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让不做京官，这些年南漂北泊，总没个定数。许熹妍也不怨，因为她也是个喜好游历的性子。
在李会让的任上待够了后，她便自己跑出来，往想去的地方去，偶尔想李会让了，再跑回去看看。
是以，她虽是个身无他事的，却也总同许照洲一样，几乎到了岁日才回到洛阳的护国公府。也只有当年初养春熙时，教她安定了一年。
故而这别院许熹妍也没怎么来过。她是四日前到的，吃饱补完眠后也没想着四处看看，光顾着同兰怡一道八卦金麟府里的情况了。
八卦来的情况……
教许熹妍咂舌。
撇开其他因素不谈，金麟府上上下下都说，许照洲圣旨求来的夫人对许照洲很是抗拒。
许熹妍觉得不可能。倒不是她多么肯定自个儿弟弟的魅力有多大多大，而是深知，依许照洲的心性，他不可能娶一个对自己不上心的姑娘。
再喜欢也不会。
于是，她一边觉得不可能，又一边暗暗觉得刺激。她教兰怡去找老管家打听。
老管家扭着衣角，很是为难、很是困惑、很是纠结地说：“倒也不完全是这样……从前春草姑娘是很喜欢我们少爷的，她还忍着臊，专门同老奴讲过呢……可自打成了柳家大小姐的模样，却反倒对少爷不闻不问了……个中究竟是个什么原因，老奴也不清楚。少爷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只是近来越发爱对着那副青白玉花牌发呆了，说是春草姑娘一直带在身上的物件，入狱前都带在身上不肯拿下来的。可老奴总觉得这花牌倒是眼熟……嘶，到底在何处见过呢？”
于是，许熹妍对这个姑娘越发好奇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洛阳太师府整府被烧了，她侥幸活下来，没有立即跳出来，与官对质，或是像那个据说很疼爱她的柳府哭诉。而是生忍数月，最后齐了证据，不管亲爹家府，不管圣恩宠眷，尽数照理说到陛下眼前。
许熹妍觉得太酷了。
同时，她又探听到柳萌初在柳府时的作为，更觉得了不得，心里莫名觉得出气。
再说，这姑娘还对救了她的自家弟弟没心思。
这又是怎样一种心性？
见她这副模样，兰怡却是更忧心：“小姐，您就不为少爷担心么？”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许熹妍笑眯眯地拿着剪子修花，“他从生下来起，便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别人给的，他自己挣的，从来没有失意的时候。恰巧在这一年碰上了……唔，他目下还有劲儿渴求着，等碰个五六下钉子，自己便知道放手了。”
真是柳萌初这个人，让她好奇得不得了，即使在她的设想里，这人一定是做不成自己的弟妹的，她也很想交下这个朋友。
大婚前两天，她终于接到金麟府的通知，柳萌初要来了。
她这最怕冷的人，裹上最厚实的披风，特意到门口去迎，想第一时间便见到。
果然，她弟弟牵下来的女子眉目冷冷清清的，瞧着就像雪，冰寒的美丽着。
但是……
看向那许照洲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自己不过往许照洲手上拍了一下，她一直往那手上看着是怎么回事？
许照洲临走时候，她那股浓烈的伤心不舍是怎么回事？
许熹妍看着暗自郁结的许照洲，点点头，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金麟府，一个由瞎子汇集成的府邸，全京师瞎子的聚集地。
它由上而下，从里到外，全是瞎子。
无一例外。
——
但看破归看破，许熹妍不一下子说出来，找柳萌初聊天的时候也专捡她感兴趣的说，譬如许照洲小时候的事，譬如许照洲年少时在洛阳的事……总结下来就是一切与许照洲有关的事。
那能聊的可就多了。
于是，她们从上午直处到傍晚，好在许熹妍是说话长大的，叽里呱啦一整天，嗓子也没哑一下。
天将黑不黑时，许熹妍收了话头，笑吟吟地看着颇有些念念不舍的柳萌初，说道：“今天早点休息，明日大婚，天不亮就得起，更遑论是这冬天，是真够辛苦的。”
柳萌初也没太意识到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又思及今日教许熹妍说了太多话，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忙点头应了。
许熹妍越瞧越觉得心里痒痒的，什么一言不合就拿刀抵着人脖子割啊，这人实则分明柔软乖顺成这样了……
兀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许熹妍眼珠转了转，想起今日的最后一件事，又把她喊回来，教兰怡拿了只首饰盒来。
里面是只翡翠镯子。
她拿来给柳萌初，笑着道：“许宥这礼着实做的着急，哪儿有人五日就要完婚的？父亲母亲都赶不及过来，只有我这做姐姐的，还有些精力。但能顾及的还是要顾及……你瞧，这是我们许家传给媳妇儿的。”
兰怡心虚地撇撇嘴。
柳萌初犹豫一瞬，谢过后将它接过来。手上瞬时如有千斤重，她寂然地想，等明天见到了许照洲，便将这个还给他。
一样的。
也省得让许熹妍不高兴，再察觉出什么来……
这样想着，许熹妍却凑近了一点，稍微压低点声儿，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来：“那个，明天要发生的事，你心里可清楚？”
柳萌初收起了心思，回想一番，认认真真回答道：“寅正起床梳妆，辰正入喜轿……”
许熹妍微笑着听她调理分明地说，期间又微微点头，予以肯定。
她一直耐心地听到了洞房礼，缓缓升腾起的瞌睡才消掉，那是她的开始，却是柳萌初的终结。
“……”看着许熹妍亮意闪闪的眼睛，柳萌初又想了想，补充道，“他还需在外接待来宾。”
说着，她顿了顿，心轻轻地、快速地拧了一下。
他应当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吧……
“唉……”许熹妍的叹息声打断了她忽然涌上来的思绪，许熹妍又凑近一点，低着声音催促说，“洞房礼后呢？嗯？”
柳萌初迷蒙地看着她。
之后还有什么？
不知看到她眼里的哪一瞬亮点，柳萌初骤然醒悟过来她在说什么，即使心里在冷静清醒地反驳，告诫着她这场婚事的实质，但脸上还是违背心愿，不可遏制地飘红起来。
“你得会一点儿。”许熹妍分外诚恳地说，“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我娘——嚯，教人拿了整本春宫图给我看，慷慨得不得了……但别人家都是娘亲陪着一起看的。”
她沉吟了一下，挠了下腮，推了把兰怡，又把柳萌初招过来，道：“这样，我虽然不是你的娘亲，但也姑且算你的娘家了……我便尽个指责……”
“姐姐！”柳萌初涨红了整张脸，连忙阻拦下许熹妍翻启图册的手，却一时语塞，最后憋道，“姐姐怎能算是我的娘家人……”
“怎么不能算？你……”许熹妍不能理解地反问，要说下去时一顿，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微微瞪大了眼，“许宥不会还没同你说过吧？”
柳萌初不解：“什么？”
许熹妍干眨巴了几下眼，最终无奈一叹：“这次来京，是许宥教我来的。五六年了吧，我还从没见他这样要求过。大半夜被金麟府的人叫起来，日日在那马车里颠簸，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到了……脾气都没来得及发，就听说他要成亲啦。什么都来不及问，便被甩了一脸的文书。”琇書蛧
戳了戳柳萌初的头发，她变得柔和：“许宥托人改了你的信息，你还是柳府的女儿，只是从出生起便被我护国公府抱养回去，锦衣玉食地养到一十九，嫁予京师照洲。”
“我在这里。所以你就从这里出嫁，嫁妆也从这里抬……”许熹妍笑，歪了歪头，道，“所以，我算不算是你的娘家？”
她轻柔地说：“护国公府是你的娘家，也是你的夫家。萌初，他是这个意思。”
啪嗒——
一滴滚圆的泪珠掉到首饰盒上，分映入雕刻的图案转折里。
许熹妍怔了一下，柳萌初却也怔了一下，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睑，指尖一片湿润，她低头看了看首饰盒面，又抬头看了看许熹妍，嗫嚅道：“我……”
那眼神像是走失了。
茫然至极。
体察不到自己内心的感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但这时才是最纯粹的真实。
许熹妍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轻极缓极。她叹息了一声，最终笑道：“这不是欺，不是瞒，是祈是愿。你能明白的，对不对？”
——
大婚这一日，看好戏的人不少。
朝中的人都暂放了各样心思，柳仪修被革职一事不能与许照洲无关，他们却是等着瞧许照洲是如何尊柳仪修一声“丈人”的。
百姓们则只听止到柳萌初是如何在圣上面前指认亲父主母的。
闹成这般情境，难怪这礼如此急促。但却要如何成呢？
柳府关了多日的府门在这时日大开。
红绸新换一轮。
金麟府的迎亲队伍也行到街巷，那里门庭却冷落。
柳萌初卯初便起床梳妆，上口脂前许熹妍又塞了几个点心给她。巳初时，迎亲队准点到了门口，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许熹妍笑嘻嘻地给柳萌初拉下盖头，亲自扶着她往外走，然后交给来迎的许照洲。
柳萌初的手臂重被人托起刹那，锣鼓唢呐声齐响，震耳欲聋。
柳萌初一直平稳的心脏突然不再受她控制，飞速重烈地跳动。
她蒙在盖头里，只听到她心跳的急促，都已不能听见喧天的锣鼓声响。
她忽而响起昨晚许熹妍的话。
这时脑中唯剩最后几个字——
嫁予京师照洲。
喜轿腾空。
柳萌初却落地。
视野垂下，她恰能看见自己的衣装。
她偷偷地用这一身大红喜衣藏掩自己覆满尘嚣的外壳，终于感受外壳保护下的内里。
她自私又任性……
她好窃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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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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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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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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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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