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意神色算不上松散,吐息道:“酬一笑。”
柳萌初低低地“哦”一声,继续垂下眼睛看请帖。
地点在柳府的会兴园。
她从拿到请帖一直回想到现在,也没有回忆起这个园子的具体位置。
花如意让伙计退出去了。她将香饮子拿远些,对柳萌初解释道:“‘酬一笑’是绣春间里卖的一种丝线。”
柳萌初移开目光,看向花如意。
花如意继续道:“建兴元年末,我做出了’酬一笑‘。只要在给未来夫婿做的衣裳上绣哪怕两针,这婚后也都会美满的,真假不重要,主要是讨一个喜头。当初为了造势,我投了不少银子。好在有了成效,眼下京师里高门大户成婚,没有不来买‘酬一笑’的。”
柳萌初被分去了心神,心思动了动,问道:“花掌柜,这‘酬一笑’是怎么个卖法?”
花如意看了她数秒,忽然抱起手,冷冷地笑了声,说:“分小卷、中卷、大卷,对应的银子分别是三两、十五两、二十两。”
“这也太贵了,”柳萌初皱眉,“而且这小卷和中卷的价钱怎么差这么大?”
“中卷与大卷是正常款式,”花如意说,“小卷只有这么长。”说着,她伸出两个食指,拉开比了一段长度。
“这么少?”柳萌初也哼笑了一声,“当真也只能绣两针。”
“’酬一笑‘本来就面向的是高门大户,后来名声出乎我预料的响了,连普通百姓也要沾一沾喜。”花如意道,“趁着眼下势头好,我当然得多卖一点。”
“我看这’酬一笑’,酬的是掌柜您的笑。”柳萌初谴责完,又忍不住巴巴凑过去问,“买的人这么凶,肯定是有很多人讨到了好喜头吧……”
花如意笑道:“应当是这样。”
“那我买个大的。”柳萌初说,“但我统共只有十七两银子了,您算我便宜点行不行?”
“忍把千金酬一笑?”花如意悠悠说,“你忍心,但没这么多钱,那你买中卷啊。反正中卷足够你应付一件衣……”
花如意一顿,面色怪异地盯着她,道:“我都被你扯绕进去了。你买这个做什么?”
柳萌初说:“我在给许照洲做披风,我想在上面偷偷绣两针。”
花如意停了一会儿,说:“那花个三两银子就够了。”
柳萌初很快地说:“那怎么行?”
花如意心里的那股怪异感没有随着问题的解答而消逝,反而增长了不少。她一时半刻,却探究不出来。
但她看着面前呆乐着的人,突然又来了一股气,却绝不是对这个人。于是,花如意说:“你拿了银子再来跟我讨价还价。眼下先说正事,有及笄姑娘买’酬一笑’的,但那都是在及笄前便许好了人家的……柳向昧还在孝期里。”
“小宴席能办,议亲却还须等一等吧。”花如意思忖道。
“私下议,或者更早以前就定下来了。”柳萌初又拿起了请帖,话音一转,“但是,我应该弄明白。”
花如意的心脏重重一跳。
柳萌初举着请帖问:“花掌柜,九月十五,你预备拿着它去么?”
花如意忙道:“去。我去,届时肯定能套出点话来。”
“那你将它保管好。”柳萌初将请帖放到桌上,平推到花如意跟前,手指绷得笔直,她看着花如意,说,“因为我会在十五号之前偷走它。”
“你这是……”花如意猛地抽过请帖。
柳萌初倏然松力,靠到椅背上,后背被撞得生疼。
她说:“花掌柜,我需要回家了。”
“这就是我最开始要同你说的话。”
——
晚间的时候,柳萌初问许照洲:“主子,秦王被选为皇储,但眼下却无妻妾与子嗣。秦王是否很快就会另娶?”
勤政殿里,盛乾帝无奈地将奏折齐齐摊到一边,看着底下坐着的赵齐笑道:“近日来,我拿出十本奏折看,里头有八本是催促着你另立王妃的。”
赵齐坐在椅上,摩挲着手下的扶手,垂眸未语。
盛乾帝和声询问道:“齐儿,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赵齐转向了盛乾帝,视线对视上的一瞬间,他又匆匆移转了目光,放回到原先的位置,嘴唇微微的抿起,瘦削的脸上隐秘地透露着难而踌躇的意味。
盛乾帝一笑。
他起身,拾级而下,走到殿下,来到赵齐的面前。
然后缓缓地蹲下身,微仰着头,耐心地说:“齐儿,我们是兄弟。你心里在想什么,都是可以与我说的。”
盛乾帝的视线就落在赵齐的寸许外,赵齐在这稳然厚重的声音里慢慢地抬起眼,重新看见盛乾帝眼里那与帝王不相配的、就要溢出双眼的存眷。
“梦蕊她……”赵齐艰涩地吐出两个字,眼神微微游移闪烁。
他愿意开口了,想要到达兄长所述的境地,但他还是要在内心里纠结,然后才能将挣扎过后的话从嘴上说出。
赵齐一咬牙,闭上眼睛,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说道:“哥哥,我不想娶妻立妃,以后也不想。我心里有梦蕊,贸然另娶,对不起梦蕊,也有负于旁的姑娘。”
盛乾帝微怔。
赵齐慢慢地睁开眼,眼底里是崩溃的水光。他说:“哥哥,我就是在民间长大的,无论接受怎样的皇家培训,我的眼光都永远停留在石湖乡。在那里……”
水光倾斜,赵齐说不下去了,干干地喘着气:“在那里……”
“哥哥明白了。”盛乾帝握住他的双手,一并放到他的膝上,“一切都照着你的意思办。”
赵齐在他如水吸纳石子般包容的面孔中镇静下来。但赵齐却分明的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一双手,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可是……”赵齐的双眼放空着,待聚焦后又茫然起来,他喃喃道,“我是秦王时尚可任性,如今……”
“齐儿。”盛乾帝握着赵齐的手加重了力道,引得赵齐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盛乾帝的目光含着重重的力道,不会如五指山一般将赵齐压垮,却如群山环绕一般给予他安全感。
盛乾帝说:“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对眼前的赵齐承诺着。
他多想对六岁的赵齐兑现啊。wWW.ΧìǔΜЬ.CǒΜ
——
柳萌初带着全身上下仅剩的十七两银子去绣春间,在花如意不情不愿的目光下换来了一大卷的‘酬一笑‘。
回到北院,她支着下巴打量着面前这只完成了一半的披风,翻来覆去地观量着,似乎在思忖着要将‘酬一笑’偷偷绣成怎样的花样、又要偷偷绣在哪里,这样才会合适。
她看来看去,从未正看到申初,看得眼睛都酸涩了,终于发现它被绣在哪里都不适合。
晚膳后,柳萌初坐在书房里。那本话本被她看到后半部分,她眼下再打开来看了几行字,眼睛便被无数根针刺到般难受。
她更感受不到当时偶尔沉浸阅读时的感觉了。
她合上书,两只手臂相互交叠到桌上,偏头枕了上去。
“怎么了?”
许照洲在余光里注意到她的动作,没有转头。他正从桌旁将万青理来的信函一件一件地拆开看。
“眼睛好涩。”柳萌初如实答。她趴在桌上,面朝着许照洲,眼睛半眯着朝他那里望。
许照洲看着信,眉头皱了皱说:“披风……”
才出两个字,柳萌初便明白他要说什么。于是她打断道:“不是披风。”
“不是那个‘涩’,”柳萌初说,“是这个‘色’,让我看看你的’色‘。”
她看着灯下的许照洲,眼睛过了许久也不眨一次。
“……”
许照洲放下信纸,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信看完。但他确实朝柳萌初走过来了,柳萌初的眼睛跟着他转。
黑影笼罩着包裹住柳萌初。
许照洲眉心蹙着,将她压在手臂下的话本子抽出来,然后拿走。
柳萌初看着许照洲拿着书往座位上走,背离自己,快要遥远。
她的眼前突然现出重影,惊慌感让她不假思索地伸长了手,指尖擦过他袖角的布料,细密而柔软,她就要抓住时又倏然收回了手。
许照洲重新坐回到位置上说:“你意志尚不坚定,故而易被杂书移性情。”
柳萌初故意捂着嘴笑,驳道:“我什么书都不看,性情也移到您身上去了。”
烛火发着光,又散着热。许照洲的耳根被照得明亮,又被烘得发热。
他将没收来的话本随意地放到一边,方才摊在桌上的信还未收下去。
信他早已看完了。
但此刻他的目光仍凝在上面,他唇角轻抿,耳畔的温度愈加明显。
他不由地惑然,那日凉亭里,他教管家去信洛阳时为何可以那样得利落与干脆。
他在那人胶住自己不动的目光里开口道:“春熙兴许要被接走了。”
柳萌初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听见许照洲接下来道:“我想……先带你见一个人。”
柳萌初没有想起二者的关联,下意识地想要问这个人是谁。但是话到嘴边,她想许照洲这样表达便是目前不愿透露之意。于是她转而问:“什么时候?”
许照洲将信纸在掌间揉了,伴随着清脆的纸张声响,他说:“要到十月中旬了。”
话音落地多时,也没有得到回应。
许照洲转头看去,便见柳萌初低着脑袋,微抬着身子,拉着椅子坐到自己身边来了。
柳萌初对他说:“说到做到,您到时候可千万不能反悔。”
许照洲黑眸微闪,进而沉淀下来。他看着柳萌初说:“你也别反悔。”
柳萌初轻咧着嘴角冲他笑,不出须臾,便把前额抵上他的右肩。
只有一点的接触面积,但这却足够她涨红的眼角躲。
她不明白许照洲的“反悔”是什么意思,但这一个多月里,她已经在无数次地反悔了。
对自己反悔。
即使对一个人说出了决定,也会想要反悔。
她已经反悔了。
柳萌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眼下的地板上晕开一滴水珠,她问道:“春熙还会回来吗?”
许照洲说:“当然会回来。”
“那就好。”
她闭上眼睛,然后在心里轻轻地说:“我也一定会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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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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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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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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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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