一世,她的祖母便是为了她,呕血,一病不起。这一世,她做了这么多,从秦家和离,又和和美美地从楚老夫人的眼下嫁了出去,怎么却依旧还是到了这一步?
前些日子,祖母还拉着她的手,审问她,何时才能让她过上四世同堂的逍遥日子。
怎么能?
怎么能够?
楚荧只是睁大了双眼,眼神有些呆滞,说不出是震撼还是哀痛。
祖母还没死,但是祖母还没死。
“扶、扶我起来……”楚荧颤抖着伸出手臂,双唇艰难地蠕动,方才能吐出这几个字来,“回,回楚家。”
素雪上来搀住楚荧的手,扶楚荧起身,只是楚荧还未穿上鞋袜的脚才刚踩到毯上的时候,身子和大脑传来的无力,却还是让她身子一软,素雪反应不及,她便生生地跌坐在了地上。
“少夫人,您振作些……”素雪也是跪在了楚荧的身边,眼泪却是悄悄地落。
“阿荧!”江斜也是听到了消息,才刚急着推门进来,便看见素雪跪在身边,楚荧则跌坐在地上的场景。
楚荧一头好看的长发有些凌乱,却依旧软软地落在地上,遮住一张脸,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却能看得出,微微颤抖的身形。
江斜却忽然无端地想起,十八年前,他的母亲,也是如楚荧这般,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身子颤抖。在抬头看清江斜的面孔的时候,那一双通红的眼,没有任何征兆地,两行泪便是从眼眶滑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两道身影似是重合了一般,然后又在看清面容的时候,分开。
“夫君……江斜……”
楚荧喃喃地去叫他。
“你去叫人备车。”江斜差了素雪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还坐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的楚荧。
江斜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楚荧。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冷静又狡黠,像一只小狐狸。后来,她美丽又端庄。再后来,他又见过了她的娇俏和羞涩。
她不应当露出这样的神情。
江斜走到楚荧身后,然后跪下身子,从后面伸手,将她圈在怀里,青竹清冽的香又铺天盖地一般地将她包围。
“阿荧,我在。”
感受到背后的温暖,楚荧的泪水又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江斜环着她的手背上。在江斜面前,她似乎是把自己所有软弱不够坚强的一面,全都留给了他。
“我好害怕……”
江斜把楚荧拉过来,同他面对面坐下,低头,用自己的指腹,将她面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擦净,然后又抱紧她,双唇落在她的发顶,却只是近乎虔诚地隔着发,去轻轻吻她的额。
“祖母还没事。”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早就已经超过了二人“合作伙伴”又或是“交易对象”的界线。
楚荧泪眼朦胧地抬头,对上江斜一双极为动人的桃花眼,有些懵懂地问:
“我该怎么办。”
“阿荧,起来。”
江斜捧着她的脸,告诉她。
“我喊了大夫,已经在往家里赶了。”
“你不能先在这里就垮下来。”
“祖母还在等你。”
“不会有事的。”
楚荧看着面前的江斜,不知怎的,方才面上的泪痕早就被他一点一点擦净,但她偏偏不受控制地,忽然就又有泪掉了下来,然后却是扯了一抹笑出来。泪水悄悄濡湿了她的唇,晶莹透亮。
看着他,她忽然就又安心下来,因为他在,她什么都愿意去相信。
不会有事的。
“抱我起来。”
她笑着向他伸出双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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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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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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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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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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