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外的马过人行声实在过浓,扰得分明无声的车厢内无法安宁。
这么嘈杂的声音,怎么赶都赶不走。
它不能依照自己的心意消去。
它怎么能不按照自己的心意消去呢?
柳萌初蓦然睁开眼,刹那间离开桌,坐直了身子,教转眼望着车窗外的许照洲又放下帘子回看过来。
柳萌初抹了一下脸,说道:“主子,您回来了。”
“嗯。”许照洲轻出一声,看见了她右侧脸颊上的一道睡痕。
柳萌初没有多问此前情况,反而道:“我方才在想,上回诬陷范正的人与此次设计行刺的人是否有关联。”
许照洲垂眸喝了一口茶,感觉到喉间清润,才道:“你想的如何了?”
柳萌初道:“他们就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许照洲被她的回答吸引,抬目道:“怎么讲?”
“诬陷大皇子之人给出的诬陷额是一百万两,设计行刺秦王妃之人给出的刺客量是六。”柳萌初说,“一个过多,一个却又太少。设计行刺者不可能不对秦王妃出行当日的情况做详细的了解,他必然清楚秦王妃侍卫的人数。他派出六人,正好与十名侍卫互相抗衡,虽然后来压过了侍卫,过程却不容易、不短暂。正是这个缺陷,导致他们会被问拿。而他们被抓获时有自我了断的现象,说明行刺者是不愿意他们被问拿的。”
许照洲顺着这一思路道:“若是当真如你所说这般,被问拿之人便是此次事件中的意外。”
柳萌初接道:“眼下只管看那设计行刺者将要如何处理对待这意外了。是足够地信任刺客始终在煎熬下闭口不言,还是将为刺客忍耐不住供出自己的情况发生前作后路,亦或者好好地利用这次意外。”
许照洲思忖数顷后道:“除去第一种可能,余下两种皆不可免地会有动作。我会派人去盯。”
“嗯!”柳萌初高高兴兴地扬起笑,人在位置上挪了挪,往他身边凑近点,小声邀赞,“我聪明吧?”
许照洲望见她的睡痕渐渐淡去,而她对此一无所觉,浅褐的眼眸如琉璃一般清澈透亮。
许照洲说:“聪明。”
柳萌初得到了想要的回复,仍不移眼,她稍稍歪头,说道:“您也是。”
许照洲先中断与她的对视,目光微微下垂,仍不自觉地落在那淡粉的睡痕上面。
柳萌初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轻眨了下眼,又说道:“您最聪明了。”
许照洲便连那莫名吸引人的睡痕都不再看,目光随便落到桌面上,便又抬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时正色问道:“你还想什么了?”
柳萌初双手捧着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后匆忙咽下,答道:“你啊。”
说完又继续喝茶。
许照洲撩起手边的窗帘。
太阳已上青天,阳光灿烂热烈,一见有阴凉处对之敞露缝隙,便急不可耐地洒去金辉。
又热又晒。
不过顷刻,许照洲那润白的左侧脸颊便被晒得有些发红。
——
回到金麟府,正好是午时。两个人在膳厅里用完了饭。
谁都不习惯午歇一样,都回到书房里看书以打发时光。
而正午的阳光直据蓝天中心,万物都消声在它那金灿炙热的阳光里,安谧宁静。
许照洲的手指突然动了一动,指腹在厚厚的书边敲了敲,没发出半点声响。他疑问道:“你为何不换药?”
书页翻到半途,随意命运地垂回原页,柳萌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起身道:“那我过会儿再来。”
许照洲两手松放在书籍两侧,正目看着她的背影,微拧着眉,正想教她往后经心一些,话没出口,却又见她动作流畅地转身走了回来。
“过会儿您还在这儿吧?”柳萌初同他确认道,模样看起来有一点不放心。
安静无声里,许照洲有声心跳突然轰响了一次。他少顷后平静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过会儿会在哪里。”
未及柳萌初反应,他便道:“在这里换药吧。”
柳萌初把丝巾摘下来,拿着包裹着冰块的巾帕敷在脖间。她就着这个姿势望着前方的窗格良久,突然回神道:“主子,你是不是让人少送了什么?”
许照洲看着书,闻言只分一点神,回答道:“我让人去府医处拿的,少了什么?”
柳萌初转头看他道:“少了医女啊。”
许照洲也转过头来。
柳萌初解释道:“前几天都是医女给我抹药的。”
许照洲问:“冰敷好了么?”
柳萌初微顿,脸上慢慢地烧起来:“好了。”
许照洲看见了,心下突然不坦然。但他仍把椅挪过去了,拭过手,他的视线放在柳萌初的脖颈处,让她把手拿开。
柳萌初依言照做。
许照洲凝目下视,那伤势已比较刚开始时好了许多,但布在这样的脖颈上,仍教人有瓷器被恶意地砸碎后又拙劣拼起之感。
许照洲只停顿了一会儿,便挤出一抹乳白色的膏药于食指尖,在痕迹里涂抹。
柳萌初默不作声地把手往上举,用冰块冰敷自己的脸。
许照洲看着指下的皮肤一寸一寸地变红,那红色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青痕里占据一席之地。
热度像是能传递。
许照洲的心下却是随目光镇定,他问道:“疼不疼?”
柳萌初说:“不疼。”
她想了想,又眯了眯眼,说道:“他没来得及下狠力。”
许照洲随着她的话想起林间那人眼里的土,回忆一旦开了闸,便难止住了。
他领着长瑞与万青奔驰刚要入林,便见布衣男子脚步趔趄地跑出来,神情慌张,说林里有人打斗,自己听见了刀剑声。
许照洲往林中赶,遇两名刺客提刀拍马而出,尖刀上的血正往下滴。二人与长瑞、万青交手时便知不妙,出刀反刺向自己。
许照洲往深里去,看见断蹄匹马下的两具死尸。
他谨慎地把这两具死尸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开。
是男子。
他赶至商山脚下时只剩一地的尸体以及染红了泥地的血迹。
他没在商山脚下找到秦王府的车架,但在林间找到了。
他也说不上这是不是一个好预兆,因为他紧跟着便在车厢前看见个倒在地上的刺客。
车厢里面空无一人,他搜查刺客时突然想起被自己遇见的车夫。
他好像很幸运,又找到了另一驾马车。
许照洲的手指微顿,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指尖的药膏都化开了,他却没有撤出手,而是把视线抬高。
不多时,柳萌初便来回自己的视线。
这个人每隔三个数便要眨次眼,眼尾都快要烧起来了。
许照洲的手腕半转,手掌捂住了她的侧颈,掌下她的脉搏在跳动,他的手指并拢覆在她的后颈,只有那层沾了药膏的食指微抬。
柳萌初怔住了。
她那本该更加飘忽不定的小心思忽然去了,全都消失不见了。
许照洲固在她颈上的手将她往自己的方向轻按。
柳萌初头低下来,身子朝前微轻。
她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许照洲的眼眸漆黑得毫无杂质,他说:“我教你。”
他在林间看见了那与青骢马不相配的窄小车厢,让长瑞与万青停在外围,独自下马,缓步朝车厢移近。
行进的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望着车门前,脑中只是在为自己的下一步做考量。
——该站在哪一个位置?
他站在自己选定的位置前,伸手只把帘掀了瞬间,便匆匆地放了下来。
他想让自己再思索得长远一些,比如掀帘后的情景。
里面有人息。
可为什么只有一人。
他带着混乱的思绪一鼓作气地把帘掀开,行至一半时有匕首向自己刺来,他却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有意与这执着凶器的人过两招,发现这人的打法出奇得凶。他便把她引出来,用她自己撕裂的帘布遮到她自己的眼睛上。
这与自己毁坏她特意等到车帘掀至一半便毫不犹豫出手好最大可能解决敌手的用意后,反借未完全敞开的车帘以致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行为一样。
可她都没有率先愤怒,而是一心地想要摆脱。
因此自始至终都凶极。
他把她在身前固定住,令她什么都没有了,也没制住她外露的凶气。
她一点都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直到自己毫不费力地说了两个字。
柳萌初有些没反应过来。
许照洲又将她往自己这边压了压,又说了一遍:“我教你。”
——打不过就想干扰对方的视线,与谁学的?wWW.ΧìǔΜЬ.CǒΜ
——那您教教我。
“我教你。”
不知为何,许照洲又说了一遍。
柳萌初突然都听懂了。
上午的时光消磨在来回大皇子府的路途上,下午的时光在一招一式里度过,晚上在膳厅用完膳后仍到书房里翻翻书。
他们终于度过了完整的一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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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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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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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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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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