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梨说不出话来,只是脚下抓紧,带着他回到马车里去。
杜梨生了一个火炉子,稍微暖和一些,荒山野岭,他赶紧先给晏兮做了简单的包扎,又把他冰凉的衣服换了下来,接着驾着马车去找医馆。
杜梨忙个不停。
晏兮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轻轻拉住他,“别忙了令君,我想和你说说话。”
“你今天不太好,好生休息,等好了再说罢。”
“没有时间了。”晏兮执拗地摇头,一遍一遍,魔怔似的说:“令君,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也是……我也同你一样。”
晏兮艰难展颜一笑,笑得很好看,明媚又带着孩子气,“令君,你知道吗,敷春船蓬,我们真正在一起那一夜,我哄你披了条披巾......你知道那是什么颜色吗?咳咳,就是寻常人家办喜事的颜色,你就和我成亲啦......很好看,令君,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晏兮本来是不敢说的,他不确定令君对他的心意,怕令君和他生气,但是亲耳听到杜梨说和他两情相悦,他确定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杜梨默了默:“骗了就骗了吧。”
杜梨拉着晏兮的手,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凉,仿佛全身热气一点一点地消散。雪下得太大,杜梨把大氅裹在他身上,祈祷着可以掖住一点温度。
风雪天,黄骢驹走走停停,拉车很是艰难,杜梨心里焦急一片,只不在晏兮面前表现出来。
晏兮紧紧攥着杜梨的手,带着哭腔哀声道:“令君,我不想死,我还没回到清河,才刚刚找到令君,我不想死,我想和令君在一起,吃最糟糕的茶饭也好,住最简陋的茅屋也好......可是老天爷觉得我太贪心,我不配,不让我这样活……”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低到杜梨快要听不到。杜梨伏下身体,伸手去摸,发现他泪流满面,脆弱地一塌糊涂。
晏兮迷迷糊糊,低低呢喃,他强挣着精神头,一会儿说:“令君,我死了,你给我烧点纸,我散给那些冤魂,叫他们别缠着我,我好赶紧去投胎,再回来找你。”
一会儿说:“不不,我罪恶缠身,下辈子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令君,我还是不想死,我想和你,和你好好的在一块儿......”
杜梨滴下泪来,心头酸楚不已,心肝脾肺肾绞成一团,只是抑声道:“你的酒楼还没开起来,我也没挣到一分钱。”
说好的,酒楼没开起来,钱也没挣到,不许不管。
晏兮扯了扯嘴角,对杜梨露出一个笑容,“令君,哪里有酒楼啊,我想喝酒。”晏兮说着孩子气的话。
“等好了喝,我陪你。”杜梨说。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狠狠震了几震,黄骢驹长长地嘶鸣一声。杜梨察觉不妥,他拍拍晏兮,示意自己出去看看。
晏兮软了手,再拉不住令君,由着杜梨钻出车厢。
天冷路滑,山路上到处都是冰窟窿,黄骢驹失了足,半个身子掉进了冰窟窿里,悬空着脚乱蹬.
风刮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有些疼,杜梨拉了几次,没拉动。
杜梨斩断缰绳,黄骢驹失了束缚,蹬着脚落在了山路下层的地面上,这里离行驶马车的路足足有三四丈高,黄骢驹上不来。
杜梨打了个哨,让它自行去找路,黄骢驹听懂了哨声,甩着尾巴跑开。
杜梨忽然跳起来,将外披的鹤氅脱了来,用胸膛迎着风雪和寒风,将车轭背在了背上,他代替了黄骢驹的位置,拉着这么一辆大车狂奔起来。
万千风雪打在身上,如同细小的刃,北风呼号又极大地干扰了听力,车轮在冰上滚动,马车疾步如飞,杜梨头上冒着热气,艰难地找路前进。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悦世镇上,此地已是清河境。
杜梨打听了医馆的位置,几家大夫都没有出诊的。
“令君,我想喝酒。”晏兮听到有人在叫卖酒水。
杜梨满腔悲痛,更兼心酸、气恼、焦急混成一团,一层一层压着,他怜惜地摸了摸晏兮的鬓发,紧紧抱着他,寻声走进了路边一家酒馆。
晏兮面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发青,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或是身受重伤,一个已经快要死的人,竟然来饮酒。
这家酒楼在悦世镇开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人,连掌柜带伙计都在发愣。
“梨花白。”杜梨说。
他找了一个位置,把大氅垫在了椅子上,然后才把晏兮抱了上去。
晏兮看着他,良久良久,忽然一笑,“令君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你我共枕多日,我怎么会不知道。”杜梨亦轻轻笑了笑,嘴角满是抻不开的苦涩。
晏兮抖着手,满上两个杯子,回光返照般。
他抬头看着杜梨,满眼闪着星子一样的柔波,“令君,我们成了亲,还没行过礼呢,这是交杯合卺,如今我先喝了,令君有没有胆量陪我一陪。”
杜梨捏着杯子清浅一尝,喉头一动,哽了哽:“只是交杯合卺,还没拜过天地,不算礼成。”
酒如喉肠,见杜梨也喝了,晏兮满足又轻巧地笑了笑,他缓缓倒了下去。
杜梨惊觉,扑过去抱他在怀里。
晏兮说:“令君啊,今天我好累,可不可以换你说话给我听。”
杜梨哽咽难抬,“我是清河城隍,主管本县生死,你的魂魄,我是不收的,你要是不想当孤魂野鬼,就好起来。”
他笨拙地威胁晏兮。
......
晏兮这次没有再应他,他的身体单薄地像一张软下去的白纸。
......
“你这奸商虐待我,我要去官府告你啊!”柜台旁有人叫嚣起来。声音很大,引地酒馆里的人都朝他看去。
这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年轻人,同时脚上一只鞋也不知去哪儿了,鼻尖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衬地他白净的面容生动起来。
掌柜脸上是不可理喻的神情,他上前理论:“扁鸦,你这泼皮好生不讲道理,今日风大雪大,我看又冻又饿,好心舍你个包子吃,你竟然说我虐待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这样的无耻之徒,就应该冻死街边没人管!”
那人跳起来,吃了一半的包子砸在掌柜脸上,不依不饶,“你还说你不是虐待我,你看看你,给我吃的这是包子吗?分明是毒药啊!”
开店的最怕人家说食物有毒,掌柜的又怒又急,捡起包子自己咬了一口,问到那人脸上,“凭什么说我的包子有毒,我自己都吃了,我家酒馆开在悦世镇二十来年,真材实料,童叟无欺,口碑一天一天攒下来的,街坊领居都看在眼里,你这无赖,凭什么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那人轻蔑一瞥,夺手抢过包子,一个一个顾客地给展示过去,最后一屁股坐在杜梨旁边的椅子上。
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就不是毒药,也和毒药差不离了,这是什么包子,皮滚这么厚,馅儿包这么少,是人吃的东西吗?
告诉你,真正的包子是什么样,真正的包子皮薄薄薄薄的,可以看到里面滚动的内陷,一口咬下去,汁液就会爆出来,你说说,你这包子能比吗,一口咬下去,反胃也呕死了!”
掌柜是个实诚人,又挠头又跺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辩。
这边太吵了,杜梨抱起晏兮,结了帐离开,晏兮的脉搏细地可怜,悦世镇找不到大夫,要赶紧去别的地方看看。
最好是能给妖,鬼,仙看病的灵医,普通的大夫怕是无能为力。杜梨又想,灵医驻扎现世,医道修为不高,也不知有没有办法?
无论怎样,都是要试一试的,清河县有几家灵医馆,杜梨捻了捻手指,判断了一个方向,就要离开。
“等等,仙长留步!”
杜梨有些吃惊,他以肉身在现世活动,怎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刚才那个男子走近了,拈着一块橘子饼,他源源不断地从布袋中掏出大把的橘子饼,狼吞虎嚼,吃的不亦乐乎。
这个布袋是他方才捡到的,在杜梨他们的座位下。
“这仿佛是在下的东西。”杜梨闻出橘子饼甜蜜的味道。
“哎呦,这位仙长不要管这些细节嘛!”那人又大吃了一把,看了一眼晏兮,啧一声:“你这位朋友,看起来不太好啊,要赶紧找靠谱的灵医看看。”
一丝淡淡的气味飘过鼻尖,方才酒馆里气味混杂,杜梨分辨不出来,这个位置避风又通透,杜梨确定了,是“盂姿尘”,一种补人灵魄的特殊药引。xǐυmь.℃òm
看出自己修为仙身,又知道灵医这样的特殊职业,此人就算不是灵医,也和灵医脱不了关系。
杜梨给晏兮掩了掩风,急道:“这位兄台,不知你可有办法?”
“有办法是有办法,不过我凭什么帮你。”
“阁下若是愿意施以援手,只要我能够办到的,阁下尽管开口,在下绝不推辞。”杜梨说。
那人扬了扬手中的布袋,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笑嘻嘻地说:“这个橘子饼还有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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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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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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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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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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