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风拂过,案上的画本刷刷刷地翻动了几页,屋内轻纱卷地,拂过湿湿的水汽。
鹿世鲤的眼眸垂下来,叫人认不出情绪,他低低地说:“知道了,即刻便来。”
他掸掸衣袖,抬脚往外走。
“世鲤,等等。”
后面郁嗅的声音传来。
一瞬间的火焰,又觉得自作多情,呲地一下浇灭。
鹿世鲤行礼如仪,又是那副恭敬的神态,“府君,有什么事交代吗?”
郁嗅上前几步,把那只猫眼石发簪塞到他手里,语气难得的温和:“今日对清河的杜梨说,要拿你去交换,那是假的,纯属试探,我哪里舍得。你小子心里容易藏事,可不许当真啊!”
鹿世鲤攥着那只发簪,心说,府君你拿这个给我,我没什么用啊。
他垂目:“是,我知道的。”
随即躬身退出。
****
方才晏兮换完衣服,来找杜梨之前耽搁了一点时间,杜梨问他怎么了,晏兮便一五一十地和令君说了,原来......
晏兮走出更衣的静室,这间静室外有一口水井。
晏兮手心出了汗,想打点水洗洗手,他才转动井上的轱辘,把水桶放下去。
“哎呦,谁砸我的头!”井下有人惊叫起来。
晏兮吓了一跳,又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像一只大狗子似的,奋力抽动鼻子,这气味......唔,他确定了什么。
晏兮凑到井口边一瞧,乌沉沉的井壁,浸凉凉的井水,果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眼眶里。
那张脸对他呲然一笑,带了讨好的语气,脆声相求:“哇,是上次的哥哥,好巧啊在这里见到你,快拉我上去啊!”
是九龄珠。
“巧什么巧,在这里见到你,真是见了鬼了。”晏兮一点都不觉得巧,还有比这个更诡异的相见吗?他的声音在井壁上荡起阵阵回音,“你让开点,我要打点水。”
“哦,好好。”九龄珠答应着让开,井口直径不大,九龄珠浮在水面上,几乎占据了整个井面。即便她贴死了井壁,晏兮的水桶依旧够不到水面。
“你沉下去点。”晏兮出了一个馊主意。
“我沉不下去。”九龄珠面露难色,软语相求,“你可不可以先拉我上去,从敷春湖到这里,我的尾巴都要游断了。”
井面上浮起了一串气泡,气泡下的刺豚憋得皮肤发紫。
他们一路追踪仇人到达城隍庙,不料今天是隍朝会,没有请帖根本进不来,爷孙俩没有办法,只好走水路,从地下河一路游到了城隍庙的井中。
方才九龄珠不知做了什么傻事,惹得刺豚生起气来,身体嘭地一下胀开,不光堵死了井底,自己还卡地无法动弹。
“拉你上来?可以。
你得先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晏兮觉得有趣,扬眉问她。
“报仇雪恨!”九龄珠脱口而出。
“这里都是参加隍朝会的城隍与各路地仙,你是说上次那个人也在这里吗?”晏兮转身坐在井沿上,翘着二郎腿,往井下丢了一个小石子。
“嗯。”九龄珠点点头,水花溅在她的脸上。
“好吧,我不管你的仇人是谁,不过啊......”晏兮弹了弹舌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九龄珠,眼里闪烁着一丝做生意的狡黠,“你虽然个头小,但是重量也不算轻了......你要知道拉你上来可费不少力气......”
“明白!”九龄珠秒懂。
她上了岸这么久,世俗规矩也学了七七八八,如何能不知道晏兮是什么意思,她拿出百宝囊,往井口丢了一颗大珍珠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晏兮卖力去拉九龄珠。
晏兮捞过珍珠,转动绞绳,九龄珠坐在水桶里,慢慢升高,她扒住井沿,终于爬出了水井。
“刺豚爷爷,你先在里面消消气,一会恢复了,珠儿再来拉你啊!”九龄珠朝井下喊话。
回答她的一连串噗噜噗噜爆发的气泡。
“那你好好找你的仇人吧,加油。”
晏兮又是原来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抬腿大步走开,耽搁了这么久,令君该等急了。
“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在井下待了三个时辰,这边有可怕的声音,可能是鬼叫诶。”九龄珠跟上几步,面露惧意。
“鬼?鬼叫可比有人说话好听多了。”晏兮不为所动。
“真的,呜呜咽咽的,可能是无法投胎的厉鬼,太惨了。”九龄珠说完吓得哭了起来,惟妙惟肖。
她不是真的怕,她上次报仇的时候,发现仇人太强大,自己太弱小,她见过晏兮出手,觉得晏兮很厉害。
九龄珠也是一肚子小九九,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如果晏兮能留下来帮她,岂不是离报仇成功更进一步。
刺豚爷爷和她说过,像这样成年的男孩子最需要女人的诱惑。
那怎么诱惑呢?
刺豚爷爷循循善诱,这时候姑娘你就不能做鱼了,一般有三种模式,要么变成猫,要么变成老虎,要么变成淋湿的狗。
猫和虎嘛~,九龄珠的悟性差点,但是这个淋湿的狗......不就是装可怜装害怕吗,这个总会吧。
九龄珠手到擒来,先是轻轻地啜泣,然后潸然泪下,论大罗神仙都会心软。
刺豚教得没错,但是九龄珠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她错误地理解了哭的尺度,她觉得既然要引起别人的怜惜,当然是哭得越惨越好。
她先是慢慢地哭,后来越来越大声,最后以手捶地,嚎啕痛哭。
二是她错误地估计了面前这个男人,他叫晏兮,原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晏兮瞥了眼满地打滚,哭天喊地的九龄珠,有些关心地问:“你的脑袋方才被水桶砸到,还疼吗?”
九龄珠一听,窃喜,有戏。
她眨巴眨巴眼睛,抽噎道:“疼,疼死了。”
“别哭了,再哭会更疼的。”
“为什么?”九龄珠哭出了一个鼻涕泡。
哭和脑袋疼有什么关系。
晏兮恶狠狠地说:“因为你再哭,我就会揍你!”
......
九龄珠瞬间闭了嘴!
晏兮翻出走鬼樊花灯,既然是有鬼魂在附近,走鬼樊花灯不能没有反应,他在杜梨身边待久了,听说有鬼魂,不管九龄珠有没有听错,总是要管一管的。
晏兮挑着灯,此处照了照,走鬼樊花灯安安静静,果然那丫头撒谎,或是听错了,估计风声穿堂而过,在井底听得不真切,误会是厉鬼嚎哭。
“我有一个朋友,在阴曹当鬼头,你这胆子也就比鸡强一点,和他差不多。”路过一个藤花花障,晏兮再次向九龄珠确认:“你当真听清楚了?”
九龄珠支支吾吾:“可能......也许......”
“什么可能、也许,你就是听错了,耳朵留着当摆设罢。”晏兮转手收灯,真是耽误时间,这个蠢笨的丫头。
末了,灯柄处缀着的古银铃铛响声大作。
晏兮一打眼,走鬼樊花灯大放绿光,握手处的符文排着队伍,从握手上蚁行至灯面上,在百花从中穿过,一朵白菊萌苞越众而出,转眼间开了个满堂彩。
千红万紫,各表一支。
白菊花开,鬼灵在此。
是真的有鬼灵!wWW.ΧìǔΜЬ.CǒΜ
甚异!
堂堂城隍庙,怎么会有滞留现世的鬼魂?
庙中的城隍和尉官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没有发现吗?
啧啧,这个敷春城隍庙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对!这是庙里的鬼魂,生灵去世后,鬼魂不能离原体太远,这是公认的常识,难道是庙中有人去世?
那就更奇怪了,城隍和尉官不能不知道啊!
晏兮这么想着,仿佛听见幽咽之声,接着阵阵号枭犹如厉鬼啼泣,一股阴寒无比的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仿佛堕入九尺寒冰窟,伴随指甲尖锐的剐蹭声,直叫人不禁毛骨悚然。
晏兮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了一个花洞中,四壁皆是一色色的花墙,地面上是矮密的小花,顶上也有花棚罩住,阳光隔着繁花透进来,映在身上脸上,五颜六色的,斑斓又梦幻。
九龄珠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她一边看着斑斓花障看直了眼,一边拽着晏兮的衣角,怯生生的说:“哥哥,我方才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可怖了人,是不是有鬼在哭?”
晏兮嘴贱:“嗯,是鬼,但是哭起来比你好听一百倍。”
他乜了九龄珠一眼,啧,稍稍上前一步,掩了她半个身位。
此时走鬼樊花灯狠狠地闪了几下,晏兮再看的时候,那朵越众而出的白菊一片一片地凋零,萎缩,零落成泥,灯光也渐渐熄灭了。
这是什么情况?已经有人接引了?鬼魂消失了?
但晏兮此时没空去考虑走鬼樊花灯的反映,因为眼前发生了一件更让他为难的事——他迷路了。
这条花道暗藏玄机,迷障迭生,左一条右一条,晏兮转了数转,越转越糊涂,那座藤虎假山,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易术五行,晏兮原先在酆都的阎浮辟支院学过,但他入学时间浅,漂泊现世后,每天疲于奔命,也就没有时间去研究这种东西,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计算度量,这条花道走势暗含九宫八卦之理,但谁曾想,晏兮探寻了许久,不但不能破解,反而愈加感到其中的大气象大变化。
布阵之人,绝非庸手。
这时,他无比想起杜梨的好来,令君博学多识,温柔可靠,精通堪舆易术,定能破之。
但是遗憾的是,杜梨并不在这里,在这里的是那个傻乎乎的九龄珠。
一只玉色的大蝴蝶扑闪着翅膀流连花障,九龄珠又蹦又跳地去够,几次险些扑上,但这庙里的蝴蝶狡猾地紧,左闪又躲,九龄珠愣是没扑着,气得她揪了一把草,蹲在地上生起闷气来。
那只蝴蝶好似得逞了般,围着九龄珠绕了起来,左摇又摆,似乎在嘲弄她。
气死人了。
九龄珠操起地上一块石头朝这只欠揍的蝴蝶砸去。
蝴蝶没砸着,石头没入花丛,只听簌簌一阵细响,乱花渐欲迷人眼,穿林拂叶后,眼前的假山消失了,现出一条鲜花大道,斑杂噼驳的声音不绝于耳,接着团团花叶簇拥过来,鲜花大道越来越窄......
晏兮怔了怔,不能再等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回身操起九龄珠,把她夹于腋下,脚尖运力,在花道闭合之前,携着她窜出了这片鲜花掩映的琳琅结界。
多数的阵法有一主阵眼,周身亦有数个阵点辅之。
九龄珠误打误撞,触发了其中一个阵点,辟出一条离开的道路,但这条道路并不能持续太久。
若要破此万花结界,还需找到它的阵眼,施法破之。很显然,晏兮不是这块料。
方才从走鬼樊花灯亮起,到走出万花结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井下的刺鲀估计气也消了,九龄珠要去找她的爷爷了。
晏兮拍拍沾在身上的花叶,也要去找他的令君。
虽说方才走鬼樊花灯昭示此地有鬼魂,但是令君说过,这是敷春城,引魂除妖自有当地城隍尉官,自己不好多管闲事,他也就乐得清闲。
和令君说换个衣服,速速就来,怕他等得久了。
晏兮不想理九龄珠,可是九龄珠很有礼貌,笑着和他说再见。
看在方才她误打误撞的功劳上,晏兮耐心地教她,这边都是城隍地仙,凶得很,你的仇人很厉害,正面杠不过,不能直愣愣地往上撞,要有点耐心,看准时机,摸营、下毒、伏击、挖陷阱、打闷棍、报仇要用点智慧。
九龄珠吸溜着鼻涕点点头。
晏兮垂下头,摆摆手,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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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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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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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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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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