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青灯拢霸月>第38章 十六年来
  大漠,乌素羁。

  刍灵夜奔,二人入水躲避。

  杜梨把他拖上岸,清除了他口中呛进的泥沙,用力按压他的胸口,这么一接触,发现他身上原本就有伤,伤势还颇重。

  等了一会,棠西雁还是没动。

  杜梨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停止了。

  他立刻慌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扳过棠西雁的头,长吸一口气,嘴对嘴给他送气,嘴唇接触之下,柔软而冰凉,他的心砰然一跳。

  棠西雁闭着眼睛,可他的手在动,慢慢地揽住了杜梨的脖颈,向自己轻轻压下去......

  杜梨猛地推开他:“你......你没事!”

  他面色迷茫地立于水边,半饷,带了愠怒,正色道:“棠掌柜,请自重!”

  岸上一片狼藉,沙中夹杂的碎石如同冰雹,将刍灵打得七零八落。

  不远处绿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巨大的弩|箭疾射而来......

  “令君小心!”情急之下,棠西雁朝杜梨扑了过去。

  黄沙高高扬起,两道身影绞在一起,在月下如雪的沙坡上滚成一道虚影,直到下一个沙坡尾,他们才堪堪停下来。

  那只偷袭的刍灵蹬蹬腿,再没有了生息。

  杜梨压在棠西雁身上,率先摸索着起身。

  棠西雁闷哼一声,甩甩头,头晕眼花地站起来。

  “不好意思啊客人,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他尴尬地摸着后脑勺,不知道怎么解释方才装死的事。

  但是这么一说,好像更奇怪了......

  杜梨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疑惑,“……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客人啊!”棠西雁咧嘴笑了一下,掩饰尴尬。

  “再方才。”

  “客......”

  犹如一个响雷打在了棠西雁头上,他看着杜梨,久久地沉默了......

  杜梨手上拿着一个截断的手臂,不流血也不是正常的肤色,晕着内敛的金属光芒。

  这是一个义骸。

  “......”

  有风吹过,细沙如烟。

  两人面对着面,谁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

  “棠西雁......西雁......晏兮。”杜梨沉眉半饷,恨恨咬牙,“......你又骗我!”

  他将手中义骸甩出,转头就走。

  棠西雁接住义骸,这幅皮囊泡了水,臂间的皮肤破了,手臂被扯了下来,

  原本以为换了一个皮囊,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开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比上一次还要快得多。

  棠西雁扯开这个皮囊,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笑意隐约唇色瑰丽,稚齿轻嗤乖张痞戾。

  他咔地一声把义骸装附好,贴贴撞撞地追上去,开口时已经是原来的声音:“你去哪里?”

  杜梨没好气地说:“去哪里都好,难道还留在这里等人戏弄不成!”

  他甩袖,地缚锁捆扎而上,缚住晏兮手脚。

  方才为了解脱两人刍灵之困,杜梨强行冲破气海,灵力紊乱。

  理气调息之后稍有好转,再一想,自己尽心要保护的人,竟然是这个满口欺骗之人……Χiυmъ.cοΜ

  杜梨只觉得自己好笑,他冷冷道:“别跟着我!”

  地缚锁上凝结着灵力,晏兮百般挣扎不开,眼见杜梨远去,他急了,朝他大喊:“杜殉玉,你再走一步试试,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屠城!鸣沙城就在附近,我……我全杀光!”

  杜梨停下来,他没有转头,言语间似是双方一个台阶下,让两人不那么难堪,“你身上伤重,怕是连剑都拿不稳,如何屠城。”

  晏兮见他停下来,语气古怪地说:“我即便拿不了剑,我还能下毒,我就把毒投到月牙湖里,水脉相连,到时候不管是鸣沙城,还是整个大漠,这边的人畜妖灵都要死!

  我不仅要他们死,我还要把他们大卸八块,碾骨碎魂。这都是因为你,杜令君,你知道我为恶却放任我不管,他们若是死了,就是你害死的,你真的想这样做吗?”

  “你!”杜梨气急,转身怒喝,“你若屠镇,我便守在鸣沙山等你一战!”

  “怎么?”眼见激得杜梨回头,晏兮继续说:“杜令君既知我以凶王为名,我的所作所为,杜令君行走江湖,难道没有耳闻吗?高兴就给你留个全尸,不高兴就屠城碎魂,我说要去杀光附近的人,我就真的会去吗?

  若是我一心想杀,我不会挑你不在的时候下手吗?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总能找得到机会,啧啧,你被我骗了那样久,如何还信我的话?”

  杜梨忍无可忍,“那你待如何?”

  “要么,今日一剑杀了我,要么......”

  “如何?”杜梨强忍怒气。

  晏兮没有想到杜梨会给自己第二重选择,他吞咽了一下,盯着杜梨说:“你把我带在身边,管着我,看着我,行动都不离了我,我若做什么恶事,你便拦着......”

  “呵。”杜梨怒极反笑,一声嗡鸣,剑已出鞘,堪堪抵住晏兮的脖颈,“你要是一心求恶,谁能拦得住你”

  “能拦得住。”晏兮死死盯着他,“有办法,你有办法,你可以拦得住我!”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皮,张口就说:“你若是恨我,就把我带在身边,一辈子折磨我,要我为你端茶递水,当牛做马。稍有不满意,还可以骂我打我。你瞧,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方法更能让你泄愤呢?”

  杜梨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死皮白赖的话,觉得自己方才对他的认真简直就是笑话,一时间羞愤恼怒交加,收剑就走。

  “杜梨!”晏兮终于挣脱地缚锁,急走几步,伸手去抓他。

  杜梨袖子才被碰到,他就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一般,甩手递剑,愤然怒喝:“别碰我,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杜梨上前一步,控制着剑刃压入,颈上丝丝渗血。

  半饷,晏兮没动。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晏兮把脖子暴露在殉玉剑下,“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我,来!”

  杜梨察觉到他的动作,皱着眉头后退半步,手上松了劲,晏兮抬手抓住剑身,上前一步,颈部压住剑刃,受力之下,鲜血立刻洇出。

  “没错,就是这样!除非你在这里把我杀了,要不然我转头就去投毒。”

  晏兮勾起唇角,语气恶劣,“你上次没能杀得了我,这次千万别放过。错过这次,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可不会这样乖乖就死了,我转身就去做恶,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我都做一遍!我把据瓜州门,手握万鬼,只消一句话,看这整个乌素羁还能有一条鲜活的魂灵吗?”

  杜梨简直不知道这个疯子到底待怎样!一个罪犯从酆都里逃出来,不去躲起来,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城隍面前。若说他记恨从前自己的那一剑,是来报仇的,杜梨倒是也能舍命一搏。

  可时过境迁,此人不仅找上门来,言语行动间也不似要伤害自己,方才杜梨救他呛水发现他身负重伤,现在料定他那一身伤出自酆都狱下。

  杜梨一面念及酆都刑法严酷他已经是受苦不已,一面又恨他杀人如麻暴虐成性,一面又怕他真的出去害人为非作歹,一面又想起自己和他往日种种。

  他意难平息,心绪挣扎之间,气血上了头,眼底浇上了一片红。

  鸣沙山前的索命梵音波及甚广,晏兮的灵力当即也被封住,为了挣脱地缚锁,他亦强行冲开气海,脱离地缚锁之时,手脚被勒出道道血斑,他的底蕴又不如杜梨深厚,在沙地里与殉玉剑拉扯半天,眼神已是一阵虚焦。

  但他还是看出了杜梨的挣扎和不忍,他大为震惊。

  他害南钟意灵魄残损,杀椒阳殿满殿亲兵,屠履夏城隍满门,积手上白骨累累。

  他害得杜梨半鬼半仙,双目半盲,害得杜梨背井离乡,尊荣皆失,又欺他错送衷肠,骗他误信豺狼。

  这样的他,杜梨决计是恨到了极点,可他还是没有杀他,都这样了,杜梨还是没有杀他。

  晏兮想,杜梨真是没救了......

  两人僵持不下,杜梨收剑恨他残虐,递剑又心生不忍,进退两难间,气得血泪和汗水一同顺着脸庞流下。

  “你到底要怎样?你骗我在先,我已经不想和你计较,若你一心寻死,又何必从酆都出来。你即从酆都出来,便好生过你的日子去,何必这样纠缠着我不放。”

  “我不想死。”晏兮说:“我好不容易从酆都逃出来,我不想死。只是如果你要我死,那我就死在你剑下,也不算什么。”

  杜梨心乱如麻,这个人明明已经被酆都收押,该是此生不复相见了。他为什么就出现在了这里?自己三年的真心与热血,到头来却是付与了这么一个狡诈的骗子与残虐的凶手。

  而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疯子此时就在眼前,自己竟然下不去手。

  真是荒唐。

  比起当时刚得知自己被骗的愤怒与耻辱,杜梨简直要恨自己此时的不忍与挣扎了。

  “你别再戏弄我了。”一个人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就只有微笑了。

  一声闷响,殉玉剑坠地,剑身半埋在了沙地里,杜梨艰难扯了扯唇角,痛苦地抱住头,血泪汩汩而下,“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晏兮抬起头,大漠中的夜色荒茫几许,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他原本秉一把义利尺,开两只清明目,晏兮见过杜梨纯阳仙躯,眸光清明嘉和的时候。

  他走上几步,想替他擦擦脸。

  才一伸手,杜梨本能地侧过脸去,他没擦着脸,渗血的手反而在杜梨脸上留下了一个血点。

  一个他原本不需要沾上的污点,就像沾上他这个人一样。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晏兮慢慢放下手,附在杜梨耳边小声说:“你明明就是善良得令人作呕,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在履夏,还是在瓜州门,哪次不是你一头撞进来,撞进我的生活里来,你那时救了我,如今怎么就不救我了,要我放了你?”

  晏兮眼神执拗,就像十六年前那样,那天他带着做过头的癫狂,与碎了一地的不甘离开清河。

  从前的温宁、痞戾、多情、薄义,不过今日的一张皮,搏了命数,艰难拉扯,却还是疯狂地想再见他一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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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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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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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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