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亦被许照洲叫过来给柳萌初看诊过。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的那一次,柳萌捂着脉搏不让他把,只口述些症状,又见二人之间那氛围,便闹了个乌龙出来,直当柳萌初有了喜,想迫不及待地同老管家分享。
而这一次,赐婚圣旨都有了,两人终于到谈婚论嫁以后的地步了,虽然中间掺了不少事,但这日余许照洲是如何等柳萌初转醒的,府医看在眼里。目下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两个人怎么着也得比以往更近一步吧?
可别谈近一步,就连往常那程度也没恢复到。
两人不并排坐着了,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等着他过来,另一个立在了窗前。中间隔了老远。
他正看诊的这个人,也不再时不时就有意无意地往许照洲那里望一眼了。
这般前提没有了,被望的那人又哪里有机会再回视。
府医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儿,但他也不好问什么。
柳萌初身子已无大碍,府医说了几句便收了医箱走了出去,留下屋中二人。
府医关上外间的门,这便是主屋里最后一道声响。
窗户只被退开一条缝,劲猛的风也只能卡入狭小里,滞涩地滑进搭落在窗台的袖口里。
多时也撑不鼓它。
更不见它移一下。
柳萌初终于往窗边遥遥看去一眼,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出声。
她只得又低头,看见自己衣袖上的灼灼花色。
这是许照洲方才从衣柜里拿出的衣裳,约莫也当是她昏睡的这段时日里他教人准备的。
她在软纱上轻拢一下,抿了抿唇。
正此时,阿景端着药进来了。
窗前的人这才有了动作。
柳萌初要接药碗的手一空,许照洲在他之前将药碗接了。
他又拉张张凳子来,在柳萌初身边坐下。
柳萌初怔怔的,见他神色淡漠地垂眼用瓷勺舀出汤药,却又低头轻轻吹了吹。xiumb.com
做完这一切,许照洲将这一勺送到柳萌初唇边。
眼帘也撩开,幽深的黑眸不见内容地看着她,意思却不言而喻。
柳萌初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伸手要接:“多谢大人,但是我自己来吧。”
许照洲的手没有动,柳萌初碰不上勺柄,也不敢去碰他。
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也感知不到她的躲避,许照洲伸着手,没有温情,却格外耐心地坚持着。
柳萌初埋下头去,把药喝下。
许照洲又喂给她第二勺。
柳萌初将手放了下来,安安分地放在膝盖上,垂着眼睛乖顺地被喂着药。
一碗药安静无息地被喂下去,许照洲放下空了的药碗,忽的出声道:“在你昏睡的时间里,我就是这样喂你的。因为你不喝别人喂的东西。”
柳萌初一颤,呼吸都变轻了,她低头道:“麻烦大人了。”
许照洲没接话了,把空下的碗搁到桌上。
柳萌初忽然往后转了下头,好像是看了眼那被屏风挡住了的床。
“还有这床……”柳萌初有些紧促地站起来,“我给您收拾一下吧?”
许照洲知道她这是不要继续在主屋住的意思了。静默片刻,他道:“北院未除扫,住不得人。”
柳萌初一愣,摇了摇头,道:“那我出去……”
“你便在这里。”许照洲打断她的话,随后也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我去隔壁厢房。”
——
翌日,许照洲出府进了宫。
冬日白昼短,即便到了白昼时分,天色还无法明亮。阿景看着时间,到主屋内间里看了一眼,先前一直听不见响动,本还以为柳萌初还在睡着,却不想她穿戴齐整,正坐在床沿,目光虚虚地望着对面的墙,不知道发呆了多长时间。
听见她引来的轻微动静,柳萌初才转头看了过去。
“您醒了呀。”阿景有些讶然道,正要问她可要用早膳,却看清那床上折叠好的被褥,“这是……”
柳萌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笑了笑,也没有说话,紧跟着就起身将折好的被子褥子都一齐抱起来。
阿景忙上前道:“让我帮您吧……”
柳萌初一顿,手里厚重一堆,视野都难清明了。但到底没舍得松手,只是目光一转,看到床上孤零零的一只枕头:“你帮我拿这只枕头吧。”
阿景依言拿起枕头,还想说什么,却见柳萌初已经抱着被褥出了屋门。
索性什么也不问,阿景只跟上去,跟着跟着,便跟进了北院。
柳萌初只在北院里生活过,轻车熟路地走到自己原先住的那间屋。阿景眼疾手快地要去拦,柳萌初却已用腿将门抵开,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尘土味。
连她都要捂住口鼻往后退几步,柳萌初却罔若未觉,面色不变地要往里进。却忽的想到什么,让阿景帮着抱了被褥,自己才两手空空地进了满是尘嚣的屋子。
在北院里照顾了柳萌初一段时日后,阿景仍在后厨采买。后来发生的事她也听说了。
总归柳萌初离开金麟府后,除去有一日里仆役从主屋搬了些东西到这里,北院便再不给人进了。
更无从说打扫了。
阿景心里的难过来的莫名其妙,但没多会儿,柳萌初便出来了,手上多了两个木盆,看起来并不像自己多愁善感。
阿景晃了晃脑袋。
柳萌初把盆放到院子里,又跑到水井边,把木盆仔细地清洗干净了,才走过来问阿景要被褥。
阿景这才意识到柳萌初想做什么,连忙道:“这种事,哪有让您亲自动手的道理?您放着……”
话还没说完,手上便是一空,柳萌初已经把被褥重新抱了回去,顺带拎着枕头。
阿景便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在院子里忙活,等到都太阳上来了,洗净的被褥才被晾晒起来。
阿景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人确实不是从前那个看谁都笑眯眯、很能说话的春草姑娘了。
至少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明知不该让柳萌初做这类事,但就是不敢近前去。
这并非是出于畏惧抑或惶恐的心理,而是柳萌初似乎在赋予手上的事特殊的意义。那是她看不懂的,不该无知触碰的。
尽管柳萌初面庞沉静,不附带任何的喜怒哀乐。
柳萌初洗好了被褥枕头,一回身,见阿景还待在原地,有些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也不是要答案的意思。边擦手,边走近,她道:“不用守着我,你去做自己的事就是。”
阿景道:“主子让我照顾您。”
柳萌初步子一顿,又继续往前走,道:“那你找个地方避避风——没有要用得上你的地方。”
阿景往柱子后避了避,聊胜于无。柳萌初也不再说什么,没有管她,径直往屋里走去。
那里灰蒙蒙的。
柳萌初先把窗帘拉开了,然后遇着了满室的亮堂。
她避无可避,再无法刻意忽视屋中央的圆木桌。
桌布不知覆了几层灰尘,上面放置的东西也宛如凝固了,仿佛自始至终生长其上一般。
柳萌初走近看了看,突然一弯身子,朝上面吹了吹。
灰尘就动了动。
拿手往那青柏色的布料上掸了掸,灰尘也去不干净。
柳萌初只好用两只手将那披风抖罗开,灰尘绕起来了,她拿着往眼前凑了凑,仔细地看起来。
梅花脏了……
她用指腹使劲地蹭粉上灰斑,也没能蹭掉。
阿景从柱后探出颗脑袋出来,一直看着屋内情景。见到那披风,不由地赞了一声:“好漂亮的披风……”
柳萌初停止动作,就这样转头看过来,那浅褐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点情绪,却是因为她的话而疑惑茫然的。
“漂亮么?”柳萌初继续看向披风,低喃着随口回她的话,“漂亮怎么不被喜欢。”
阿景捂住嘴,思量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柳萌初却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拿着披风回到院子里,洗好后同被褥挂到一处,然后又回到屋里,用帕子拂去桌面黑匣子上的灰尘,随后启开了锁扣。
阿景捂着嘴,看见柳萌初看见匣子里的情状时,再掩不住情绪,怔怔地看着里头。
阿景有点不放心,便走出柱子,向屋里走去,将将脱口的关切劝慰都消失湮灭,她猛地看见匣子里碎得七零八落的十数个泥人,心头一震,同看见方才那件漂亮却脏污掉的披风一样,只觉得惋惜,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
“您喜欢泥人?”阿景去看柳萌初已经恢复平静的面孔,小心道,“七凌街上的泥人捏的好,要重买些回来吗?”
轻出了一口气,柳萌初合上了匣子,笑了笑道:“不用了。”
阿景忽然有点发慌,却又忽的听她轻声补充道:“还能黏合得上呢。”
……
除扫完,早过了午时,柳萌初吃了几口饭,便往绣春间去了一趟。
等出来后上到马车,却见许照洲也在车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宫里回来,又折腾到这里的。
柳萌初见他一袭仙鹤白袍坐在位中,却不由生出了恍惚,仿佛时间又倒退到秦王大婚的前几日。
那时候许照洲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她车上。
只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她还能有一点的盼头。
直到许照洲伸手,把发怔的她抱进怀里,柳萌初鼻尖蹭过他沾着沉水香味的肩前衣料,才回过了神。
也终于确定,今日就是今日,时间没有真正地退回到她想的那一日。
否则……
柳萌初无声地垂下眼眸。
许照洲避闪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伸手抱她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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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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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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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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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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