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肖身故后,就由这位郁府君执掌城隍神印。
裴府君挺拔如枪,凛然不可侵犯,有长兄如父的担当。而这位郁府君却是不拘一格,举止乖僻。
作为尉官,鹿世鲤一边侍奉着任性的府君,一边贯彻自己的忠义之道。
“诶,我有分寸,”郁嗅捯饬完毕,撩了眉笔,数落道:“今夜外头热闹,我放了你的假,发了你的月钱,你怎地不去吃喝玩乐,年纪轻轻,泡在庙里都要泡出根了,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悠,和个老妈子似的只会叨叨叨。”
鹿世鲤:“......”
一声近似闷雷的声音,接着一条银蛇随即升空,在天幕中炸开,接着整个敷春城的上空都被焰火照亮了,在一声声脆响中,一团团盛大的烟花象一柄柄巨大的伞花在夜空开放。
其中有一道流水瀑布,全身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那流水好像是从百丈悬崖上咆哮而来,拍水击石,声音震耳欲聋,哗哗哗倾泄而下,蔚为壮观。
今夜灯火烟花,敷春城璀璨又迷离,饶是在此城驻扎多年,看到这样的烟花奇景,鹿世鲤还是震撼不已。
一道闪电,一声清脆的霹雳,转眼阴云密布,粗大的雨点儿落下来了,打得顶上的琉璃瓦上叭叭直响。
刹时满城水汽埋没了敷春,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
郁嗅掌中缓缓泄下细细的金色粉末,夔牛丹珠,外力破坏可降急雨。
“府君,你......,”鹿世鲤被这蹦跳的雨点打得收回神思,眸光也随夜空黯淡下来,他不解道:“你不喜欢么?今夜的烟花出自彩樱阁,说是城内最有名的烟火师傅。”
郁嗅拍了拍沾手的粉末,又取了一方软巾擦了擦:“烟花易逝,短命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鹿世鲤直皱眉头:“今夜是花灯节,府君这样,很是不妥。”
花灯节一年一约,满城老百姓此时还在兴致勃勃地游玩,一场暴雨,实在败兴,这样的满城同欢,下次怕要一杆子支到明年了。
“那是他们的敷春灯夜,和我有什么关系。”郁嗅的面庞泡在清寂的黑夜中,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在乌木坐榻躺下来上:“太平本是府君定,不许府君见太平,无趣,无趣。”
他话里的府君自然指的不是他,鹿世鲤知道他说的是早逝的裴晋肖。
他一边不满郁嗅举止乖僻,一边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沉默半饷:“裴府君是个仁君,他......”琇書蛧
“仁君?”郁嗅一下子坐起来,打断他的话,“他裴世欢战功赫赫,怎么会看得上这种软绵绵的称呼,你和他共事这么久,还不了解他?!”
“......”
鹿世鲤语噎了。
......
“仁君这种称呼,应该给我啊,你瞧,我废寝忘食,满心奉献,裴晋肖说撂手就撂手,甩给我这么多事,再没个空闲,教坊里的那些小娘子都不知怎样盼着我,唉......”
郁嗅一面念念有词,一面下了榻,朝一张黄花梨大案走去。
案上铺了雪浪纸,设了龙泉浅碟的笔觇、玉蟾蜍的镇纸、灵璧石的笔架。
各地城隍陆续到达敷春城,隍朝会第一日祭祀的礼服就要发放出去。
既然大家都是城隍,原来穿狩岳衣就好,但郁嗅别处心裁,他有心显摆敷春城的与众不同,特地设计了华美的礼服,现在就等着一份一份地写好封条,再派人送出去。
他提笔欲落,却迟迟不动手,只眼巴巴地看着鹿世鲤,鹿世鲤被他盯地全身不自在:“府君作甚么这样看着我!”
“不是我想看着你,就是这有些字......”郁嗅僵硬地立于案前,面露难色,“这个鉴察司民城隍的这个“鉴”字,我......”
没错。
他认字不多,写不出来。
郁嗅原来是巴蜀山区的一只小花蛇。
妖物的修炼好辛苦,白天要在烈日下爆晒,晚上不得睡觉,就为了吸收日月精华。
唯一庆幸的是,那时的郁嗅已经抵达了吸收月光精华就能解决吃喝拉撒的阶段,不然堂堂一条食肉动物不可能只吃野果吧。
悲催的是,没几天山洪便爆发了,可怜的蛇精没有手啊,他在洪流里错过了无数树枝后,好不容易勾住一根树枝,尾巴死死卷了半天之后......树枝断了。
在这之后,郁嗅就到处奉劝要修仙的小动物,小植物们不要先修炼成人,要先学会飞。
不知道是天生皮厚还是修炼得当,山洪把他卷下山后,他捡回一条命,好死不死还成功化形,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敷春城。
满身是伤坚持跟了裴晋肖三天,理由无他,裴晋肖长的俊。他坐在酒楼上吃鸡恢复灵力,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相中了。
裴晋肖在世的时候,时常督促他修炼,裴晋肖过身后,没人管了。
以鹿世鲤为首的十二尉官不好说什么,惯得他一副纨绔子弟做派,为人极爱繁华,好精舍、好鲜衣、好美食、好梨园、好鼓吹、好花鸟、好斗鸡走狗......
“唉,”鹿世鲤认命地走到案边,接过郁嗅手中的玉管狼毫:“我来吧。”
侍奉这位府君,若是和他较真,估计肺都会气炸。
鹿世鲤看着案上那些乱柴横叉的烂字,眼角直跳,这些东西要是发出去,敷春城的脸面估计丢得满地都是了。
他重新匀了墨,一笔一划地替自家府君写来。
鹿世鲤的字丰润潇洒,庄重有骨,郁嗅抻着脖子看了看,嗯,看不懂。
“人面不知何处去,门泊东吴见美男。”他装模作样地吟了两句歪诗,又在屋里踱了几步,转头叼起瓶中一朵玫瑰,凑到案边,挑眉问:“世鲤,我好看吗?”
鹿世鲤百忙之中,没空看他:“你想让我为你这个样子鼓掌?”
即便他再好看,又能怎样,堂堂一城府君目不识丁,传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鹿世鲤进要替他除妖引魂,退要周全庙中琐事,时不时还有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忙得头角倒悬。
“别生气嘛,”郁嗅见他面色不太好看,笑着往回补了补:“这个书法,我也是有练的,就是这些字,横竖撇捺我认识,凑在一起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从案上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撇在鹿世鲤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墨水团子,就是你看这张纸的感觉,我的感受......世鲤,你要理解我。”
鹿世鲤打眼一瞧,那张白纸上整整齐齐码着一行字。
“懻懽慑戁戂戃戄戅戆懯戨戬戫戭戱”。
什么玩意?
......
鹿世鲤满脸黑线,脸上的表情渐渐要兜不住了。
郁嗅猛地摇摆了一下脖子,嘶然间伸出蛇类长长的舌头,往鹿世鲤脸颊上舔了一下。
郁嗅的动作太快,鹿世鲤下意识摸住脸,“府君,你......”他神情讶异。
“杵着做什么。”眨眼间,郁嗅又是个正常人了,他抽回那张“天书”,折了几折,塞进袖内,“世鲤你出自三代鸿儒世家,从小读书识礼,怕你不理解我,我特地找人弄来的,现在你明白我的感受了吗?看起来头疼不疼?”
头疼!不光看字,看到你头就先疼死了!
唉,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指望郁府君勤学苦修是不可能的,他的眼睛白得比面前的白纸还白,心脏大得比大象还要大,监督他学习没被他憋死,也得被内伤气死。
“府君,有客来访。”屏风外,侍吏递上拜帖。
郁嗅随手接过,上面写了一行“墨水团子”。
......
他把拜帖甩在案上,鹿世鲤念道:“承天鉴国福明灵王檀景”
“怎么,不是说好只来两个尉官吗?我想随便见见就算了,”郁嗅抬抬眼皮,有些吃惊,“檀尹君怎么亲自来了?”
“大事不妙哇,”郁嗅低头沉思起来,“这可不好办......”
“请檀尹君在眠花宿月馆稍坐片刻,我们府君即刻就去。”郁嗅还在踟蹰,鹿世鲤已经在交代侍吏了。
城隍驻扎现世,虽是阴曹冥官,却不用每日在酆都点灯应卯,只需抽空回幽冥叙职。
黄泉路上,郁嗅和檀景也碰到过几次,只是檀景冷峭,不大爱说话,两人算是点头之交。
“既然人已经来了,府君你还是快些过去,不要让贵客久候。”鹿世鲤一边给郁嗅更衣,一边交代侍吏:“去库房里,取最好的凤凰单枞待客。
这边郁嗅踟蹰完毕,高声招呼:“檀景是都城城隍,我是府城城隍,他封号福明灵王,我封号威灵公,他地仙之首,封号也比我高,这样......他出行的仪仗一定比较豪华,快!着人去仓库里,把那副双瞻玉座百鸟朝仪的仪仗给我请出来,在盛京面前,我们敷春不能露了怯,丢了排场!”
“那套仪仗繁复非常,一样一样请出库,怕是天都亮了。”鹿世鲤眼都不眨,“取那副榴花华盖仪仗就可。”
侍吏看看鹿尉君,又看看郁府君,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在郁嗅没有太坚持,他一想也是,朝侍吏挥挥手,表示同意。
侍吏答应着去了,鹿世鲤这边已经利索地给郁嗅套上了象征城隍的狩岳袍。
郁嗅看着身上百蝶穿领的玄色狩岳袍,犹嫌太素,又缀了一条朱缨宝带,压了一件引箔缂丝的绯色外袍,转过身对着大镜子照了照。
他转头帮鹿世鲤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口中赞叹:“不愧是我设计的狩岳袍,不愧是我养的尉官,走走走,你同我一起去,好叫盛京看看我们敷春城隍庙的绝世风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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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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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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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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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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