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初依着老大夫给出的地址,走进巷子的最深处,来到了那妇人的住处。
面前的一排矮屋相互推挤着,似乎都在希冀着成功挤出那一两座,他们之间都不会那么拥挤。
柳萌初环顾四周,轻巧地跃至一棵树上,夜晚的巡逻兵差走过,夜晚归于寂静。
有人端着个木桶出来,抬手便将水泼到门外地面上,哗啦声里,她高扬着声音,像在同屋里的人说话:“真是晦气,那白幡就那么在门外面儿挂着,生怕人不知道这里死了人一样。这地方又不止她一个人住,她这么一弄,谁还敢到咱们店里来买东西。”
说完,她转身进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旁边一间屋的烛火像被吓住了,它瑟缩着摇曳了几番,最终熄灭。
夜色幽深,几乎隐去了那白幡的存在。那一间屋子里一片寂然,像是无人的存在。
回到北院,已经是夜半。
柳萌初把外裳脱下来,习惯性地在手中卷了几下,不同于衣料的触感突然生起在她的左手背上。
她的动作一顿,把衣服挥开,视线下移,看清了手背上那带着毛糙触感的东西——一片树叶。琇書網
一条长长的叶脉竖穿一整片叶,土黄色的小叶脉在它的两边依序排列生长。
这叶子被照顾得不好,它的身上落下了深浅不一的斑点。
柳萌初开始在心底评价它。
它又很野蛮,因为它的叶身是那样粗糙。同时,它也狡猾,它懂得利用自己的粗糙,将自己悄无声息地藏匿到人的身上。
柳萌初把它握得更紧了些。
盛朝商业繁荣,坊市之间无界限。妇人所居的那一条深巷,挤满了各样的小店铺。
白日里,柳萌初便在附近的店铺中闲逛着,她注意着那妇人的动向。
妇人自始至终,连屋门都没有打开。
同这一条拥挤喧嚷的深巷格格不入。
她走进昨晚有人出来泼水的那家店铺,买了些东西,出来时有意走上妇人的门前路,假装东西脱了手。
她俯身去捡东西,在妇人的门前洒下一层浅浅的细沙。
“姑娘,炊饼好了。”
柳萌初回过神,付完钱后接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抬脚往外面走。
——
北境的刺事人得到情报后上报知府,这一日,三休府传来文书,称北岐皇帝病情进一步加重,太子势微,与之相争的二皇子势头最大,手握重权,废太子的言论隐隐传开,国都之内人心惶惶。
而三休府新任通判李会让领兵巡查,发现在大盛境地上留有着北岐人的军寨,当即命人将其夷为平地。
二皇子遣使代表北岐,专为此事致歉,显足了诚意。
盛乾帝召集大臣来议此事,散场后,陈交同几位老臣一道走,他把目光放在近处许照洲与周信的身上,笑里面带点叹息:“北岐二皇子倒是比北岐太子良顺许多。北岐太子狼子野心,如今势弱,今年年初挑衅我朝那事想必便是个□□。”
隐约有几人附和,陈交又笑说:“大盛自建朝以来,除去□□南征北战的那十几年,各地都可算作太平。其间,我朝与北岐有争端有摩擦,但最终都走向了和平。你说这冥冥之中,是不是有这么一股潮流,在推着人们往它预定的方向走啊?”
话传到周信的耳朵里,急性子暴脾气的周尚书登时便来了火,转过去想骂一骂这阴阳怪气的论调,被许照洲拦住。
——
晚间,许照洲回到金麟府,膳厅的桌上被摆上了各色的吃食。
柳萌初眨眨眼,说道:“我手受伤了,没法再刺绣,秦王妃便放了我几天的假。我今日去外面玩儿了,看见了很多好吃的,把半条街都给您买回来了。”
许照洲面色平静,劝告道:“掌柜赚钱辛苦,还是省着些花为好。”
“给您花我高兴呀。”说着,柳萌初给他端了碗喝的,兴冲冲地介绍了几句。
许照洲没听太清,喝了一口,只觉得甜。
饭后,柳萌初以休息为由,告了辞。
丫鬟们进来收拾桌子,被许照洲坐在原位上盯着看,心里面紧张,不敢喘大气。
等丫鬟把桌上收拾干净了,许照洲才回书房。
灯亮得多了,他灭掉几盏,看见书案上摆着的纱布和从府医处新要来的药瓶,忽然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他把这些杂物一并塞进书格里。
柳萌初回北院换了药,手上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她仔细地用纱布包扎起来。想着再过不多久便能好了。
月光洒下,照得妇人门前的细沙有些微发亮。细沙平整,没有被踩踏的乱象。
柳萌初拧了拧眉。
那门还是紧锁着,只天黑之后燃亮的昏昏烛火昭示着屋里的人迹。
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树上,告诉自己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
许照洲在书房里处理文书,长瑞扣响了门板,推门进来。
“主子,怀渠来消息了。”长瑞说,“官府现存文书确实有误,但不同于魏掌柜所说。文书是在建兴元年被人为修改的。魏掌柜根本不是怀渠县本地人,她本家在康州振兴县石湖乡。她也根本没有一个叫魏荣的父亲。风雪客栈倒确实是为一落榜举子所建,只是那举子名唤秦荣,与魏掌柜只是买主与卖主的关系。”
说到最后,长瑞有些气着了。
许照洲却是没什么反应,教长瑞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
许照洲迟迟不接话,长瑞又说:“魏掌柜花了很多钱,埋得很深。府里派去的人是找到了那休仕三年的胥吏才查明白的。”
许照洲问:“风雪客栈里那些伙计呢?”
长瑞呈上一份名单,说:“大多是本地人,也有些是外面来的。”
许照洲接过来看。
书房里安静,只有时不时纸张翻折的响动声。
许照洲的目光还落在白纸黑字上,轻声念道:“康州振兴县石湖乡。”
长瑞面色微变。
他这个时候才猛然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个地名耳熟。
秦王赵齐流落民间时,曾得其间一户人家好心收养。
长瑞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许照洲站起身,从他的脸上,长瑞看不出一丝异色。
许照洲走下高高的台阶,说道:“长瑞,把放在最南边中间书格里的纱布与药瓶拿好,随我去北院。”
纱布与药瓶是回府时许照洲教万青准备的,万青照吩咐把它们放在了书案上,这些长瑞都清楚。
他把那明显被移了位置的纱布和药瓶拿在手上,心里憋闷得能把眼睛熬红。
金麟府被建造的极大,但始终只有许照洲一个主子,许多院落都空着,无人住。北院便一直空着,白天仰仗天光,夜间也无人上灯,因此一直待在黑夜里。
即使如今有人住进来了,它也依旧如此。
无人在夜里亮起灯,驱散长夜不散的黑。
许照洲负手立在院落里,屋角嵌入一片漆黑。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认为在今年春二月的时候,天空没有下一场教自己避入怀渠的倾盆大雨。
“没有人。”长瑞皱紧了眉,瓷瓶的冰凉几乎蔓延他的全身。
一阵风刮了过来,暖烘烘的。
这是建兴三年五月的第一场晚风。
披在身后的发丝被这风拨得显些乱,许照洲漆黑的眸子望着这座没有人息的屋子,他独立站在空旷的院落里,头顶着沉郁的天,出尘又孤寂。
长瑞的奸细论好像可以站得住脚了,虽然暴露出来的证据尚存在其他的可能。
过了许久,久到风都第四次吹起,许照洲才说:“长瑞,她会害我么?”
长瑞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她是奸细”的大字。
待这话一出来,这张虚空的纸,便成了粉碎。
就这样,柳萌初几乎全天制地看守在妇人周围,留意着她的动向,只抽出傍晚的时间,返回金麟府里吃顿晚饭。
她趴在树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新裹的纱布看,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不用再缠纱布了。
她又从树干上摘下一片叶子,粗糙的叶面划着她的手。她在心底猜测屋里的妇人为何丝毫动静也没有。
是与秦王府的人谈崩了?
这妇人不愿意与权贵狼狈为奸?
柳萌初苦中作乐的想,她五日内没怎么睡过觉,精神实在算不上好,后脑刺疼着。
她的目光再一次投放在那透着光影的窗上,心里蓦然蹿上另一种想法。
——这屋内住着的,还是以前住着的妇人么?
她把这个想法想完整,心随之往下坠。
她刚欲下去查看,余光里便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他行走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
柳萌初忙止住动作,屏息不动。
同时,她发自肺腑地感受到轻松。
柳萌初看见来人打开了多日来紧闭的门板。
那屋里的光又亮了些。
呼吸进鼻腔的空气在此时最新鲜。柳萌初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王府上的叶侍卫在五日前来过此处,应当也是走进了这间屋,与妇人说了什么。在此之后,妇人闭门不出。今晚,叶侍卫再次到来。
柳萌初皱起眉,心里涌起一些想法,却连不成一个猜测。后脑勺又在刺疼发晕,让她升起了挥之不去的烦躁。
娘的,打不过。
她在心底暗骂,干瞪着眼看着叶侍卫远离。
柳萌初又想,那年近四十的妇人她总制得住吧。
她无声地落到地面上,悄然走至笼着光晕的窗前。
纸糊得窗户,最能弄破。
柳萌初从小缝里向里观。
妇人坐在条凳上,双手抓满了银票。她的目光就放在上头。
可是,那目光却不贪婪。
在眼睛到银票这之间形成的视线里,这不长不短的距离显得那样绝望。
是怎样的绝望?
一双木讷的双眼续满眼泪,不成规律地布满干枯的面颊。
是这样的绝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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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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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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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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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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