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喝声毕,他们行完拜堂礼,移步要至新房。
堂间逐渐有了声音,渐渐成势,盛乾帝与闻太妃也要起身离位时,外面忽然走进了人。
醺浓的红由上至下铺展开,极力营造着这一日的轻松喜气,那人着着素白衣裙,裙摆低拂地面,如同水面上泛起的小圈涟漪。
直到她走进,面上与之相对的庄重沉然也一成不变。
柳向卉手执同心结一端,另一端的人却不动了,他们就这样停在了侧门口。盛乾帝已从位上起身,伸去搀闻太妃的手久没回应,自己侧头后愣着了。说笑要散的众人亦挨次小了声音,不知在某一时刻骤然息止。
堂内目光都落在了突现其中的、与之格格不入的素净纯白上。
混杂着惊异惧恐、难以置信、审视细究等诸多情绪,齐压过来,显得又沉又重。
柳萌初只看着盛乾帝,浅褐色的眸子没有一刻的歪动,其余的目光即不在所视范围。
两旁的声音又交着耳响起。
“这不是……”
“太师家的外孙女!”
“柳家长女,怎的出现在此?!”
“她不是已经……”
“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乾帝站直了身,眼中亦有遮掩不住的惊异道:“你……”
满室皆哗然,唯独柳萌初面如止水。她膝盖曲下,对帝行下跪礼。
“臣女柳萌初见过陛下。”
四周讶声更众,侧门前的柳向卉猛地掀开了盖头。也只有对周遭情况不甚了解的喜娘急忙劝说。
柳萌初果真出现在了堂间,柳向卉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跪拜叩首,看见她的白衣黑发,安静又响烈地落在红色的天地间。
她满腔的愤怒与埋怨蓦然不见踪影,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不安。
她不顾喜娘的说劝,又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赵齐。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正堂中央的不同寻常,任侧门少光,暗了他的神色。
盛乾帝微后退了两步,差点绊住脚,张德容忙扶住他。他就势坐下。
“朕记起来了……”盛乾帝道,“你如何……”
他有些发怔,亦是回不过神,思绪断了,言语亦断了。他往两旁的人群一看,望不见许照洲的身影。
他想让张德容去寻,柳萌初已开口说话。
“臣女未死。”柳萌初抬身,用平静的语气陈说,“作为太师府中的人,臣女须得指出岁日走水一事中种种不实之言论。”
“火起前,太师府丫鬟仆役共计十人,管家一人。”柳萌初从怀中拿出柳仪修亲手交给她的簿子,“以此为证。”
簿子脱手,由李德容呈至盛乾帝手上。
柳萌初说:“火起后,府中有尸十三具。”
“多出一具。”盛乾帝看着簿子,拧眉道。
“是。”柳萌初说,那浅淡的眸子变得深远无垠,却依旧无波,“多出来的那一具尸——”
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停在这里面。
侧门边的孔梦蕊心慌至极,看见来人时眼泪多时模糊了双眼。
“爹、娘……”
她不敢大声,也不敢跑过去,只能细细地发出声音。
好像未能被任何人听到。
连近在身旁的赵齐都未有理会她。
柳萌初的眸子平直地移,却不是去关心外物。
她看向在旁端坐的闻太妃,接着说:“多出来的一具尸,是太妃从前的贴身宫女。”
目光又落回到盛乾帝身上,补充说:“秦王回朝后,成为了秦王身边的丫鬟。”
“去年十二月,在此女故意的碰撞下,秦王妃落胎。”
“秦王赐其毒酒,当晚料理其尸身。”
在惊哗声里,柳萌初的手掌内侧生出了疼意。
“那孩子叫甘苦。”闻太妃戴着护甲的一只手抬起来,轻放到扶手上,全然没有被指认的恐慌惊怒,反而能和气从容道,“你也说了,甘苦酿了错,早被毒酒赐死。”
“那是假死。”柳萌初的眸和她对上,“甘苦致使秦王妃落胎不是无意,是预谋,继而名正言顺地从京师消失,去到洛阳。”
“甘苦的埋葬地点是空,她的尸身在太师府一众丫鬟仆役中。”柳萌初回过目光,“到两处地方一看便知。”
“抬入柳氏祖坟棺材里的人非臣女,”她继续说,“当日碍于柳府阻拦,那具尸身未得被细究,臣女请求重检。”
她的语气虽然自始至终淡淡的,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闲琐事,但就在这不存起伏的话语中,当朝太妃与秦王都被指故意纵火杀人,柳中丞及柳府中人有同谋之嫌。
一时之间,在旁众人连小声议论都不敢。
盛乾帝攥簿的手也发紧,嘴唇用力地绷成一条直线。
柳萌初说完,便静静等待着。
但盛乾帝始终未曾下吩咐。
还是闻太妃道:“皇帝,便依了她的请求如何?”
盛乾帝抬手,张德容躬身行礼,退到门边时骤然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
像失了轻重,张德容这把老骨差点被捏散了架。
他抬头一看,是方才进来的许照洲。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没有看他,目光尽数凝在了那身素白衣裙上。
话却是对他说的。
“去找何映。”
就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音被极沉地吐出时都发颤着。
张德容一怔,忙应了,出去找到何映,让他带人去办此事。
堂内安静许多时候,都在等待派出的人带回结果。
闻太妃像询问家常一般,眉目间有佛的慈悲,和蔼又不失威仪道:“太师府里尸体十三具,连同你在内,本该只有十二人。乍一想是多一具,可你出现在这里,实则,多的是两具?”
“一具你说是甘苦。”她道,“那另一具尸身又属于谁。”
“怀渠县风雪客栈掌柜魏折枝。”柳萌初过于镇静,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意外或者为难。她半垂着眼,话语却是对着侧门那边的人,“秦王殿下应当认识。”
赵齐的脸色发白,唇色也退去,迎上各色目光,也不知当如何应对。
闻太妃接话道:“如此算来,岁日那晚的太师府一共有十四人?可为何其余十三人俱葬身火海,唯你独活,连你所谓的纵火者甘苦都未能幸免。”
柳萌初对道:“因为那晚,我不在府中。”
闻太妃一直在审量着:“你居于太师府,岁日天晚留一个女商在自己府中,自己却不在府上,也不带一奴一仆……这其中有何缘故?”
外面的红绸被风吹得飘摇起来,风又巧妙地俯身钻去,钻过门边白色衣袖,贴上手指。
温暖的手变得冰凉。
许照洲的思绪乱了。
吹再多的冷风都不得清醒。
他想起来,风雪客栈的伙计阿怪的回答。
岁日晚,戌正二刻,这个人出人意料地从洛阳来了怀渠县。
问她来做什么的。
阿怪荒谬地答。
堆了一个雪人放在门外,然后上了二楼。
边地的时候,这人又说,每年岁日,他的马车会路过风雪客栈。
每一年她都等着看。
今年也来等了。
或许真的堆了一个雪人。
放在门外,放在路边,比她更近地陪着马车经过的短暂。
“你在何处。”
见久久没有回答,闻太妃更直接地逼问。
柳萌初半垂的眼帘撩起,什么情绪也没有地说:“与此事无关,无可奉告。”
气氛一下冷下来。
闻太妃被盛乾帝尊奉,为秦王敬重,心静佛堂,满载声名,陡然被扫脸,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但也不见愠怒。
只是有些不适应。
柳萌初在她的沉默里主动开口:“太妃还有遗忘么?”
平静无波的话语里满是讥诮。
一个“遗忘”,便如同指着闻太妃的鼻子骂她惺惺作态。
闻太妃人情之中地变了脸色。
盛乾帝将簿子弄卷,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来,堂中相关的人一个比一个冷静。
可他却要费力地才能做到。
便不余力气来处理。
他的目光拂过神色不辨的柳仪修与面貌焦急无措的刘氏,落到许照洲身上。
“照洲……你来。”
盛乾帝的继位是无奈之举,他一直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处理事宜总是欠妥。
这些年,一旦有了什么难处,他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么个人。
但许照洲目下不比谁好,甚至比谁都更要糟糕,尤其当他看见视野里那跪得笔直的身子一僵。
许照洲微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依言走上前。
他停在了柳萌初身边,手在宽大的袖袍里收紧。
“陛下。”他知道盛乾帝是在询问自己,可是他第一次没有头绪与思想,整个人如同被卷进了漩涡里。
他的眼角余梢里都是那低了自己好几大截的白色身影,跪对着安静不动。
“上座吧。”
他干涩地道。wWW.ΧìǔΜЬ.CǒΜ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令堂间气氛一变。
议论声终于轻轻地响起了。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
“许侍郎果真金贵得很。”
“听闻方才在街上跑了马的,兴许累了。”
“要不你重想句开脱辞?依我说,就这能耐,还想攻什么北岐。”
“别嫉妒了,你站上去提提这要求,看是椅子先来还是狱卒先来。”
柳仪修听着这些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座椅摆在了柳萌初的身边。
有序又碎杂的响动声里,柳萌初愈发沉静,眉目间拢了一层没有裂缝的薄冰,静固得如同没有生机。
倏然,她的双肩被温热的掌所盖。
许照洲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她从地扶起,又按压上椅。
沉水的香味顷刻浓烈。
仿佛还带着书房里的温暖。
无心之间就化了那层薄冰。
许照洲在这一瞬间离她很近,漆黑的眸子看住她半抬的眼。
那长而微翘的黑色眼睫微不可闻地颤动。
像是蝴蝶的翅抬到一半,忽然不愿意飞去。
“……”
“……”
“……”
声音轻细却来往得凶的议论顿止。
许照洲退开身,立在椅旁,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他的一只手贴住椅边。
盛乾帝看着也有些发怔。
“这位便是许侍郎?”闻太妃笑一声道,“这是何意?”
许照洲仿佛理所应当,说道:“柳中丞祖辈便是京师人氏,祖坟虽就建在京师,然其间抵达耗费时辰亦不能为短。”
所以坐下来等。
闻太妃道:“许侍郎与此女有交情?”
察觉到身旁这人又有些微的僵硬,许照洲说:“岁日太师府走水一事另有隐情。”
“她不是罪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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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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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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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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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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