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初走进去,手上各拿了一只锦匣,她将其中一只放到孔梦蕊面前的桌上,启开仍拿在手中的那一个,说道:“王妃上回要的式样眼下都做好了,特来请王妃过目。”
锦匣由侍立在孔梦蕊身边的丫鬟接过,捧上低首,孔梦蕊坐在桌侧,伸手往那匣里翻了翻,挑出一张帕子来,含笑夸赞道:“做得是极好的,你费心了。”
她把帕子放进去,将那锦匣接到手里来,对屋内的一众丫鬟道:“你们先出去罢。”
说完,她又低下头,把手帕尽从匣中拿起,把在手上,用另一只手顺翻帕子的左下角,用眼睛看活动起来的画面。
屋内便在这个过程里清净下来,最后只剩她二人。
“这是一只蝴蝶。它从低空落到花上,又从花上展翅向上飞。”孔梦蕊抬首笑道,“你来之前,我便一直好奇地想着,你这回会让什么活起来。”
“这实则与我上回做与王妃的并无不同。”柳萌初站在原处,闻言笑回道,“只是少了一个孩童罢了。”m.χIùmЬ.CǒM
“是啊,只是少了一个追它、扑它的孩童。”孔梦蕊低着头,将那手帕从头至尾再翻一遍。倘若再翻看起她手边那一只锦匣里面的层层手帕,那景象比之,好似正是“并无不同”,却又似截然不同。
柳萌初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待同她再看过一遍后道:“您看,少了一个孩童,画面却照旧有趣。”
“蝴蝶也仿佛更加自在。”孔梦蕊不禁弯眸,她不急不缓地把手帕整整齐齐地放进锦匣中,同时说道,“它将从降落的花蕊上飞。”
两个锦匣被并排放到一起,孔梦蕊的目光随之落下,继续道:“而不是从人的掌心里飞。”
柳萌初将她一系列的动作看进眼里,没有接话。
孔梦蕊指了指身边的一张凳子,待柳萌初坐下了才道:“休养的这些天里,我仔细想了许多,发现我这一两年里,确实是把孩子看得过重了,尤其是去岁落胎后,大夫说以后恐怕再难怀胎。在那段时光里,我分明没有孩子,生活的重心却全部偏给他。倒像是形成了一股执念一般。”
说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两年以前,我是从来不想这些的。”
柳萌初随意地道:“那索性今后也不要想。”
孔梦蕊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柳萌初问道:“王妃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孔梦蕊只简略地一答,然后说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今日找你来,帕子的式样不过是个幌子。”
柳萌初垂眸不语。
孔梦蕊话入正题,轻声地道:“我今日特要你来,是为了与你好好地道一声别。你从五月来,至今也近两个月。从今往后,便无须再来了。”
柳萌初抬眸看她,眼中渐转平静,她疑惑道:“是王妃不想再学刺绣的缘故,还是仍要去洛阳的缘故?”
孔梦蕊低首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实则,我也不清楚。总之刺绣近来是不愿再学了。而当时说要去洛阳,是因为腹中胎儿之故,眼下这无奈倒是消了。”
未及柳萌初说话,孔梦蕊便站起了身,说道:“我叫人送些点心糕点来,你便陪我用些吧。”
柳萌初隔了一会儿,才应声道:“好。”
——
陈交在大理寺的厢房内看阅今早刚送来的文书,隔壁厢房内传中的响动已然持续多时。待那声儿彻底地歇了,他看一眼时辰,合上文书一笑,起身推开门,先往隔壁一看,然后悠悠地在院中踱几步,坐到亭里石桌上,让随从上一壶茶。
他听着鸟鸣,从公务中抽身,悠闲地品着茶水。
当太阳终于从云中露脸,把金色的光芒洒下大地时,院中再次传来不同的声响。
陈交喝茶之际掀起眼帘朝拱门外张望一眼,那如同狐狸一般的眼睛立时弯了起来,盛装笑意,他把杯盏搁到桌面上,狡猾的眼睛仍望着进来的人。
“许侍郎。”他开口招呼道。
许照洲立住脚,眼睛转向声源,亦与他招呼:“陈相。”
陈交从位上站起,他离厢房的位置近,故而他比许照洲先至一步。他指着自己隔间的厢房,笑道:“许侍郎的房间在这里。”
要指路的衙役默然收回手。
许照洲看一眼那禁闭的屋门,然后对站在门前的陈交道:“有劳陈相留心。”
“今早本相看公文间便听见隔壁的除扫声,本还有疑惑,这里暂且只住了本相一人,还管其他屋作甚?”陈相又踩下台阶,朝许照洲行去,同时道,“没曾想,这屋是特为许侍郎清扫。侍郎预备要在这里住几日啊?”
许照洲却往厢房前走,答道:“此后,陈相住几日,我便住几日。”
陈交又回身跟在他身后走着,继续问道:“那不知此后的时日许侍郎又预备如何打发呢?常年为案牍累者,忽有一天能获得不为案牍累之机会,那时却反倒不能觉松快。”
许照洲立在檐下,陈交紧跟着站住脚,笑着道:“习不习惯倒是另说,只是觉得不舍而已。故而本相日日叫人把公文往这里送,丝毫不愿假借旁人。侍郎若是与本相心态同一,便与本相说,本相愿为侍郎争取。”
许照洲一笑,说道:“那便劳烦陈相了。”
陈交笑容一顿。
身后传来脚步声。
长瑞拎着包袱随衙役进来了,陈交用眼光将那包袱一掂量,随后踏上台阶靠到柱上,又笑说道:“许侍郎,这要住的日子可不短,这么一小包袱,可不够用的。”
“这是自然。”许照洲也踏上台阶,把厢房门推开来,院中又进了人,两个衙役抬着一个箱笼进来了。
许照洲侧身,给要进屋的衙役腾位置。
陈交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欲进屋,身后又传来声响,陈交回头一看,见又两个衙役共抬着箱笼进来了,紧跟着又来一个箱笼。
“……”
陈交沉默地看着衙役再抬了一箱笼进来,蓦然笑了,摇首叹道:“许侍郎未免太铺张奢侈了些。”
许照洲看这最后的箱笼进了屋,从容应道:“陈相莫要见怪,我打小养尊处优惯了。”
陈交面色微变,半轻不重地哼一声,一甩衣袖走进自己屋里去了。
——
巳初将至。
孔梦蕊拿帕按了按嘴角,看着用了大半的糕点,摇首笑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留你的了,也恕我身子不好,不能再送你,你便自行出府罢。”
柳萌初起身,与她作了别。
孔梦蕊慢慢地往里间去了。
秦王府的守卫基本半日一换,而换更的时间结点却是不同。
行舟院外只立着两名守卫,柳萌初避开他们的视线,无声地跃过墙头,向下看去。
底下是书房。
柳萌初屏息静待。
一串脚步停在院门外,紧接着,门外传来人语声。
书房外的侍卫开始动身朝外走,院门大开。
巳初,行舟院内守卫更换。
柳萌初在这个空挡里翻过墙头,停在书房门前,将门轻推开又关合。
她四视这一间书房,两边的书架尽皆摆满。
上面摆满了书册。
一眼看去,教人摸不着头绪。柳萌初微微加重了呼吸。
——
孔梦蕊教丫鬟将外面的两个锦匣拿进来,她坐在床边,循环翻看两叠帕子,不知疲惫般。
丫鬟笑道:“王妃坐了好些时,可曾累了?奴婢伺候您歇一歇如何?”
“坐在这儿,不就是一直在歇么?”孔梦蕊又玩一阵,把手帕放进匣子里,“不过确实是坐累了,我想出去走走。”
说着,她作势要起来,丫鬟见状忙去扶她:“王妃身子尚还虚弱,让奴婢扶着您走一走。”
这丫鬟搀扶着孔梦蕊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孔梦蕊却与她错开几步,身子往院门处转,她手上的劲儿不自觉大了些,忙道:“王妃?”
孔梦蕊回头道:“我想在王府里逛一逛。”
丫鬟松了力道,劝说道:“王妃眼下的身体状况不宜走动这许多。来日身子好了,不是想怎么逛便怎么逛么?”
孔梦蕊拂开她的手,边朝外走边道:“不要跟着我。”
丫鬟三两步追上去:“王……”
孔梦蕊停步,那张无害的脸上泛不起温善的笑,语气也不再带温柔:“不要跟着我。”
丫鬟怔在原地,咬唇思忖少顷,终归没有再追上去。
孔梦蕊走出花氤院,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怀抱着一只橘猫的丫鬟。孔梦蕊不由停住脚,多望了两眼。
那丫鬟边走边埋头抚摸着橘猫的脑袋,一抬头发现了站在前方的人,定睛一看,慌忙行礼,手上却抱着猫,一时手脚无措。
孔梦蕊笑着免了她的礼,而后抬手去摸那猫的脑袋,却被它后仰躲过去,她也不觉什么,笑问道:“好可爱的猫。这是哪儿来的?”
丫鬟恭敬地答:“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是每晚上睡觉时听见它叫,白日便留心寻它,然后找了吃的来喂它。见它可怜,便私自收养了下来。”
说着,这丫鬟抱着猫跪下来:“府上没这规矩,奴婢知错了……”
“你且起来。”孔梦蕊道,“若今后再有人见这猫责问起你来,便说是我准允你养了。”
丫鬟一愣,刚要作谢,便听孔梦蕊道:“只是,眼下能不能叫它陪陪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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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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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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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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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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