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府里红绸都铺张开,把素色的巷子都点缀出了喜意,请帖也纷发了出去。
盛乾帝欲处死的人被许照洲救了下来,就这样将成为金麟府的夫人。盛乾帝公然给金麟府送去了新婚贺礼明了态度不说,还予了许照洲婚假,仿佛许照洲要娶的那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
而与此同时,关于秦王与闻太妃的指认还是未得处分,盛乾帝仍是如以往一般对待他们。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上回被中断了的秦王婚礼,盛乾帝也思量着重拿起来,具体如何做他还未能打定主意,只是透出要擢柳仪修为御史大夫的意思。
端朝之前,几乎历代御史台的长官都为御史大夫,三公之一。盛朝经中原二十年凌乱,建国时制度多有改动。
御史大夫名位过高,权位又过重,故而名存实亡,并未再除授于谁,御史台的长官一直为御史中丞。
柳仪修却并不挂念他的升迁,这几日里又派了次人来金麟府,这一次没上次那么好打发,有理有据地坚持着要接柳萌初回府待嫁。
正在府门口僵持着,恰好教寻了由头带柳萌初走动的许照洲撞见了。
来的人是柳府上的管事,所以柳萌初比许照洲要先反应过来,而管事也越过老管家,看见了柳萌初。他当即便喊道:“小姐,大小姐。”
柳萌初刻意同许照洲保持着距离,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绕了小半个时辰的府邸,直到这时,许照洲才转过了身,打破那距离,握起柳萌初的手预备往回走。
管事不顾老管家的阻拦,还在那头喊:“大小姐,小人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接您回府备嫁的。”
许照洲揽过柳萌初的肩,半拥着她往回走。
管事见她又走远,忙扯着嗓子又叫唤起来:“大小姐,您不回府哪儿成啊?这礼又该如何行?您那嫁妆,由谁来为您添置?您又要从何处出嫁?快快随小人回府罢,老爷皆为您打算着。”
柳萌初的步子一顿。
许照洲随即停下来,手臂微僵,柳萌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从他圈出的空间里退开。
许照洲心脏猛往下一坠,强烈按离的痛意来得猝不及防,教他不能及时反应,却也似不敢反应。
僵峙之间,柳萌初已经向着柳府派来的管事行去。
许照洲看着她沉着地渐渐与自己变远,顺应情景地回想起绣春间的那个傍晚。
柳仪修也在门外,等着接她……
她那时是怎么同自己说的?又是如何哄骗自己暂避的?
结果呢?
“柳萌初。”
许照洲在她身后出声,声音沉沉的,厚重得像夜色压下来,可又透出若有若无的委屈感觉。
柳萌初的步伐又是一顿,紧接着便回过了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许照洲对上视线,眼中还有些错愕。
她似乎犹豫了少时,但最终没再往回走,而是加快了脚步,往府门口管事那处走得更快,到后面甚至都小跑起来。
管事在柳府里是见识惯了柳萌初的行事作风的,虽然从未对他们这些下人下过手……但她疯起来连府里的主子都敢冒犯顶撞,前几日又闹出了那样的事……
管事唾弃归唾弃,心里却还是不由地发糗,即便他目下面对着的是平和无害的眉眼,他也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柳萌初在他面前停下,无视他在脸上没藏住的心思,只是了然却平静地对他说:“你回府后,也要与你老爷说,此类事宜都非他归管,日后也莫再派人来说此类话。更要记得告诉他,今日要你出金麟府的人是谁。”
按照吩咐,管事还当再确认似的反辩几句,但见她神态间的决然,便不再冒着心颤多言,带着人便走了。
柳萌初看着他们走远,想到一时被抛在身后的人。她有些心悸,却不及收拾好自己,便转回了身。
许照洲还滞留在原地,眉目在她眼里幽远。
她看得模模糊糊的,就这么往回走,途中想着该同他解释些什么,等到近前时,许照洲伸出手,想重新牵她。
柳萌初一怔,往旁边躲了躲,装作没看见,低首道:“我前日既答应您不擅自出走,今日便不会食言。您切莫忧心。”
许照洲才放松的心神却因她躲闪的动作再次绷紧,就像她如今被抱住时捂不软的身躯。那微低悬在空中的手都快要让风吹冷,便也不决了这些时候。
他收回手,不再作勉强。率先回了身,他什么也没追问,只是闷声道:“走吧。”
柳萌初应声,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面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一路静悄悄。
足够柳萌初把思绪想得清晰。
那日刑部牢狱中,柳仪修以言语佻动,随后又拿出了向死丸。
他的言辞不是不起作用,事实已足够诱使她服下所谓的向死丸。
她原先并未打算将秦王身份有疑的事说出,因为那才是动了那些人的根与本。但她最终说出来了,便没想着活。
——随便后果怎么样,随便付出与得到能否平衡。她交托出真相,那已经是她的尽力,便可算是给太师府那十一条人命一个交代。
所以吃了那药丸会如何,柳萌初早已不关心了。又听闻赵嘏坠崖前的癫狂便是因之而起,她反而有些好奇,跃然欲试。
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赵嘏那时看见了什么?
她又会看见什么?
除此而外,她又想,赵嘏坠崖之行是否是服用了向死丸不是还无法寻出实证么?那她可以做这个实证。
但偏偏,柳仪修先前提了句许照洲。
她想到这个人,就不想那么做了。
那样好没意思啊。
她将药丸交给了何映。
柳仪修是唯一一个来探视过自己的人,如果这药丸有问题,柳仪修便逃不开嫌疑。
可如今看来,那药应当没有问题。柳仪修还不会任自己栽在那里。
可同样得,他也不会就这样收手。
就如同他三言两语能使她产出疯狂的念头,他亦能通过别人的口,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畏缩。
柳萌初抬起头,在后面寂然无声地看着许照洲的身影。
他就是知道自己喜欢许照洲了。
所以知道自己正在在意什么。
——许照洲想救的,究竟是谁?是柳府的女儿,还是他从怀渠县带回来的客栈掌柜,抑或在金麟府中居住数月的春草……
这些很隐秘很隐秘的心理,有时候连她都模糊得没有概念,但是柳仪修能将之抓准。
他还生怕自己意识不到,或者意识得不够深刻,特意唤人来以此种方式提醒她。
同时教她看清答案。
柳萌初耷下眼皮,跟着许照洲走进了北院。
“陛下还不知道柳仪修早已在秦王背后扶持,”屋内安静些时候,许照洲忽而道,“是以在擢柳仪修为御史大夫前需要促成秦王府与柳府的婚事。”
这样做,是在为秦王增势。
柳萌初面上已看不出什么,也很快就想明白,说道:“柳向卉,是刘氏与罗升的女儿。”
“其余的……”她皱眉想了想,心里有点后悔,摇了摇头,“不知道了。”
但她又说:“但我可以……”
“这便足够了。”许照洲打断她,不肯让她继续说。
——
第二日。
官员不再要求议秦王之事,也不再要求重审柳萌初,而是将切入点放到柳府。
柳府二小姐与柳仪修的血液何故不相配?
若柳向卉非柳仪修亲生,那便没有资格嫁入秦王府,成为秦王妃了。
“柳中丞,”有官员道,“听闻令正与令爱如今尚被安好地置于府中。陛下既有意续秦王府与柳府的亲事,如此不作为可不是法子。”
柳仪修沉默过后,倒也大方,敞开了府门让人查。
但要如何查?
有人拿了三会草来,用滴水验亲的法子先圈出些人来,后再用三会草来验。
以刘氏的院子为界,唯有刘氏与罗升的血同柳向卉的融到一起可使三会草常绿。
十五年前,刘氏与院中仆役罗升暗通曲款,孕育一女,而私□□常。
柳向卉与秦王的婚事便就此作废,柳仪修也因家门不肃之故不堪再担御史中丞之勘查纠察职位,被革了职。
秦王府却一直悄静安和着。
分明它是漩涡最深处,但就是巍然不动,好似有一层保护罩罩在它上头。
亲手将这保护罩掀开的却是秦王赵齐自身。
紧跟着,悄静安和多日的秦王府有了动静。
盛乾帝对他很好,不要他行礼,生怕他受缚,故而他进勤政殿行跪拜礼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回是还为了秦王妃遇刺一事。
这一回他跪在殿阶跪下。盛乾帝忽然就有一种预感,下意识地从椅上站起起来:“齐儿!”
赵齐却还要说,他在盛乾帝震动的目光下双膝跪地,长长一拜,道:“臣弟有负皇兄信任,私德亏欠,犯下错行。”m.xiumb.com
赵齐缓缓道:“臣弟流落民间,曾与范太医有过交集。范太医四处云游,正路过臣弟所居村庄。彼时臣弟邻居,即柳大小姐当日所提起的风雪客栈掌柜魏折枝。其母身患重疾,村中郎中无能医治,臣弟与魏折枝便寄希于范太医。但三日过后,魏折枝之母便离世。臣弟便以为是范太医医死了魏折枝之母。”
“回朝后,范太医并未能认出臣弟来,臣弟也不曾对人言,只是怨念却越积越多,这才一时糊涂,构陷范太医,使其出京。”
“而臣弟亦要承认,岁日前,魏折枝确实找过臣弟,只因臣弟与其是故交,但仅限于此。”
赵齐始终深埋着头。
殿内只有他一人的声音,等他的声音歇止了,其中便弥漫起大片大片的沉默,浓重得令他双肩颤颤。
也许换一个姿势会好过。
他不抬身。
他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
踏、踏、踏。
金砖上传来脚步声,很慢,显得沉与重。
那脚步向赵齐近来,而赵齐的双肩已抖得不成样子了。
帝王的袍角堆褶在地上,盛乾帝在赵齐面前蹲了下来,宽厚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肩膀。
“齐儿。”他又唤道,声音缓慢,交织着痛色。
赵齐浑身都颤了一瞬,强忍的泣声就在这个松散中泄露出来。赵齐还是不肯抬头,用控制不住在发抖斜歪的声音说:“臣弟反思己行,失德难任秉公府府尹一职,特向皇兄请辞。臣弟愿随太妃至洛阳,从今往后静心礼佛,修养己身。若皇兄还有旁的责罚,臣弟甘愿承受,绝无怨言。”
“齐儿,”盛乾帝的一只手掌落到他的发顶上面,轻轻地安抚,轻轻地安抚,“哥哥怎么会罚你呢?”
赵齐忽然就崩不住了,倏然抬起了头,脸上早已流瀑泪痕。诸般情绪喷涌而出,他已经微微失控了。
“我使阴谋构陷,我寻他人假证,我不择手段,我拒不承认,我、我……”他变得无力,撑使着自己,“皇兄……哥哥会如何看待我?”
他的悔痛挣扎都暂且被搁置到一边,他的神情可怜:“哥哥会如何看待我?哥哥知道了,会如何看待我?”
盛乾帝感知到他的恐惧,粗硬的声线意外的轻柔:“我将你弄丢了二十二年……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是会犯错的,我是你的兄长,我本该自那时便在你身旁的。”
“你回来了,便什么都不晚了。”
“齐儿,你只是犯了一个错误。”
“齐儿,不要怕犯错。”
盛乾帝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了:“从今往后,哥哥陪着你。犯错了,我们就一起改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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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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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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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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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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