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摆在窗台上的衣袖被风吹得往后微鼓。它明明在动,却给这背影反添了一丝孤。
老管家走上前和声道:“少爷,老奴见您来之前便自个儿带了许多东西,便没带多,就带了这几样。四个仆役足够啦。”
许照洲合上了窗,把夜色统统挡在外面。他坐到桌前,灯下眉眼如沉水,他冷静地问:“管家,你与她说了?”
“这……”老管家道,“自然是说了的。”
许照洲抬起头看他。
这一双眼黑白分明,从出生起便是这样的,那好似是白昼与黑夜的界限从不模糊的唯一地界。
老管家回视着,喉中轻逸出一口轻叹,说道:“春草姑娘她……”
许照洲却未等他说完全,问道:“这迟来的半个时辰,可是为她耽搁?”
“是啊。”老管家如实相告,“老奴中午碰见她时与她说了今晚来看您这事儿。春草姑娘有事不巧,申正时赶出来,便与老奴商议着把时间调后到酉正。老奴实则只等了半个时辰,春草姑娘便回来了,只与万青说了些话。”
老管家这心里的滋味也说差不坏的,说起来便絮叨了,许照洲打断道:“我知道了,去把万青唤进来吧,我还有事要与他相商。”
——
万青进来的时候,许照洲正坐在桌边,面前是鱼胶,手中是一只坏了胳膊的泥人。
“主子。”万青唤道。
许照洲取用鱼胶,在那胳膊的接口处裹上一层,闻言头也不抬道:“你方才那未禀完的事为何?”
万青低声答道:“春草姑娘说醉仙阁一名女妓屋中有陈慕山之玉佩以及一份约书。”
许照洲手一顿,不由地抬头看他。
万青继续道:“据她所说,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温润柔滑,里侧更是有'慕山'之样的小字;从那约书上来看,此次行刺秦王妃的刺客为陈慕山所指派,约书底下还留下了他的指印。”
许照洲缓缓地垂下眸,在沉默里把那断下来的胳膊接到了原先的位置。
万青犹豫着刚要开口,便听许照洲说道:“牢狱内那仅剩的刺客一直以来闭口不言,这两日才开始施用刑罚,随着刑罚的加重,我想他不日便会脱□□待——那一定与此关。”
万青思忖少顷,说道:“春草姑娘还与属下说了,东郭街上醉仙阁掌柜与绣春间的花掌柜关系不错,花掌柜是从她口中听来陈慕山不日前丢了样玉佩的事,陈慕山疑心是在醉仙阁丢的,自己过来找了一通后没找到,还发了一通脾气。她当埋怨说的。而陈慕山丢玉佩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恐怕连相府里都没几个知道的人,因为去醉仙阁寻玉佩的时候,是陈慕山一人去的。且玉佩应该在六月中旬末便丢了,陈慕山却是六月三十才去找的。”
许照洲把修复完整的泥人放进了手边盒子里,说道:“那玉佩与约书既然提前被发现了,那便不可以再留着它们发挥作用。”
天暗下来了,万青同老管家便收拾着回府了。
许照洲仍持坐姿,他听到院中脚步离去,稍稍抬头,看见了墙上的挂历。
只再过一会儿,他便要去将这一页撕下来。
这是他近期里才养成的一个习惯,每晚睡前把当天的期日撕下来。
一旁的废纸篓里已经堆了五个纸团。
这代表五天。
许照洲看着今日的期日。
七月三。
七月到了。它到来的快而急促。
再有五天,便该立秋了。
秋天也要来了。
许照洲的喉间轻轻地滑动了一下,他拿起放着泥人的盒,想要收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盒边的卷轴。他把封套取下来,把卷轴摊开。
他清楚上面画着的是什么,但他却并非因此而不细看它。
他的目光在他拿笔蘸墨的从容动作里显得匆忙急促,只是粗略地滑过画上之人的双髻、浅褐色的双眸,一路沿下,落到她那稍稍扬起的裙摆。
笔端随之而至。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裙摆旁的那一处空白。
垂目,他便提笔写。
“平生少沾酒,与故饮三杯。醉意涌十分。月色赠与三,余者皆是你。”
——
立秋这天,大理寺内紧锁多日的刺客终于承受不住酷刑严罚般地松了嘴。
吴闲派人前往刺客所说地点查视,在近郊一处矮破院中挖出了陈慕山的玉佩以及一份约书。
刺客气息奄奄地道:“道内规矩,雇主进行雇佣时,不仅要与我们相应的钱财,还要立出字据、留下信物,以防雇主的不信与变卦。”
吴闲低头看着那份约书仔细看过一遍,问道:“约书与信物自始至终都埋在那里?”
“不错。”刺客道。
吴闲偏头,桌上搁着陈慕山的玉佩,他静看少顷,用指尖轻轻一敲,而后转回头来道:“那是专用来埋雇主信物与字据的地方?”
刺客没有回答。
吴闲却饶有兴致地追问猜测:“你沉默这么多天,是在替你的同伙争取转移里头东西的时间?”
刺客说:“任务完成后,我们会销毁字据,并且返还雇主信物。”
“这样啊。”吴闲并不为猜错感到尴尬,思后叹道,“你说,你们将这雇主的信物与约书留下来,是为了防雇主。但这又何尝不是捏住了雇主的尾巴呢?”
刺客微喘了口气,道:“这是成本。”
吴闲起身,着人将桌上物件妥帖收好,备呈御前。临走出审问室前,他又回头看了那刺客一眼,说道:“念在你最终托出实情的份上,本官可免你一死。但此案特殊,不知于陛下与秦王眼中,你的行为可否被恕。”
刺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缓道:“宁痛快一死。”
吴闲一笑,对旁边的衙役道:“带他下去做些简单的清理。”
他一路走至陈交与许照洲的院中,南北两边房互闭门扉,寂然无声。
吴闲分别命仆役去敲门,不多时,那两扇门便都开了。
许照洲与陈交皆从门里走出来。
吴闲躬身拱手,对他们分别赔了一礼,说道:“刺客松口,证据已至,案情虽未完全得破,但从眼下来看,让陈相与许侍郎在此耽搁多时,是我吴闲误二位。其中无奈重重,也望二位体谅。”琇書網
此话一出,院中半晌都没声,还是陈交先开口,笑道:“如此说来,幕后真凶已有了确定的人选?”
吴闲亦笑了笑,说道:“人选不敢。一切都是照实了的。”
陈交含笑看着低目谦恭的吴闲,还有话说,却没发出一点音,隐成了僵持之势。
吴闲又说:“待吴某将二位亲自送走后,便会拿着物证,亲说给陛下分辨。”
一入相府,陈交顾不得门口相迎的众人,直奔陈慕山的院子而去。
彼时陈慕山搂着丫鬟睡得正香,猛然间有轰隆声响,也不能把他闹太醒,只是手一松,翻个身继续睡了。
倒是那丫鬟醒了,被突然闯进来的陈交及身后一群不明所以的人吓了大跳,失声喊叫了声。
陈夫人皱起眉,阴面着人将她拉下去,又将余下的人往外赶,上前道:“老爷,您这是……”
“你出去。”陈交甩开陈夫人的手,掀开陈慕山的被子。
陈慕山终于转醒,他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陈交,带着朦胧未散的睡意惊愕地往床里爬,又揉了揉眼睛,高兴地道:“爹?您回来了!”
“孽障!”陈交看着他的形容,手指指着他,骂道。
陈慕山拿起床尾的中衣匆忙往身上一裹,道:“爹,您听我解释。儿子是因为昨夜温书温得太晚……”
“住口。”陈交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且问你,你近日都去过哪些地方,同什么人待过,你都如实说来。”
陈慕山躲在被中穿衣的手一顿,露在外面的眼睛来回晃了晃,说道:“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莫要再说假话讹骗!”陈交急道,面容都急得红涨。
陈慕山看得一愣。
“老爷!”
被赶出去的陈夫人突然推开了门,跑进来道:“方才送您回来的那些官兵们不肯离开,说是要带慕山走。”
“什么?”陈慕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后去拉陈交的衣袖,“爹……”
“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陈夫人道,“咱们慕山这又是闯什么祸了?”
陈交一手撑住了床柱,脑中嗡嗡。
许照洲坐着大理寺派下的马车回到了侍郎府,老管家着人把带回来的物件箱笼往院里搬后又去张罗午膳去了。
眼见着大理寺的马车驶离,长瑞不禁皱起了眉,疑惑道:“吴大人究竟拿了何证据?居然当真说放人就放人。”
许照洲将目光从那行远成点的马车上移走,转身朝府中走去。
万青正走了过来,许照洲便问道:“玉佩与那约书眼下在何处?”
万青拱手道:“属下收在了您的书房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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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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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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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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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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