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地势开阔,燕北十州在那年被割让出去后,京师便只剩下黄河这一道天险可倚仗。
北岐出兵,给以京师压迫,好让赵齐有功可立,稳住人心,顺利登位。
届时盛朝自然是要许利于北歧。
北岐皇帝病得只剩下一息,太子还是太子,大权却在二皇子手上。
为什么?
北岐皇下不了决心。
北岐二皇子黎孟同意与余洪业合作,不仅是为了赵齐坐稳皇位后便意味着盛朝再不会对北岐强势,更是因为他要做出功绩来,让北岐皇下定决心。
他想要金银,他想要土地。
奈何谈判时余洪业远没有平日软弱妥协,甚至狡猾得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以此为筹码。
于是北岐这一行只能讨到金银——大盛每年纳给北岐的岁币增加一倍。
黎孟离了上京,亲到前阵。
前面报来,大盛几州军果如余洪业所言,为他们让开了门路。
从最前端的保川军,到越过阳平路最西部的庆州。
本来就该在庆州停下驻军的。
可是黎孟另动了心思。
他此次一停,便再无前进的机会了。他是会背着金银回归北岐,可明面上,他是被赵齐派出的兵力打回去的?
庆州对阳平路上来说是偏僻的,就像一个角落。可于此刻来说,它却便利无比。
从庆州出发,他们只须越过太灵山,再穿过树林,便避开了横在中间的秦泰路,直驱黄河北岸的环州。
环州与定州之间隔着黄河相对。
月色照路,黎孟做出决定,他此次派出了一万兵,他从中命三千骑先翻山越林,到前方探路开行。
剩下的七千兵在后慢行。
率领三千骑的是北岐威名在外的大将军赤鲁,他领兵在夜色里策马飞驰,蓦然收紧马绳,马蹄扬起。
此时正值黑夜,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夜视视力,众人追得够呛,副将道:“将军,怎么了?”
赤鲁口中呼着白气,他们已行过这片树林的三分之二,环州城已经能够窥见其貌。
他眯了眯眼,白气泛滥成灾:“环州城楼上,是不是举起了红旗?”
副将闻言,也眯眼去瞧。
环州城楼上灯火通明,把那红旗映照得分外明显,还能瞧见城楼上举着骑的士兵以及旁边的守备。
还算正常。
副将硬瞅着忽然纳闷:“可把灯点这么亮做什么?又为什么举红旗?”
他后知后觉:“举红旗是什么意思?”
赤鲁眉头皱起。
副将还一无所觉,甚至心情荡了一下:“将军你瞧,那士兵摇起了红旗!红旗飘扬起来了!”
“……”
赤鲁慌斥:“带将士们撤!”
与此同时,他拉出弓箭,欲朝城楼持旗者射去。
可他的弓弦还没有拉满,副将甚至连马头都没有来得及调转,树林寂然安宁的两边忽然无数只箭射出。
——
京师驿馆的那句棋没完没了。
它沉闷地持续进行着,突然被传令者打断。
那人道,北岐三千骑尽皆葬身环州城外的树林,剩下的七千兵行到太灵山下的轻阴岭时被前后夹击,他们自相践踏,溃不成军,全军覆没。
率军埋伏在此的是附近长池军的知军,他斤斤计较,刀下留下一个活口,留他活,跑出去给北岐报信去。
好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打碎掉。
多一刻,都是加在盛朝身上的耻辱。Χiυmъ.cοΜ
哗啦一声,余洪业的手肘碰倒了棋盒,苍老的手指抓在桌边沿,维持一个姿势,久久回不过神。
“噗嗤。”
李会让蓦然笑出了声音。
余洪业猛然回过了头,目光与手一样在用劲的作力,于是他显得很恨:“你……是你们……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还要多谢大人出力了。”李会让悠哉地靠在位置上,“下官一直在苦恼,究竟以怎样的法子,才能彻底除掉北境的蛀虫。如今好了,只要顺着北岐军今日行过的路线即可。”
余洪业撑着身子猛然立起,大声地斥:“胡闹,胡闹!”
“那大人您就是荒诞。”李会让任他恨斥着,自如地对他笑着,“我骂你一声卖国贼,我过分不过分?”
“对外卖金银,对内卖君王。”李会让说,“余贼,真有你的。”
——
赵齐跟随见炎从南边侧门进宫,见炎带领他避过守卫,来到勤政殿。
许照洲近宫前,听闻了西宫走水一事。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许照洲走到惯常出入的皇宫正门。守卫却交叉起剑身,做出了阻拦之意。
许照洲一顿,拿出腰牌示意。
宫里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守卫把头埋得更低,作出恭意,却说:“戌正已过,无令牌圣谕者不可入内。您不得入内。”
长瑞与万青跟随在许照洲身边多年,从来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几乎就以为是这守卫在作祟,许照洲却还平静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收好腰牌,拿出守卫口中进出宫闱的令牌。
那是许照洲授官门下侍郎、入职中书时盛乾帝赐予他的。相当于给了他进出宫廷的自由。
守皇城的都知道,久而久之,便是见人即放行。
可这守卫看过了腰牌,也看过了令牌,他再看了许照洲一眼,似有迟疑,却还是如一地说:“您不能入内。”
长瑞与万青笃定了这人在作祟,刚前进一步握住佩剑,顷刻间便是愈加响亮的剑刃出鞘声。
宫门后,大批守卫拔剑相向,密密匝匝。
剑光寒凉在夜色里。
先始说话的守卫却更躬身,愈发恭敬地道:“更深露重,侍郎请回罢。”
吹过的风卷着碎雪,落在身上教人发冷。许照洲问道:“谁的命令?”
守卫的神色出卖,却是不肯答话。
许照洲道:“是陛下的旨意?”
守卫没有正面回应,低首道:“侍郎请回。”
“许侍郎不让进,那本官能不能进?”
周信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守卫对周信行礼:“见过尚书,尚书请回。”
“……”
周信瞪了瞪眼,其实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转向许照洲:“许侍郎,究竟出什么事了?”
剑光森森。
许照洲脑中一时发乱,周信的声音猛然唤醒了他。他顾不得答话。
依照盛乾帝此番旨意,西宫起火,盛乾帝极有可能将勤政殿的守卫都调走。
皇宫共有四面大门,八面侧门。盛乾帝要秦王入内,那必然会有一扇门没有守卫。
“万青,长瑞。”他吩咐道,“去其余的宫门看看。”
长瑞与万青不放心这里,刚有犹豫之态,只听许照洲又简短地说了一声:“去。”
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地有一丝颤意。
其间要耗费地时间并不少,他们再不敢耽误,忙领命去了。
周信这才知道事情不好,忙问道:“许侍郎,究竟出什么事了?”
许照洲看了守卫一眼,没再压着声音。他用淡然的口吻说道:“秦王进宫,意图谋逆。”
“这还了得?”周信一听就炸了。
奔过去薅守卫领子,他怒目圆睁:“你还不赶快滚开!陛下若出了事,你们谁担得起!”
守卫被提溜起来,艰难地说:“旨意是陛下亲自下,陛下自有考量,吾等隶属陛下,只听从陛下。”
周信咬牙地把他一推,急愤道:“我去调守城军来,干翻这些守宫门的。咱们冲进去。”
许照洲摇头:“没有陛下亲批的文书,任何人无法调派禁卫军。”
何况,秦王有提示,知道哪里能进入皇宫,他们被拦在门外。所以他们再东奔西顾,时间已然来不及。
许照洲竭力维持冷静,他重看向守卫,道:“陛下不许我入宫,可也下令,不许我传话?”
守卫一愣:“不……不曾的。”
“那好。”许照洲说,“现如今,你进去,告诉陛下……”
许照洲顿住。
该告诉盛乾帝什么呢?
那是他的皇位,他想给谁,自然就给谁。想怎么给,就怎么给。
棋局都已经布好,从北境到京师,可到了最后一刻,盛乾帝却将所有的一切拒之门外。
因为歉疚不敢直面,但他又是这么坚定。
许照洲说不出来,周信却替他说出来了。
“告诉他,今日北岐闯我国境的那群狗,被我们一个一个宰杀了!”
“我们大盛,没有再烧防御林,没有再拔界地桩,没有再在北岐面前做小伏低!”
又一阵风吹来,吹着周信潦草单薄的衣袍。周信的眼睛蓦然发红了。
他听到北境传来的消息了。
当即亢奋不已,本来都要就寝了,可他胡乱裹了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他挨家挨户地敲开临近官员家的门报喜,也想去金麟府,可那与他的府邸隔得远,但皇宫近。
他便跑来皇宫。
也不想做什么,就觉得在外面看一眼也好啊。
北岐又来冒犯他们了,这次竟然越过了阳平路,奔着黄河去了。
但他们这回不仅不让,还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本该就是不屈的。
他们可以死,但得不屈。
所以真好啊。
这样的盛朝,真好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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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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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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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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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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