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短促地“铮铮”两声,四只笑睁双眼,高隆颧骨的傩鬼咯咯地扭头,八只眼睛同时落在晏兮身上。
“嘁。”晏兮沉了脸,他可一点都不想被傩鬼注视。
傩鬼扬起蒲扇大的巴掌,举起手中的金刚杵、钺斧、宝戟等法器,自四个方向对晏兮发动了攻击。
在晏兮眼里,这些傩鬼力气大,动作慢,他脚尖运力,不紧不慢地蹬在他们相继落下的武器上,轻巧地躲开。
接着沿着他们的双臂疾行而上,短匕重新入手,“铿铿”两下弹开法器上击出的灵波弹。
那个女人有问题......
原来萎靡不堪的傩鬼,在她的琴声之下又重新活了过来,要是不弄死她,这些傩鬼怕怎么也打不完。
晏兮欺身而上,缦胡缨划出两道凌厉的黑炎,直逼琴姬而去。
那女子眼见来人袭至,锵锵两道如同裂帛一般的音波挥出,弹散黑炎如烟。
接着她如葱的手指轻捻,琵琶咔地一声细响,琴腹处打开一个暗格,其中是一长约八寸的细棍,甩手间,细棍延伸至九尺。
她手握长棍舞花,立于傩鬼肩头,细风中,已经和晏兮过上了几招。
“知道吗?和上次比起来,你的感觉稍稍有些不同了。”长棍与短匕来回行招,火星四溅。
“呵,阁下是说我的头发吗?”琴姬棍法勇猛,她显然也认出了晏兮,知道他话中的深意。
这两人是老朋友了。
一个劲力之下,晏兮被逼退数步,他折腰扭身,勾着一只傩鬼的脖子,翻腾而上,在傩鬼耳尖上站好。
另一只傩鬼肩头的琴姬亦揭开头上的珠玉纱,露出样貌来。
她长得并不十分美,然却媚骨天成,以七八分的容貌碾压十分的美人,原本乌密缠绵的青丝已经剪短至脖颈,凌乱又蓬松。
“不,我是说你的眼睛。”这双眼睛,烟视媚行间难掩骨子里的苍凉落寞,晏兮皮笑肉不笑:“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被我碎魂后还能活着。”
当日,晏兮第一次引魂,于清平坊中,斩杀一只欲食人魂魄的狐妖,并用短匕上的碎魂咒散了她的魂魄。
女子脱下珠玉纱,面容与那名狐妖,也就是当日在清平坊弹琵琶的女子并无二致。
“乌素羁中的刍灵大军也是你做的?把破琴弹得还算有点味道。”晏兮沉了脸,吭声怪笑。
那夜鸣沙山前,刍灵大军来袭,隐约也听到这样的琴声。
晏兮自清平坊斩杀琴姬之后,再次遇到她是在瓜州门客栈,当时她抱着琴,带着面纱,低眉敛目跟在同伴身后,晏兮只觉得这个女人熟悉得很,也没多放在心上。
然后又遇见她,是在隍朝会的筵席上,他和鹿世鲤同时出手攻击泸州二隍,却被琴姬截胡。
擦身而过的瞬间,晏兮恍然感觉这个女人气息熟悉地很。他想起了清平坊中那个弹琴食魂的狐妖,询问杜梨后,得到的答复是,若是亲眼确认被碎魂,则必不能复生,他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这名琴姬竟然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甫一对手,这种强烈的怪异感就扑面而来。
晏兮刻意以原先在清平坊的招式试探,同样的招式,琴姬的身手、力度、压迫感完全翻了数个层次,但对上了手,路数确是熟悉。
至此,晏兮确认。
只是不知道,她以什么方式,在自己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真是抱歉让阁下困惑,吾族擅幻,凡尘虚像,妾身不过是对阁下略施了心蛊罢了。”
琴姬脚腕旁银铃细响,甩手震散细棍,九尺长的细棍断为六节,每节以链环相连,两端节处弹出银色细刃。
乌素羁中,琴姬怕是认出了他。
心蛊,受蛊者进入幻境,并留下受蛊的印记,即便晏兮化身成棠西雁,施蛊者也能准确分辨,她这才找上门来,驱使刍灵攻击晏兮和杜梨他们。
“你是来报仇的?想要我的命?”两只短匕一上一下,劈在棍子两节相接处,借这一劈之势,双刃绞绕连接处的环扣,欲夺这只六节紫竹棍在手。
“老是做这种偷袭的恶劣行径,真是太抱歉了,说是报仇,却也不是为了报仇,请恕妾身暂时不想告诉你......”琴姬尾尖轻掂,看似杨柳临风,舞棍的动作却是勇猛有力,几招下来震得晏兮虎口生疼。
她料对方欲夺兵刃,“哐”地一声,六节短棍瞬间扣连在了一起,重新变回一只长棍,两端利刃身泛寒光。
随后她劈转细棍,刃端刺袭而来。
晏兮不料她的武器还有这样的变数。
不过,对于兵械地使用,晏兮不认为自己会输,火星铮然间,二人脚踏傩鬼森林,见招拆招,眨眼已经过了上百招。
晏兮之前还觉得凭她那细膀子,要耍地动那种长地要死的东西,一点都不搭调。
真是看走眼了,就凭她那细膀子,想要拥有那么大的破坏力,就必须拥有这种长形武器的离心力。
令晏兮吃惊的是,琴姬手中的六节紫竹棍既有击打性武器的坚硬,又有控制性武器的柔软。
自己施招劈斩而上,紫竹棍立刻散为六节,碰撞间巧妙卸力,让人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而在攻击的缝隙中,六截棍又重新合为一根长棍,配合两端的利刃以及琴姬诡异变幻的手法,刺、劈、挑、砍、锥、鞭、直叫人防不胜防。
对招之间,晏兮一个躲闪不及,棍刃袭来,已经叫琴姬刺入右肩,一点寒芒带着血珠,挑下晏兮一臂。
臂膀被外力强行挑下……
不远处令君阵法未成,晏兮咬咬牙,咽下了喉咙里欲喷薄而出的痛楚,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义骸?”琴姬刃尖巧妙地一挑一收,已经抓了晏兮的右臂在手,“天锻兵番的技法果然出神入化,竟得义骸如此,触手生温。”
......
晏兮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锤子当胸重重砸了一下,瞬间堕入恶鬼深渊,周身冰寒刺骨,被琴姬挑下的右臂断口处,仿佛长了十个心脏,砰砰砰火辣辣地乱跳起来。
听她口中话语......如何得知......自己的来历?
酆都已经报了晏三白身死,天锻兵番早已幻灭,怎么还会有人记得......
晏兮扭曲了脸盘,这个女人危险.....
“你来报仇,我只能悄悄杀了你,如果你不是来报仇......”晏兮歪头,神经质地咧嘴一笑,“那就是来做坏事……正好,我是不是就可以......毫不顾忌地......让你身首分离......”xiumb.com
不远处的杜梨凝神备阵,也许是杜梨的安定给了他力量,晏兮稍稍感觉放松一些。
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只新的义骸,咔地一声装附其上。接着温和无害地冲琴姬笑了,“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轰隆!”晏兮口中冷冷吐出两字。
只听一声震天响的炸声,大片火光带着烟雾轰腾而起,晏兮掩住口鼻几个闪身,撤至一颗大树后。
伴随着强大的冲击力,近处数个傩鬼被炸的脑浆横流,爆炸带来的浓烈热量直烤得人口干舌燥。
天锻兵番既然神乎其技,义骸就不仅是那么简单,其内嵌爆石,錾刻引爆纹,关健时刻可做断尾逃生之用。
那琴姬抓义骸在手......哼。
****
红尘之中,恩客徘徊。
满地绫罗不过是斑斓炼狱。
繁华是诡谲,入眼皆脏污。
今天陪张家郎君共度春宵,明日去李员外府上唱曲儿,承恩卖笑,只是装点别人家的悲欢喜乐。
若是哭丧着脸,明天准是要挨妈妈一顿叱骂。
身处尘埃,教坊中的女儿,没有人愿意听她倾诉哀伤,没有人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被杀就被杀吧,与其历劫而死,这样被杀掉也没什么不一样。
曾经她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个命运,为何被这样玩弄。
恍然要死了,最后还是挣出了强烈求生的韧性。
不甘心!
大宅幽深,端庄森严,不见人影,一路走来只有脚步声。逃生后力竭,大雨之中救她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郎君。
素日,他曾经来过几次清平坊,每次只听她一曲琴音,打赏金银钗环无数便匆匆离开。
那日曲毕,郎君道:“天狐背生九尾,姑娘琴音精妙,此地怕是囿了你一身才华。”
那位郎君是个法力高强的修士,又或是哪方得道的仙家,他眼睛生地毒,把自己看了个透彻。
这位郎君的意思她懂得,然而无论是仙家还是修士,行走江湖,免不了打打杀杀。
在遇到他之前,自己曾经杀了三名男子,无论是那是还是这时,斩下男人的手又怎么样,瞧啊,沾血的手颤抖......根本止不住。
打斗的时候已经忘记,但是放松下来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可怕,留下这样不好的回忆,他心中的理想真的是正确的吗?
与其手上沾了别人的血,做出这种事来,还不如在坊内做个安抚人心的娼妓来得伟大。
当时她是这样想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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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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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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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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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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