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初将院里的各个角落都逛过,最后走进寝屋,随手按上那刚打成的梨木案,指尖捻了捻,满意地点了点头。
至此,她的居所便是真正地落定了。
也这才有心思在府里四处转悠着玩起来。
午饭后,柳萌初从花园溜达到了西南角的池塘边。
她压着步子走过去。
枯叶被踩踏碎的突兀声音很快被霍然而起的短促惊呼盖过,柳向卉立刻从池塘边站起身。
干咽了一口口水,柳向卉的手紧按在胸前,定然地看着无声凑近来的柳萌初。
太阳拨开了排布了整半日的云层,在空中露出金黄色的面孔。
柳萌初在阳光底下显出灿烂的笑,她又朝背对池塘而立的柳向卉走进几步,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向四周一望,“连个丫鬟也不带。”
柳向卉在她逼近的动作里往后小挪着步子。
柳萌初连忙阻止:“你再向后退,你就要掉进水里去。”
柳向卉不敢动了。
柳萌初步伐一转,不再直面她而去。
停在池塘边上,柳萌初在柳向卉身边面朝池塘蹲下来。
阳光洒在池面上,粼粼的波光晃眼睛,她不由地眯起眼。
“柳向卉,”柳萌初仍旧把这一池塘水望着,口中在对身边的活人问话,“你会水?”
金色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气息,由上至下地照耀一个人。
柳萌初的百合发髻跃着碎金,茜色裙摆沐浴日光里。
柳向卉却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就是从这个表面无一丝阴暗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我、我不……”柳向卉微微侧过身侧看她,手在胸前按得更紧,“不会……不,不,我会……”
“怎么时而不会时而会的?”柳萌初笑出一声,侧仰起头看她,手在地上拍了拍,说,“紧张什么?和你闲聊几句打发无聊的时光罢了。”
柳向卉膝盖一软,她及时地撑直,朝她拍打过的地方看了看,踌躇着坐下去。
柳萌初一直看着她,等她坐稳了才说:“你这么怕我,就不该教自己落单啊。”
柳向卉身子一僵。
柳萌初轻声补充说:“这多危险啊。”
柳向卉的面色也僵了,她的两手支在地上作力,却无论如何都撑不起自己。
“我一人在府上觉得闷,早就想找你玩一玩。你不是在你娘那儿,就是在自己院里休息,着实会躲我。”柳萌初在她膝上按了一把,移开目光,望着池水叹道,“可惜啊,你这几日攒了一堆烦闷,再没人为你疏解,你便只能一个人寻个地儿自受自怨着了。”
柳向卉不再挣动着要起来,她抱膝坐着,咬着嘴唇不出声。
柳萌初继续说:“我教人着急慌忙地修葺出院子出来,外人只传你的不是,只损你的名声。这触及到了你最顾及的一点,你把不公说给你爹娘听,他们却全部都向着我。眼下府里人都知道了……”
柳萌初眯着眼哼笑了一声,说:“老子比你更得脸。”
柳向卉的心事全被戳中,她白着面色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萌初曲起膝盖,侧过头来看她。半晌一笑,说:“聊天啊,我不是早说过了么?”
柳向卉往周围看了看,她起初寻的便是悄寂的地方,这会儿四下更是没有旁人在。
心底的恐惧就如同潮水一般,不住地上涌,迫得她使力站起来:“我倦了,改日再陪姐姐聊。”
话音落下,柳萌初对着池水没有做出丝毫反应,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
柳向卉匆忙转身往回走,只是方踏出一步,裙后便被扯住。
柳萌初只是把手伸到了后头。她松开手说:“以后的机会自然多着。只是今日的谈话还不能到此结束,我对着这池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只有当我将这问题想明白了,你才可以离开。”
柳向卉迟缓地转了身,在柳萌初的身后侧方站着不动。
面前的池水仿佛被掀覆了一般,她的手脚已经提前陷入至冰凉。
柳向卉的嗓音微微颤抖:“什、什么问题?”
“不管你会不会水……”柳萌初一只手指抵在下巴上,思考道,“我到底应不应该推你下去呢?”
风拂过池水吹到脸上,凉得好似能刮骨。
柳向卉往前挪了几步问:“姐姐为什么……会这么想?”
柳萌初的下巴搁到了膝盖上,她望着晃动的水面微微出了会儿神,然后回答道:“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在推你这件事上犹豫才对。近些年里,我常能见你同你娘又如何如何做了哪些善事。好事你做过,但坏事也是你做的。中间是……”
柳向卉倏然弯下腰,伸出双手按住柳萌初的后背,奋然往前推去——
意料之中的“扑通”落水声如约而至。
柳向卉却不能喜悦。
她浸在冷水里,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如何被反推进池子里的。
柳向卉在惊慌里呛了好几口水,胡乱扑腾里脚底踏到了地面,她连忙踩稳,池水才没到她的腰。
她大咳起来。
柳萌初蹲在岸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波无澜地把蓦然被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其中是五六年的距离。这道距离以前,你行事之时,真的有自己独立的意志么?这道距离以后,你的行事是完全遵从你的意志的么?”
柳向卉停止了咳嗽,喉咙被刺得发疼,口鼻更是难受。她在池子里,浑身都在发冷。
她听不进旁人在说什么,只是难受的感觉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摧毁。
柳萌初往池中狠力掷去一颗石子,说:“谢谢你啊,用行动帮我解惑了。”
层层扩大的波纹涟漪波及了柳向卉,这断裂了她最后紧绷着的一根弦。
柳向卉失控地尖叫起来。
——
柳萌初把柳向卉推向进池水里了。
柳向卉着了凉,当晚便发起了烧,卧床养病起来;柳萌初却是未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府里彻底没了聊天的人,她开始到街上晃悠。
车架同车夫都备好,她刚踩上车辕又跳下了车,在洗衣院、除扫房这类地方转了一圈,末了拉了个丫鬟出来,带着她一块儿上街。
柳萌初让车夫驾车,随意到哪里,在街上瞎转悠也行。
车厢里,柳萌初把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问道:“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没拿,回答道:“奴婢小红。”
“好名字。”柳萌初朝外望着,突然教车夫停车。
她把小红拉过来,指了一处地方让她看:“往那边看,看见那个脂粉摊了没?”
小红点点头。
柳萌初继续说:“也看见摊前的那群姑娘了么?瞧她们手上拿着的那盒脂粉,我喜欢那些,你去帮我一件不落地买回来。记住了,是她们手上特定的。”
小红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柳萌初。
柳萌初靠在垫子上,瞥了她一眼道:“瞧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大小姐……”小红委婉地说,“奴婢忘记带银两了。”
“啊,我忘给你钱了啊。”柳萌初直起身,从荷包里捡出块小碎银丢给她,说,“这么点银子可不够,但是瞧她们的穿戴,都是些平民百姓,没什么威势。我是大官的女儿,剩余不齐的银两,你就用身份压过去。”
小红接住银子,面上露出犹豫,担忧道:“能……压得过去么?”
“民不与官斗,压不过去就是你的问题了。”柳萌初淡淡地说,“眼下我还不宜暴露人前,你就当我是你二小姐好了。并且,你二小姐可是未来的秦王妃。”
小红攥紧了碎银,用力地点头保证:“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
如此这般,柳萌初在外头转悠了五日。
临近中午,她让车夫找了家酒楼。
待用完了膳,柳萌初也不急着走。
趴在临街的窗台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街道。
小红站在她的身后,不禁颤了颤肩,说:“大……大小姐,最近,好像……好像有人在抱怨咱们。”
“咱们?”柳萌初下巴抵在手背上。闻言抬了抬眉。
小红晃晃脑袋,改口道:“是刁蛮的二小姐同她为非作恶的丫鬟……”
“大小姐……”小红看着街上的人潮,犹疑地说,“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看府里面,有人责备我么?”柳萌初侧转过头说,“又有人责备你么?”
小红连连摇头。
“那不就得了。”柳萌初笑着说,“那些抱怨、谩骂的人都是斗不过咱们的,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小红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柳萌初又懒散地趴回原位,说道:“今日上午我还没见着喜欢的东西呢……我也倦了,你提替我下楼看看,随意帮我夺点东西来。”
“诶,”小红捏着两块铜板就去了,“奴婢这就去。”
……
柳萌初直在酒楼待到了近未正时才结账离开。
到了马车上,车夫照例按着惯常的吩咐随意在街上转。
“行了,”柳萌初说,“既然咱们挨抱怨了,那就收敛些吧。未免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索性别到处转悠了。去宫门口。”
若不是前面的话,小红险些以为她要到宫门口“打劫”去了。xǐυmь.℃òm
“宫门口?”小红问,“是要接老爷么?”
柳萌初把窗帘遮好:“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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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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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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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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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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