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意?”许照洲眉梢微动。
“就像万青。”柳萌初抬起头,很认真地和他说,“您难道不是希望他永远如夏树般茂盛,少年永恒么?”
许照洲就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双眼如淙淙清泉一般,偶尔遇见月亮了,湖面就会亮起光。
“还有长瑞。”柳萌初继续说,“难道不是希望他能一生吉祥平安么?”
半晌,许照洲说道:“万青随我一同长大,自小便端正顺成,像树一样。如果真的是一棵树的话,那便年年常青吧。”
他顿了顿,又道:“长瑞是我在洛阳闹市街头捡回来的。他那年才八岁,被人拳打脚踢,几乎断气。”
“那我呢?”柳萌初问道,“我该怎么办?”
许照洲一时之间有点语塞。
柳萌初便笑道:“那不如日后再说?”
她又埋下头看书,还悠闲地晃了晃腿,口中道:“反正您也不常唤我。”
“那便日后再说罢。”许照洲如是道。
书房内安静下来。
不多时,柳萌初又低声道:“其实,我要求也没那么高。”
她似有不甘,说得诚恳:“您随口给我一个名字,我就很开心了。笔墨纸砚小桌子小椅子小香炉……随便什么,只要是您起的,我都愿意。”
像怕他不信,她又添道:“真的。”
——
四月初一,渡观池开,游人如织,万民沸腾。
渡观池池形方整,周长九里三十步,池内殿宇楼台林立。
盛乾帝站在最高的层楼上,远远下视,将万众齐乐的景象全部收纳眼底。
不惑之年的帝王脸上泛起点点微笑。
盛乾帝忽然道:“照洲,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渡观池早先是用来操练水军的了。”
许照洲下观,看见了池内的龙舟赛会,看见了池外的摊贩云集。
“四月一,帝王幸渡观池,阅习水战。”盛乾帝指着周围的一座座殿宇,说,“这只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显和十四年以后的每年四月初一,这里只是游览之地。帝亲临,与民同欢,共庆太平之世。”
这么遥远的距离,盛乾帝听着底下的笑语欢声,仿佛能看见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的笑,他想起这一个月来一封又一封的折子,下意识地悲哀,但又觉得迷茫:“可……当真太平了么?”
“陛下,这只是短暂的太平。”许照洲明确地说,“白纸黑字牵制不了下一任北岐皇的野心。总有一天,这样的野心会直冲云霄。”
盛乾帝将视线移转,望向许照洲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它永远清明通透,如果这是一条湖泊,那么湖泊里的水必定又沉又稳,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水也不会动。
教人艳羡。
盛乾帝看着他,说道:“镇国大将军已至三休府,可余洪业手握三休府大权,只怕大将军会受掣肘。”
“这正是镇国大将军得以重新上任的最主要原因。”许照洲道,“余洪业是受了先帝的指派至三休府的,且年日已久,根基一时无法被撼动。”
盛乾帝皱了皱眉,道:“那当如何?”
许照洲略微笑了笑,说道:“陛下可曾听说过李会让其人?”
盛乾帝亦笑了,片刻后他道:“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显和年间,父皇便闻其才名,特意下诏遣他归京,甚至为他谋好了职位。这一直出任地方官的李会让,力辞不就。”
说着,盛乾帝道:“此人可顶替余洪业的职位?”
“此人目前只可为三休府通判。余大人现下还不能动。”许照洲摇了摇头,说道,“他太特殊了——正如陛下方才所言,他是先帝亲自指派的三休府知府兼阳平路沿边安抚使,他手握大权,他说话有分量。在北岐人眼中,余洪业本身便是我朝对二十七年前那一纸条约的态度。余洪业在,是和;余洪业不在,是战。故而,余洪业需要被牵制,而后一步一步地被夺权。”
盛乾帝默然片刻,低着声音说道:“眼下,盛朝还未曾具备与北岐对抗的实力。”
“未必。”许照洲这么说,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这稍显黯然的君王,“刀枪入库许久,也不知生锈到了何种程度,再将其拿出挥舞时,又能发力几成;二则,条约指向的另一方便是北岐。从前,它与我朝是一样的。”
——
渡观池的西南角围了不少人。
柳萌初和周围人一样,提着根鱼竿垂钓。
起先还怕惊扰了鱼,这周围钓鱼的人都鲜少发出声音。可这处的花树开得美,这便引来了一群赏花的姑娘,在后头谈笑讲着话,这群钓鱼的人渐渐也聊了起来。
柳萌初坐久了,便换了个坐姿,正侧着头听旁边的人说话,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瞧,竟然看见了许照洲,她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她听见许照洲问:“你怎么在这里?”
柳萌初醒了醒神,看了眼四周的人,把他往旁边僻静的地方带了带。
她显得很殷勤,把方才垫在自己屁股下面的布重新铺在地面上,问他要不要坐。
许照洲婉拒了。
柳萌初便站着和他说话。她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摸了摸头顶上的帷帽,受宠若惊道:“您能从这么多戴帷帽的女子中准确地找到我?”
大盛因为商业的繁荣,女子上街或者出门游玩早不稀奇,直接露面或是戴帷帽的都有。谁也不是异类。
柳萌初迫不及待地和他说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主子,您知道吗?从这里钓上来的鱼届时可以跟拱桥上一个小贩换钱,按条数来算,一条可以换一百文钱!”
不知道是因为许照洲能够一眼认出戴了帷帽的她,还是因为许照洲认出她之后还肯来找她说话,柳萌初表现得十分高兴的样子,这使得许照洲即便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透过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雀跃。
许照洲愣了愣,忘了自己来找她要问的话,下意识地看了池边那群垂钓者一眼,又收回目光,说道:“渡观池禁止垂钓。”
柳萌初一时没说话,面容在他眼里很模糊。
许照洲又说:“这池里的游鱼不只一百文。那小贩用一百文钱引你们替它钓鱼,他后面好卖出更高的价,得更高的利。”
“我知道啊,您还怕我被人骗么?”柳萌初打乐似的说,“今日只图开心,您别让人去端了那个摊贩饭碗啊。”
许照洲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柳萌初略压了压声音,说悄悄话一样对他道:“我看见那拱桥上还有人在捏泥人。那个人手艺很好,所以价钱高了一点,我只要再有二十条鱼就可以送您一个了。”
许照洲说:“那你要在这里待一天了。”
“没关系,”柳萌初笑着说,“我愿意这样。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三条鱼了。”
许照洲没有接话了。
他认为,纬纱后面的这张脸,神情应该是天真的。
至少在说这些话时,它应该是天真的。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许照洲重问一遍,又追究道,“昨日问你的时候,你说不来的。”
柳萌初看了他片刻才道:“那您为什么想带我来?”
不及他答话,她又说道:“如果不是因为长瑞,您才不会有这个想法。”
许照洲略顿,在这个声音里,先前的雀跃一下子消失了,他头一次觉得她的声音很沉静,脱离了所有情绪一般。
见许照洲不说话,柳萌初含糊道:“只是两个小孩子吵了一架,做家长的领回自己孩子后,不必急于告诉另一个孩子她不是自己家的吧?”
这个比喻很奇怪,许照洲分明听懂了,嘴上却说道:“小孩子吵架不比刀划剑。”
也没有见过哪个小孩子,往剑眼下面钻啊。
——
渡观池四周有围墙,设有多座门。
柳萌初被带着穿过西角门,踏过柔软草地,人烟逐渐稀少——渡观池所修的楼台殿宇平民百姓不得踏足。
关涧楼的一间厢房里,光线明亮,暖风徐徐地从后窗口吹进来。
孔鹤回过身来,先是看了眼柳萌初左肩衣料上的荷花图样,接着把她戴着的帷帽扯摘掉,柳萌初明显往后瑟缩了一下。
孔鹤嗤笑了一声,直奔主题道:“记住路线了?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做吧?”
柳萌初喏喏道:“奴婢将主子哄骗到此处,将药物混入茶水里。”
孔鹤皱着眉头道:“这是几时要办的事情?”
“巳正二刻。”柳萌初再答。
她分明说对了,可孔鹤仍不满地拿着帷帽照她脸上摔,说道:“脑子放机灵点,你若是误了时辰,小爷要你好看。”琇書網
柳萌初偏了偏头,伸手抓过了那帷帽,垂眼道:“你起先的打算只是想找个金麟府内的丫鬟,让她在府内将那药物一下了之;眼下变为自己布局,并且选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但你还是没有将任用金麟府丫鬟这一节丢弃……这不正说明,你觉得她行动成功的几率要较其他人大么?”
孔鹤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先怒道:“你对小爷用平称?你算个什么东西?”
柳萌初诧异地和他对视一眼,眼里又布满惊惧:“您听错了。”
她又道:“奴婢说这一席话的意思,不过就是希望您能放心奴婢,您也好宽心?”
“宽心?”孔鹤勾起一边的嘴角道,讥诮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小爷只不过看这时机难得,故而略上心一点。小爷要他身败名裂,他最终必然是这个下场。”
柳萌初沉默片刻,恭敬地应是,而后说道:“可是,你在我下药以后,会命人将平宁公主带来,你这不是在助他当驸马么?”
“驸马?”孔鹤听了笑话一样,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阴狠道,“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做。”
柳萌初思忖片刻,下了结论:“那包药不是普通的春/药。”
孔鹤猛然觉出不对来,双眼锐利地盯着她,说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局里的女主角是平宁公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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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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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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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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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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