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柳萌初又把眼睛藏进他的颈窝里,湿润的长睫毛一下又一下地扫着他的皮肤。
柳萌初闷声道:“我骗孔鹤要替他做事,然后又反过来给他下药,并且把陈慕山找过来了。我怕孔鹤身边的小厮会是后患,所以就把他们打晕扔进水井里。我杀了五个人。”
许照洲看着远方漆黑的天幕上挂着的一弯明亮月牙,只说:“背。”
柳萌初眼眶发酸,良久道:“你可真好呀。”
许照洲感觉到自己的颈侧又开始湿润起来。
柳萌初颤着声说:“你也一定要告诉真正的你,真相是什么。我没有办法,亲口同真正的你说了。”
许照洲失笑:“为什么?”
她咬着唇,不声不响地流泪,隔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我选择了现在的你,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你。”
许照洲不再告诉她真实,反而问:“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现在的我?你分明知道眼下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而你有机会选择永恒。”
虚幻就在眼前,它短暂,通往了消逝,但它美好易得;永恒却很远很远,它或许美好,但一定孤独难求。
许照洲颈边更烫更湿。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眼眶里冒出来的一颗颗的眼泪有多饱满。
“我难受。”柳萌初哭着说,“我想到你要一个人从地上站起来,一个人离开,我心里就很不好受……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你。”
“不管是真实的你,还是虚幻的你,我全部舍不得。”
说到最后,她几乎泣不成声。仿佛那个场景已经真实发生过了,她正为没有选择他而后悔;抑或那个场景没有发生,她正为自己差一点没有选择他而后怕。
许照洲心口突然被攥得很紧。
他不知道她是在说胡话还是在说真心话。
如果是真心话……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自己?
他又听见背上的人呢喃说:“我喜欢你。”
“喜欢我?”许照洲略显沉默地看着前方。
稀疏的枝丫捧起银白皎洁的月牙,他侧了侧头,看见伏在自己肩头合着眼的人,轻声道:“可我都不知道你是谁。谁在喜欢我?”
那合着的眼便动了动,纤长的眼睫上下颤动了许久才睁开。
柳萌初理解不了他的话,只用宛若被雨冲刷过的眼睛看他,答出来的话固执得好笑。
她说:“我喜欢你,是我在喜欢你。”
许照洲轻笑一声,道:“好。”
她看起来困极了累极了,她趴在别人宽厚的脊背上,睡眠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许照洲说:“睡一觉吧。”
柳萌初费力地睁开眼睛,眯着看他:“我不睡。我要和你说话。”
许照洲走在迎面洒照下来的月光里,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
柳萌初搂着他脖子的手因为方才铺天盖地而来的倦意松开不少,她重新搂紧,把自己往他身上贴得更紧。
这样一种紧迫感教许照洲无法再置身事外。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人的幸福与不安,有今天就没有明天的珍重。
“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坏很坏?”柳萌初把脸贴在他的颈侧,感受这点温热带给自己的心安。
待转过一个弯,许照洲才说:“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你么?所以为什么还要问这个?”
柳萌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答道:“对,我不在乎。”
“我才不在乎。”她又重复一遍,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贴得更紧,离他更近。
许照洲背着她走过曲折窄小的道路,万青驾着马车就停在前方,看见他们了连忙驾车过来,他跳下车辕,走过来想搭把手。
“不用。”许照洲对他道,“把车帘掀开就好。”
万青依言走过去将车帘掀开,许照洲又让背上的人先下来。
“哦。”柳萌初迟钝地答完,说完却用力地搂着他不松手,像是在下什么重要决定。
她在他背上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美梦要破碎了。我喜欢你。”
像是生离死别里的最后一次表白,这一声喜欢道得太沉重了。
她今晚的喜欢,一声比一声道沉重。
……一声比一声真切。
柳萌初的双腿依旧不太能使得上劲,站了一会身子就歪歪斜斜起来。
许照洲重新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柳萌初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困倦的双眼恢复了精神一样,睁得大大的。
许照洲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简短地解释道:“上车了。”
柳萌初想重新勾住他的脖子,但向上抬高是很费力气的,她试了好几次才松松地勾住了,然后才想起来回道:“好。”
这个时候,她已经在车上了。
万青放下车帘,驾车往金麟府赶。
许照洲俯身将柳萌初往座位上放,抽身时脖颈还被她搂着。
柳萌初的双手相互扣在他的后颈。
“坐好了就松手。”许照洲说。
“哦,好的。”柳萌初答,又贪恋地搂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松开。
万青将车驾得很快,车厢里有些颠簸。
柳萌初坐得东倒西歪的。
许照洲想扶她一把,却见她已经用右手抓住了桌沿,只是那眼神空茫茫的,里面一无所有。
许照洲犹豫了一瞬,而后让万青再把车驾快一点,伸手握住那桌沿边上的手,用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腰,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抱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柳萌初鼻尖又萦绕住他身上带着凉意的沉水香味,闻一次便觉得安稳。
她轻呼一声,仰着脸要看他。
许照洲低头问她:“好点了么?”
他以为她被颠簸得难受。
柳萌初克制不住地弯起了嘴角,而后一把将脑袋撞进他的胸口,开心地想大笑,却不敢太放肆,于是小心翼翼地满足道:“我真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因为没有人可以像我这样把梦做得这么美。”
许照洲胸口被她撞得疼了一下,可是他并不生气,兴许是因为觉得好笑。他低眸看她,说道:“不睡的话,我们再说一说孔鹤的事。”
柳萌初说:“方才已经说完啦。”
“可是没有说全。”许照洲说,“你要说孔鹤是如何找到你的,他要你替他做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做今天的事。”
“为什么?”柳萌初靠在他的肩上,仰着脸不解地道,“这些都很重要么?”
“这些很重要。”许照洲肯定地说,“因为杀人偿命,它们兴许可以救你的命。”
“可是……”柳萌初有些失落,“你不是要包庇我的么?”
“不去公堂。”许照洲顿了顿,才说,“就在我的心里减罪。”
他见柳萌初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就萌发了一个猜测,但是没有立即讲出来,反而道:“是因为泗水街戏班里的那位死去的戏女么?”
“小梨花?”柳萌初歪头想了想。
许照洲不知为何弯了弯唇,嗯了一声,说道:“她叫小梨花?”
“对啊。”柳萌初说,“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因为孔鹤曾经欺侮伤害过的那些人么?”许照洲又问道。
“才不是。”柳萌初冷漠地坦率道,“别人再可怜,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为别人做到这个地步。”
许照洲顿了顿,说起自己心中真正的猜测:“那是因为我么孔鹤要你给我下药……”
“别说啦。”柳萌初急急地伸出一根食指竖在自己的嘴边,嘘了一声后压低声音道,“我永远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许照洲喉间动了动,他偏过头,对上柳萌初一直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她的瞳仁又大又圆,颜色很浅,像是一眼可以望见底的清澈池水,里面藏不住一只游鱼。
柳萌初突然眨眨眼,重新靠近他的胸膛,为刚才的对视而开心,却又巴巴地问:“可以在你心里减罪了么?”
“不可以。”许照洲转过头,看着将车门盖得实实的车帘,冷静地说,“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自己,以比你更好的方式。”
“我知道,我没有想插手你的事,更不敢自以为是地去保护你。”柳萌初发急地解释,但她明显不知该如何说,才能把其中的错综复杂道明。
她仰首瞧着许照洲。
……他真好看啊。
柳萌初突然便走了神思,她落寞地垂下了眼睛,眼中又泡上一股泪。
“我也……我也有自己的心思。”她忽然呜咽起来,“可我不想再那样了,我不想再那样了……”
不想自称为婢,不想卑躬屈膝,不想补光明不想不磊落……
车厢内安静下来了,车轮辘辘碾压着陆地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
许照洲的心无端地慌乱了一下,她哭得压抑,比过当时尚在脊背上时。m.xiumb.com
他下意识地将她往怀抱里揽。
柳萌初便把脸全部埋进他的胸前,哽哽咽咽,却还心心念念:“减罪么?”
“不减。”许照洲低头看着她,却还是这么说。
柳萌初迟缓地“哦”了一声,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嘴巴不听话地撅起来了,也幸好没人看见。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不减就不减,我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我才不在乎。”
“我不在乎。”
“别人怎么认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才不在乎。”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固执得像在说服自己:“只要我自己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就够了。”
许照洲感受着胸前衣裳的湿漉,有些想告诉她她分明很不甘心就这样。
“可是……”
柳萌初把嗓子里不断泛上来的酸水咽下去,请求般地道:“给我减罪好不好?”
她委屈地矛盾道:“我还没有那么的坏。”
许照洲扶起她的肩。
“不减罪。”许照洲仍坚持道,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给她拿了手帕,笑着问她,“这梦还美不美?”
柳萌初胡乱地把自己的脸抹干净,便丢掉手帕,飞快地重新扑进许照洲的怀里。
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拥抱他,失而复得般地答道:“美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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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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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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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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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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