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彩绘的玫瑰花窗,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是那间教堂留给伊塔洛的第一印象。
她第一次走进那间教堂,是在参加完意大利黑手党先代教父的葬礼之后。
在邓南遮离世的时候,她远在横滨,必须要假装对此事毫不知情,她不能哭。
在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成为了意黑新任教父,身居此位,她不能哭。
自己唯一的血脉亲人离开了,结果她都不能为他痛痛快快哭一场。
当那个黑漆漆的厚重棺木被掩埋进土中的时候,伊塔洛微微红了眼眶,却没有掉一滴泪。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羊皮短靴踩在地板上,细白的指尖拂过成排的长椅,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感受上面早已经消失的温度。
贝尔托在她身侧微微躬身,轻声道:“小姐,这里便是先代教父阁下生前最常来的地方。”
伊塔洛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小小的女孩双手收拢裙摆,在最外侧的椅子上坐下。
伊塔洛轻轻阖上眼,仰靠在身后的长椅上:“你们先下去吧。”
“遵命。”
所有人鱼贯而出,只留下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教堂之中。
那天,伊塔洛一个人静静在里面坐了很久。
她看着教堂穹顶的天使,心里缓缓划过一个念头。
真安静啊。
也真冷清啊。
***
伊塔洛以前从不进教堂,也从不做礼拜。
“我没有什么要祷告的。”
她向来这样想。
伊塔洛从不信神。
在她父母尚在的时候如此,在她回到意大利黑手党的时候也如此。
神从不保佑世人。
她失去的一切,也只能凭借自己才能亲手讨回来。
那时的伊塔洛只想着如何复仇,如何才能走上权力的顶峰。
多年之后,她终于达成所愿,却发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开心畅快。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伊塔洛在无穷无尽的寂寞中,才意识到。
原来人有的时候是真的需要一些东西作为心灵寄托的。
荒谬也好,没有价值也好。
总归要有什么东西,支撑着走过余生。
从那天开始,伊塔洛按时去教堂,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
但是她却什么都不做,只是自己静静在里面坐着。
等处理好所有的情绪之后,再次走出去,她便又成了那个合格的新任教父。
伊塔洛去得很勤,独自待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在她正式接任意大利黑手党之后,繁忙的事务已经不容许她有更多的独立时间。
往往在那间教堂里没坐多久,就会被各种各样的消息打断。
得到那个消息的那天,她也在教堂里。
当伊塔洛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时候,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在她身边停下。
她听到施特劳斯轻声道:“小姐,已经找到阿尔贝托少爷和莫兰黛小姐的踪迹了。”
教堂里静默了很久,安静得能听到女孩小小的呼吸声。
伊塔洛睁开眼,却没有看向他,只问:“他们还好吗?”
施特劳斯回答:“他们很好。”
伊塔洛的目光凝固在前面的一座圣母玛利亚石像上,哑声道:“是嘛。”
施特劳斯犹豫了下:“您要去看看他们吗?需不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准备?”
“不必了,”她又闭上眼,低声道,“暂时不必了。”
她说:“只要他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施特劳斯躬了躬身,正要退下,却被伊塔洛叫住。
“对了,记得通知相关的人,如果他们遇到什么麻烦……”她轻轻地说,“记得要帮他们处理好。”
“是,属下明白。”
***
关于阿尔贝托和莫兰黛的情况,伊塔洛并没有听相关的汇报。
不过施特劳斯已经将之整理成了一份文件,悄悄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伊塔洛没有说什么,既没有打开看一眼,也没有让人拿走,像是对此全然视而不见,任由它在自己书桌的角落里落灰。
那份文件在书桌上安安静静放了月余,直到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在处理好其他事务的某个时刻,伊塔洛放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然后,她的目光慢慢聚焦到了那份文件上。
保持着某种奇特的心情,伊塔洛凝视了它许久,目光复杂而深沉。
她犹豫着,终于还是向那份文件伸出了手去,在隔了如此长久的时间之后,第一次打开了它,尝试去了解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可以称得上是亲人的两个人——他们脱离了那场阴谋之后的现状。
结论让伊塔洛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果然像之前施特劳斯说的一样,他们很好。
当初,因为卡洛的举动,莫兰黛重伤昏迷,陷入到了长久而无法醒来的迷梦当中。
阿尔贝托因此几乎要发了疯,与卡洛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双方将整个意大利黑手党闹了个天翻地覆,互有损伤,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终究还是卡洛占据了上风。
从某场牵涉了整个意黑的动乱起,阿尔贝托不知所踪,卡洛甚至还下达了针对于他的追杀令,却到死也再未能找寻到他的踪迹。
卡洛只以为登临权力巅峰之日近在眼前,全然不在意阿尔贝托是死是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伊塔洛身上,带着人马迫不及待去往横滨,想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最终却落得个惨死异乡的下场。
他当然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无论是阿尔贝托,还是莫兰黛,他们都还好好的。
在那场最终的决战来临之前,作为邓南遮最信赖的左膀右臂,老詹姆斯秘密找到阿尔贝托,传达了教父阁下最后带给他这个养子的话。
他给了阿尔贝托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中沉沦,彻底与卡洛不死不休。
而另一个,是放弃自己继承人的身份,带着莫兰黛远远离开意大利黑手党,去往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如果阿尔贝托选择前一条路,作为意大利黑手教父,邓南遮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帮助,自然也不会为卡洛多做些什么,直到在他们当中出现最终的胜利者。
而如果选择后面的一条路,作为父亲,他承诺会为阿尔贝托和莫兰黛扫清所有的阻碍,他们可以彻底逃脱出这场杀戮,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安然度过他们的后半生。
毫无疑问,阿尔贝托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自愿放弃了意大利黑手党的继承权,抛弃了过往的一切仇怨,带着莫兰黛去往了一个再无争端的陌生小镇。
那里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美景,本地居民好客又热情,生活节奏缓慢而悠闲。
意黑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都已经无关紧要,他们再也不用勾心斗角,和阴谋与诡计相伴了。
除了替他们扫尾,抹除二人最后的行踪之外,邓南遮还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医护疗养条件。
那正是当时的莫兰黛最需要的。
而就在不久之前,沉睡已久的莫兰黛终于醒来了。
她现在还在进行必要的复健和后续的养护,虽然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莫兰黛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没关系,阿尔贝托很乐意做她的帮手。
他们终于能够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了。
放下手中的文件,伊塔洛在这个长寂无人的深夜里怔怔地愣了好半晌。
之后,她真心实意地小小笑了一下。
很难说这时候的伊塔洛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在目光划过桌上成堆的公务文件之后,突如其来的,伊塔洛突然很想很想去见他们一面。
曾经切实见证过她过去一段重要时光的,她现在唯一能称得上亲人的那两个人。
***
施特劳斯很快安排好了相关的一切事项。
伊塔洛一行人几经辗转,终于到了那个连名字都很拗口的偏远小镇。
就像调查报告里说的一样,阿尔贝托离开意大利黑手党之后,在这里开了一间小小的书店。
里面成排的实木书架上堆了满满的书,还有不少杂乱散落在地面上和小推车上,好似还在等着人来整理。
巨大而透亮的落地窗前紧邻着一张实木长桌,旁边规整摆放着几个高脚座椅,再里间一点的位置,还安然放着几张实木小圆桌。
店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嗯,按照味道来说好像是有点烘焙过头了,但好像也无伤大雅,反正店里也根本没有什么客人。
总而言之,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伊塔洛进门的时候,一只几乎胖成了球的长毛加菲猫正从她眼前路过。
门上的风铃声吸引了它的注意,猫咪圆滚滚的脑袋往那转了一转,盯住了门上摇晃未定的风铃,直到那小小的风铃停止晃动,它才终于肯施舍一点目光,往伊塔洛的身上放了一放,但很快就不甚感兴趣地扭开了头。
那只加菲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两只前爪蹬着地面向前张开,整个身子顺势往后探了探,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踮着脚迈着猫步在屋里慢悠悠转过一圈。
它走到临街那张长桌旁一个人的脚边才停下来,像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撒娇一样用脑袋在那人的小腿上蹭来蹭去。
伊塔洛的目光也跟着那只猫落到了那个人身上。
那是一位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坐在轮椅里,脸上带了点大病初愈的苍白之色,长卷的睫毛浓密纤长,像是小扇子一样在眼睑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更衬得肤色洁白如雪。
见猫咪过来撒娇,她眼睛弯了弯,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摸了摸猫咪毛茸茸的脑袋。
一边用手挠着猫咪的下巴,她一边抬起头来,对着刚刚进门的伊塔洛笑着说了一句:“你好,欢迎光临。”
那是莫兰黛。
她看起来还是从前的样子,穿了一件质地很柔软的蓝色毛衣,有大大的领子,遮住了她有些削瘦的下颌。
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没有任何阴霾,带着一种让人也忍不住要跟着笑起来的温暖。
来之前,伊塔洛就已经从施特劳斯口中知道,自从莫兰黛从长久的沉睡中再度醒过来之后,就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她并不意外,只是到底还是有些许遗憾。
伊塔洛声音里带了点微微的沙哑:“你好。”
莫兰黛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之前一直在咖啡吧台学着如何做咖啡的阿尔贝托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将莫兰黛护在了身后。
他神色警惕,声音紧绷,眼睛在她身后扫了扫,然后死死盯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伊塔洛低了下头,轻声道:“你不用紧张,阿尔贝托哥哥。”
“只有我一个人来,我只是想来……”她顿了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不会做些什么的。”
阿尔贝托仍然有些不信任地看着她,似乎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假。
在他身后,莫兰黛轻轻拉了拉阿尔贝托的衣角。
阿尔贝托紧绷的神色温柔了一瞬,半转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余光仍然落在对面的伊塔洛身上,不敢有一点懈怠。
莫兰黛仰着头看阿尔贝托,轻轻地用小指勾住他的手:“没关系的,我感觉得到,这孩子没有恶意。”
“况且,我觉得她很熟悉,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样,”她笑了,“我想请这孩子喝杯咖啡,好吗?”
看着莫兰黛期待的目光,阿尔贝托犹豫良久,到底还是点了头:“好。”
他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到现如今这个局面,三个人竟然能坐在一起,喝阿尔贝托亲手做的咖啡,这不能不说一句魔幻现实。ωωω.χΙυΜЬ.Cǒm
只不过今天的咖啡师脸色很臭很冷,莫兰黛和伊塔洛倒是神色自然。
但伊塔洛的平静只维持到了她喝那杯咖啡之前。
当那股酸爽且沁人心脾的古怪苦味直冲到头顶的那一刻,伊塔洛终于理解了一个很重要的真相——为什么这间咖啡书店门可罗雀,生意如此惨淡。
她脸色几度变换,终于还是以极强的意志力硬生生将那口咖啡吞了下去,露出一个违心的微笑来:“……好喝。”
伊塔洛说谎不眨眼,吹捧奉承的话简直信手拈来:“果然不愧是阿尔贝托哥哥呢,无论做什么都一样的棒。”
一边说,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那个咖啡杯推远了些。
也许是从业如此长的时间以来头一次听到这样高的评价,新近走马上任的咖啡师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
他看了伊塔洛许久,缓缓点头,很赏识她的品味:“你是第一个夸奖我做的咖啡好喝的人。”
伊塔洛:“……”
“我就说,我做咖啡的步骤明明没问题,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只是这里的人口味不大一样罢了,总还是会有人喜欢的,”阿尔贝托站起身来,将她半空的咖啡杯重新倒满,重新推回给她,言语间十分热情,“喜欢喝就多喝点,不够我再去做。”
伊塔洛:“!!!”
伊塔洛端起咖啡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有点绷不住地笑了笑,咬着牙:“那还真是谢谢阿尔贝托哥哥了哈哈哈——”
旁边传来了莫兰黛的一声咳嗽,阿尔贝托终于将灼灼目光从伊塔洛手中的咖啡杯上收了回来,他转过头,紧张地看向莫兰黛:“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现在请医生过来看看?”
说着说着起身就要走的阿尔贝托被牵住了手,他回头对上莫兰黛含笑的眼:“没事,只是突然感到有点冷。”
莫兰黛自从醒来之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
那场意外到底还是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现在的她怕冷易病,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感冒都容易大病一场。
而阿尔贝托也因此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胆战心惊。
听到莫兰黛这样说,阿尔贝托下意识就要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却被阻止了。
莫兰黛轻轻道:“能麻烦你帮我把楼上那条白色的披肩拿过来吗?”
阿尔贝托犹疑着,将目光转向了伊塔洛。
莫兰黛好说歹说,说好了只要有半点异样就会立刻叫他回来,阿尔贝托才勉勉强强放下一点心,将信将疑着走了。
离开之前,就这么一段路,从一楼到楼上拿个东西这样的小事,他简直是一步三回头,满脸都写着忧虑。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莫兰黛才回头,看着依旧捧着咖啡杯的伊塔洛,眸子里都带上了促狭的笑意:“不想喝就不要硬喝了,放在那吧。”
那只明显肥胖过度的加菲猫正躺在莫兰黛腿上,享受着她手法轻柔的撸毛,说话时她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
看见伊塔洛讪讪地将咖啡杯放下了,莫兰黛安慰她:“没关系,阿尔贝托咖啡做的难喝他自己也知道的,刚刚只不过是在逗你玩呢,你不用勉强的。”
她笑意盈盈:“不过他倒是很少这么跟人开玩笑,看来我们以前果然是很熟悉了。”
伊塔洛闷闷地“嗯”了一声,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时间,可她现在在莫兰黛面前却总觉得有些不敢随意言语。
莫兰黛笑着笑着,便叹了口气:“抱歉,我现在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带着些愧疚:“对不起,我实在是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伊塔洛不由垂下头:“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她压抑着情绪,“明明是我做了错事……”
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发顶,伊塔洛愕然抬起头,看见对面莫兰黛带着担忧的神色。
莫兰黛轻声道:“不要难过啊。”
“我没有难过,”伊塔洛看着她,眼睛微微发红,“我只是再次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莫兰黛歪了歪头,笑着看她一会儿,轻柔地问道:“要玩牌吗?”
还没等伊塔洛说话,她反手就从轮椅的坐垫底下掏出一把塔罗牌,转头看了看阿尔贝托还没回来,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我们一起玩牌好不好,阿尔贝托他总不让我动塔罗牌,我都好久好久没玩了。”
伊塔洛见到那副久违的塔罗牌,明显怔了怔:“……好。”
和以前那能称得上出神入化的玩牌手段比起来,现在莫兰黛的洗牌手法简直烂到一塌糊涂,可饶是如此,她仍旧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才终于将一把塔罗牌码齐,莫兰黛小小舒了口气:“呃……接下来,那个接下来……”她认真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接下来究竟应该干什么,索性直白道,“算了你直接抽牌吧。”
伊塔洛心情也放松下来:“好。”
她随手从中间抽出一张牌,在莫兰黛期待的注目下翻开一看,自己都愣住了。
莫兰黛“哇哦”一声:“是愚者牌哎。”
伊塔洛静静低着头,看着那张牌,听莫兰黛翻着书现学现卖的讲解:“这是很特殊的一张牌哦,是所有塔罗牌的开始,也是塔罗牌的结束。”
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它也代表着,你的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
“所以,再也不要被过去困住了,去迎接新的开始吧,”莫兰黛笑道,“要继续努力向前走啊,小家伙。”
伊塔洛仓皇抬头,看见熟悉而温暖的笑容,莫兰黛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啦,小家伙。”
伊塔洛看着她,哽咽道:“我不是小家伙,”她抽了抽鼻子,“我是伊塔洛,是你的小妹妹。”
莫兰黛一愣,然后笑了:“知道了,”她揶揄道,“我亲爱的小妹妹。”
在阿尔贝托回来之前,伊塔洛便向莫兰黛告别,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莫兰黛抱着那只胖乎乎的猫咪,坐在轮椅上,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门上挂着的风铃再度响起,预示着她的离去。
走出一段路,伊塔洛回眸,隔着玻璃门与莫兰黛挥手作别。
或许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二人了,最后一次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伊塔洛想: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们了。
她以意大利黑手党教父的荣誉起誓。
***
如来时一样,有施特劳斯安排好一切,并不会有什么大的波折。
只是回程的路上,伊塔洛始终很沉默。
直到回到意大利黑手党本家宅邸之后,伊塔洛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去处理公务,而是疲倦地道:“我现在有点累,需要休息一下。”
她在楼梯上停步,转身对施特劳斯说:“今天下午的会议帮我推迟到明天,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先不要来打扰我。”
她沿着回旋的楼梯走上楼去,进到卧房里,格诺始终跟在她身后。
伊塔洛任由格诺帮她换好衣服,将自己摔进厚厚的床铺里。
她想要习惯性地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却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陪伴了她十年的玩偶已经不见了。
伊塔洛有些伤心,失落地低下头,蜷起膝盖,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她低低地说:“格诺,我只有你了。”
格诺蹲在床前,看着她的眼睛:“小姐别怕,”她低声说,“我在。”
伊塔洛看了她一会儿,缓缓探过身,将自己的头靠在格诺肩膀上,轻轻问:“格诺,你不会离开我吧?”
格诺环住她的肩膀,温柔地道:“不会。”
她许下承诺:“放心,伊塔洛小姐,我是永远不会离开您的。”
在格诺的怀抱里,伊塔洛终于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过了很久,格诺扶着伊塔洛躺下,给她盖好被子,陪了她很久,才静悄悄走出门去。
刚出大门,她就看见了自己在整个意黑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当时格诺脸上就如往常一样,挂上了一副冷淡的表情。
对面那人也不遑多让。
“格诺女仆长阁下,恕我直言,”施特劳斯一针见血地指出,“您对伊塔洛小姐太过宠溺,这样并不利于她身心健康成长。”
格诺挑眉:“那么像您一样,逼着小姐这么快承担那些让人难以承受的责任与压力,这样就有利于小姐的健康成长了吗?”
她不甘示弱地回视回去:“我是看着伊塔洛小姐长大的,我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不好受,她需要时间调整心态。”
施特劳斯不赞同地皱起眉:“伊塔洛小姐现在是意大利黑手党教父,以她的身份来讲,还有更多也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注定不会再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这些无用之事。”
“无用?”格诺冷笑一声,“我看现在这里最无用的便是您了吧。”
施特劳斯皮笑肉不笑:“我倒是觉得咱们彼此彼此。”
“呵呵。”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冷哼一声,错开了目光。
那针锋相对的样子简直像极了在教育理念上出现分歧的新手父母。
刚刚从门内走出来,打算告诉他们该给伊塔洛小姐准备些下午茶的贝尼托听到他们的对话,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尴尬地微笑:“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施特劳斯推了推单边眼镜,格诺一脸鄙夷地转开头。
没有人说话,场面一时冷清得有些尴尬。
贝尼托干咳一声,假装不着痕迹地望向了远方。
他东看西看,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水洗过一样的晴朗天空,突发感想,不由感叹了一句:“今天可真是好天气。”
这一次,施特劳斯接过了话,他转身,看着远处的天空:“是啊,很快又是新的一天了。”
格诺则是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几人不声不语,一起向着远方眺望,静静等待着他们唯一效忠的人醒来。
在里间年幼的女孩再度醒来之后,便又是那位心性冷硬到足以掌控整个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阁下了。
三人同时将右掌放置于心口,左手放于身后,四十五度角躬身,向她表现出献出忠诚的礼节。
“愿意为您效忠,阁下。”
***
整个里世界的人都知道,在很多年以前,意大利黑手党发生了一场震撼了整个黑暗世界的血腥大清洗。
由此,黑手党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掌权者登上了那尊崇的教父之位。
从那时起,最起码十余年间,意大利黑手党内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敢在明面上和伊塔洛公开叫板。
而当她正式成人,完全掌控局势之后,也再没有什么能成为她前进道路上的阻力。
她终于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可伊塔洛并不算得太开心。
很多年后,当她仓皇回顾过去,才发现最好的日子早就已经溜走了。
她只能更加沉默。
那经年累月的沉默里,隐藏着她的过往。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的那些人终究被埋葬在记忆深处,未来的路也还会很长。
只是,再也没有人能陪在她身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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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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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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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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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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