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问完花如意,又顺便买了大股的“酬一笑”。
她拎着经过包装后的针线盒出了绣春间,外头寒风不消,迎头就扑上。
街道旁边摆开的摊贩都少了许多,长街两边落下一层萧索,路边只依零星停了几辆马车,像是黑夜里相隔遥远的几颗星。
柳萌初因这寒冷快速地跑下绣春间外的三步阶,又一路小跑到自己的马车前,坐在车辕上搓手起暖的车夫听见急碎的脚步,转头便见她过来,忙脚着了地,要替她接过手里的东西。
柳萌初没等他伸长手便已掀开车帘钻进了车厢里。
里面铺了毡毯,置了炭盆,暖气瞬时笼罩住她,将浮在她表面的寒凉往外驱逐。
车帘子在身后落下,马车往下一压,是车夫重新跳上了车辕,摸索着冰凉入骨的缰绳预备赶车回府。
车厢里,柳萌初却还躬着身,以适应空间里的低矮,手上提着的针线盒也忘记置放,一前一后地摇摆,摆幅渐缓。
顷刻又大幅地摇晃。
车夫已经驾起了车,驶在这寥落的街道。
被柳萌初呆愣愣看着的人一垂眸,中止住有些漫长的相视,伸手接过她的针线盒,放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
柳萌初在他的分外沉静下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心脏,猛烈促然,分耗掉她的气力,让她恍惚又晕眩,不知道是不是碳火烧太旺了,把这么个人凭着空,就变到眼前了。
许照洲坐在她的位置上,哉哉地拨了拨炭火盆。
目光从他身上离开,柳萌初终于动了动,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过了身,飞快地撩开车帘,重新钻了出去。
许照洲手一顿,下垂的长睫轻颤了一下,再抬眸看时面前只余空荡,唯有那还晃动未定的车帘证实着方才确实有人进来过。
不过回过神后就紧赶着出去吹风了。
他被车里的温暖包裹着,却好像温暖之下还有冰窖,他只能无计可施地被人决定,他是远离还是靠近。
马车倏然颠簸了一下,车速慢了下来,只听车夫有些惊恐地道:“大……大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许照洲的喉咙滞涩地滑动一下,听见柳萌初语调平平地说:“饿了。”
“……”
车夫为为难难,不干人事的人果然饿时都不同寻常地吃口西北风。
柳萌初紧接着又道:“想吃快七楼的豆团了,你去买。”
又不干人事了又不干人事了……
车夫欲哭无泪,抖着嗓开口:“大小姐,快七楼与这儿……可隔了七八条街了。”
许照洲没再听见柳萌初说话,只是不多时马车又一轻,是车夫下了车,苦嗖嗖地往快七楼赶。
直到车夫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车帘才复被掀开,柳萌初又裹着满身的寒气进来,在靠门的位置上坐下。
“您怎么来了啊。”
像换了个人似的,柳萌初脸上的笑莫名显傻,丝毫不记得前些日子的不愉般,语气更不是抱怨,反而是交杂着开心情绪地小心询问。
见许照洲没有理会,她也不再问,凑近点倒了杯水,手背在杯壁上贴了一下,她端给许照洲说:“您要喝茶吗?”
许照洲的指尖微动,抬手接过了那暖烘烘的杯。
在柳萌初亮了几分的浅眸里,他将那茶略尝了尝,竟是什么滋味都没有。
杯里的只是烧熟了的白水而已。
偏这人还未意识到,兴许她真正喜欢的就是这个。
许照洲口中平淡无味,心中却五味陈杂。
又忽的想起了怀渠的那一炉粉梅雪水。
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她或许只是想给自己尝一尝她喜欢喝的水。
如果……
如果她真的在那个时候,就早已经喜欢着自己的话。
柳萌初见他喝了水,又往车里望望,似乎正想着法子要好好招待他。
但里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而许照洲端着茶杯,时不时喝一口,全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柳萌初想不出别的话,只试着问道:“您想吃什么吗?”
许照洲望了过来。
这像是个默认,柳萌初又高兴几分,连忙说:“我去给您买。”
许照洲终于对她说了话,只是很简短地、吐字清晰地道:“酥清斋的。”
酥清斋在绣春间对面,方才车夫已经驾马驶出了段距离,眼下便是要往回走。
柳萌初却二话不说地起身往外走,下意识地摸了把袖袋,才想起荷包被丢给了车夫。
“我……”她又回过身来,坐到原处,有些难为情地望着许照洲,“没银子了,您能先借我一点吗?”
许照洲倒是未有波澜,公事公办似的道:“什么时候还?”
柳萌初忙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许照洲也不是真要被还,只是他手抬到半空便又落下,不见窘迫地陈述道:“我没带银子。”
柳萌初又在绣带里掏了掏,一个铜子儿都摸不准。
许照洲见状说:“买不成了。”
柳萌初也是被惊喜砸晕乎了,这时候才想起来道:“不会不会,我再去找花掌柜借。”
许照洲心中蓦然一软,唇畔不由地浮露出笑意。
怎么可能真让人顶着风往回走那么长段路,许照洲欲喊住那起身要往外走的人,声还没发出,便有东西自她袖口间掉落。wWW.ΧìǔΜЬ.CǒΜ
许照洲低头去看,柳萌初也回头去看。
那是青白玉花牌。
许照洲眸中的漆黑浓郁,那曾有意无意听了一耳朵的话又再次响亮起来。
自百姓围堵事件后,李生与柳家表小姐感情日笃,隔日两人便一同访街逛市。那李生更是在一家玉器店里一掷千金……
他见柳萌初蹲身要捡,淡着声音提议道:“便拿这去酥清斋抵糕点吧。”
“那怎么行。”柳萌初动作一顿,继而将它捡起来说,“花掌柜人很好,会借的。”
她把花牌重新在袖袋里放好,又对许照洲温顺地笑道:“那您再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的。”
许照洲又没了回应,柳萌初也依然觉得欣喜,她又看了看他,才往外去。
“柳萌初。”
被唤的人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汹涌而上的寒风蓦然吹红了她的眼。
她又退了回去,将车帘闭合好,回转过身,有些局促地应道:“我……我在呢。”
许照洲闭了闭眼,声音绷紧:“李生……”
“我生……”柳萌初紧张地在听,又不闻他后话,“我生什么……”
许照洲当她在装傻,声音绷更紧,甚至隐隐地发颤:“李生……李生,你认识他?”
柳萌初一愣,忙回道:“我认识他。”
许照洲却又不往后说了,眉目间兀自回复平静,仿佛方才的艰难忍耐都是错觉。
柳萌初隐隐察觉到他的不对来,心里着急,又顾忌良多,最怕自己说错了,这人立马就消失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李生他……怎么了?”
许照洲脑中被车里的暖气烘得晕眩,完全想不起来乘车追到绣春间,又让长瑞调开车夫,自己进到车厢里的借口。
他更在意金麟府里她突如其来的心迹表露。
虽然她早已将这样的话说过无数次,翻来覆去地说着,轻车熟路地说,但是……
但是,她为何说是从显和三十六年起……
显和三十六年,自己往京师来,她就往洛阳去。
她怎么喜欢……
难道又是在骗自己?
可是万青又曾说过,有一年岁日节里,他在洛阳,回府途中曾同她的马车遇上了。她虽让行了,却也说了不少话……
是……
是故意的么?
许照洲看着面前这个人,她专注望着自己的眸中是掩藏不住的在乎与关切。
可这样的她,确确实实贴身带着青白玉花牌。
即便掉落了,也不肯遗失。
更不肯……为了自己丢弃。
许照洲的呼吸微乱,经久调整好。
他面前有杯水,他和她都在马车里。
许照洲想起了当日在边关时他把她带去戒律房后的那辆马车。
“您……”沉默压得柳萌初越来越心慌,“您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李生。”许照洲的黑眸定然望着柳萌初。
柳萌初紧赶着点头,表示自己在听见。
许照洲松口:“李生骂我。”
“……”
柳萌初懵懵然,神色陡然怔松。
许照洲没有半分说笑的不恭,正色又说了一遍:“李生骂我。”
柳萌初终于反应过来,她本来坐在距离最远的车门边上,当下往里靠近了一点,压着怒火严肃道:“他说什么了?”
“说我……”许照洲的视线安静地随着她移近,“说我同流合污,玩权弄势。还说我不配目下的位子,应该由他来坐。”
坐……
坐他的柳向卉吧。
柳萌初又问:“您怎么听见的?是……”
未及柳萌初猜测,许照洲便答:“他向府上递了拜帖。”
“这李生……”柳萌初咽下后面的话,大抵能想到李生说这些屁话的因由了。
她看着许照洲沉静的模样,心里发疼。
比起毫无用处地胡骂一通,她更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她动了动手,才猛然发现自己离他近了点,便忙又退回到车门边。
许照洲沉默地低垂眼眸,只看着自己这一袭单薄的白袍。
“无论如何,我会让他给您道歉的。”柳萌初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
许照洲寂然良久,突然说:“不用。”
他才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不该在这里。
于是他站起身,往车门边走,柳萌初一愣,忙拦住他:“您一个人来的?长瑞和万青呢?您怎么回府?”
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
许照洲早已在心里飞快地给了答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忽然拿起了她摁着车帘的手。
柳萌初话音顿止。
许照洲转了转腕,让她的手心露到自己眼下,那手指微蜷着,他用手拨开。
隔了这么多天,当日在地上蹭破的皮肉已经愈合,看不出痕迹了。
他今日确实没带银子,全身上下,只带了只药瓶。
眼下看来,便没有再拿出来的必要了。
因为他错过了伤口。
就像错过显和三十六年。
许照洲松开手,出了马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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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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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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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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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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