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玩了几局之后就默契地停掉了游戏,原本都跑到与谢野晶子他们那边看桥牌,此时发现这边有伊塔洛和江户川乱步的临时性比赛,又兴冲冲跑过来看热闹。
虽然看不大懂,还得由身旁同样来看热闹的国木田独步进行简略解说。
在看到伊塔洛的那步棋后,国木田独步“唔”了一声,沉吟道:“是后翼弃兵啊。”
“什么什么?”宫泽贤治低头看了会儿棋盘,什么也没看出来,无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棋盘和黑白两色的棋子罢了,他一头雾水,挠了挠头发道,“国木田先生,这还有什么讲究吗?”
国木田独步低声解释道:“后翼弃兵是国际象棋封闭性开局中的重要布局之一,白方在后翼冲兵c4,通过牺牲己方子力,以期在后续战术、战略上占优的一种手段。”
他右手大拇指抵在下颌,食指自然弯曲着压着下唇,轻声说:“同时,根据黑方的不同应对方式,棋局也会衍生出非常复杂的变化。”
宫泽贤治看了看棋盘,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其实就已经挺复杂的了。
在江户川乱步挑眉后,沉思片刻,他继续移动黑子,双方沉默着对峙。
一时间,这方除了棋子叩击棋盘的清脆声响之外,就只剩下国木田独步压低了声音的外场解说:“唔,在这里,乱步接受了伊塔洛小姐的‘后翼弃兵’,同时全力攻击白方中心,伊塔洛小姐则是想要尽快易位,并出动王翼车,尝试控制中路……”
“哦哦哦——”宫泽贤治不明觉厉,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
在国木田独步专注棋局之时,宫泽贤治用肘部撞了撞中岛敦,用极低极低的气音问道,“敦,你听明白了吗?”
中岛敦窘迫道:“对不起,我不是很听得懂。”
宫泽贤治安慰他:“没关系,我也没有听懂。”
他们两个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眼中闪动着情比金坚的独属于好兄弟的光辉。
国木田独步的场外解说没能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江户川乱步在下棋中途说了一句话。
“观棋不语啊,国木田君。”江户川乱步拿起放在之前随手放在桌边的棒棒糖,撕开糖纸,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抱怨道。
“哦,抱歉,”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诚恳表达了歉意,“是我唐突了。”
后续他再未开口,只是专心在棋局上面。
没有国木田独步的讲解,中岛敦和宫泽贤治就完全看不懂局势了。
两个难兄难弟手拉手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看了半天,最后也只能从围观的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的专注神色中,体察到一丝紧绷的紧张感。
他们下的时间太久,久到与谢野晶子他们的牌局都散了场。
大家陆陆续续聚集到长桌边,时不时小声谈论些什么,声音极低,倒不显得扰人。
此时,如果有摄像机从中央向下俯拍过去,一切似乎都以房间正中的棋局为中心点,渐渐辐散开来。
伊塔洛抱着小熊玩偶与江户川乱步对弈,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并肩站在旁边,不声不语,武装侦探社其他社员保持着稍远的距离,围了一圈,看着房屋中间二人的棋局。
在他们的视线中心,伊塔洛向前探了探身体,让自己的手臂能够将王后放到另一个位置,她用王后吃掉了黑棋位于f6位置上的马。
而就在下一步,江户川乱步几乎不做犹豫,在王后棋进到f6位置上的时候,用黑棋位于旁边的兵立刻吃掉了白方的王后。
伊塔洛面容稚气,手法却十分老练,继续与他进行子力交换。
在这方面这小姑娘确实没说大话,她确实很会下国际象棋。
不过——
就算接触日短,江户川乱步此时也对伊塔洛有了很深的了解。
他知道,在眼前这个小姑娘乖巧平和的外表下,有着与之极不相符的进攻性和冒险精神。
以后翼弃兵开局,到了这一步,伊塔洛甚至将己方的王后都舍弃掉了。
她以不计代价的方式,让自己的f1车能进到f8,获取更大的优势。
江户川乱步咬着棒棒糖,想了想,将黑方王后进到h5。
而伊塔洛抱着玩偶思索许久,安静了足足一分多钟,才将车挪到f8的格子里,笑着抬头看着他,用着天真单纯的声线慢慢道:“将军。”
江户川乱步没有说话,将嘴里叼着的棒棒糖转了一圈,但认真观察,却能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在看棋局,而是在看对面的伊塔洛。
半晌,他突然低声问:“和棋吗?”
江户川乱步之前因为跟太宰治对弈时间太长,两人多少都有些不耐烦,索性直接以和局结束了对局。
而这是今晚的第二次和棋邀请了,也是首次由江户川乱步主动提出的和局。
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疑问,连声调都没有过多的变化,然而这一次,从江户川乱步看着伊塔洛的眼神中,又仿佛多出了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就像是,他问出的这句话,并不仅仅只是在说这个棋局一样。
伊塔洛低头想了想:“不。”
回答他的是伊塔洛轻快的声调:“我喜欢赢。”
她小声却坚定地说:“我要赢。”
江户川乱步久久地看着她,叹气道:“好吧。”
虽说如此,他后续下棋却有些兴致缺缺,几近于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旁观着伊塔洛将自己的兵移到e8,直接升变为王后。
哪怕他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面,也必须要承认,这小姑娘选择了一个冒险却有奇效的方式——先舍弃掉一个王后来破局,继而在后续的棋局中再将棋子升变回来。
很聪明啊。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以黑后将军。
而伊塔洛将白王棋子移位到d2,此时,江户川乱步一方的黑后已经无力再进行将军。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江户川乱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伊塔洛将棋盘上剩余的棋子数了几遍,已然喜笑颜开。
她跪在高脚椅上,左手抱着小熊玩偶抵在桌子上,撑住身体,用手把黑王往棋盘上一按,“啪”地一声脆响。
伊塔洛仰头看着他,眼睛亮的要命,笑道:“我赢了。”
格诺当时心都惊了,她知道自家小姐在家里经常跟教父阁下这么玩,可也知道那毕竟是自家人,是教父宠她宠的没边了。
在与高手的对弈中,这样直接放到对方王棋的举动无疑是非常失礼的。
格诺当时上前一步,就想告知自家小姐这举动不妥当,理应道歉,却看到江户川乱步先生凝神注视着伊塔洛,半晌过去,突然笑出声:“对的,您赢了。”
他声音里没有任何阴霾,丝毫看不出对对方失礼的不满:“恭喜您,伊塔洛小姐。”
陆陆续续的掌声响起,大家诚心诚意为小姑娘鼓掌。
“好厉害啊,竟然赢过了乱步先生呢。”
“这棋局我都看不懂,可是伊塔洛小姐小小年纪,却玩得这么得心应手,真是太了不起了。”
“英雄出少年啊。”
“可爱的伊塔洛小妹妹最棒了~”
在众人刻意且友善的吹捧下,伊塔洛带着终于赢了一次的激动内心,趾高气昂地度过了接下来短暂而美好的荣耀时刻。
然后她就被格诺赶着去重新刷了牙,因为刚刚她又吃了个冰淇淋,还趁热喝了杯牛奶。
入了夜,大家都休息了。
灭绝掉蛀牙的风险之后,伊塔洛也躺在床铺上,怀抱着心爱的小熊玩偶,闻着玩偶上熟悉的气息,将自己整个人包裹在温暖的被子里,安心地睡下。
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醒来,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气,感觉到腹部的胀痛。
果然,牛奶还是喝得太多了吗?
伊塔洛带着浓浓的困意想着。
睡在她身旁的格诺几乎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就醒来了,被不间断打着小小哈欠的伊塔洛按了回去,她声音含混道:“我就去趟旁边的卫生间啦,你继续睡吧,不要紧的。”
格诺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啦,你睡吧格诺,”伊塔洛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揉着眼睛,继续打了个哈欠,坚持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好不容易将格诺劝回去,伊塔洛抱着小熊玩偶,就着月色在床铺边缘摸索到了自己的鞋子。
她闭着眼将毛绒拖鞋蹬到脚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走进了卫生间。
很快,伊塔洛就出来了。
她忍着困意,但仍旧秉持着爱干净的本性,用洗手液彻彻底底将小手洗得干干净净。
洗手的时候为了让小熊玩偶不沾到水,伊塔洛还将玩偶用手臂与身体夹在中间,并在洗完后保持着这个姿势走了出来。
她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脚下的拖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极轻的响动。
走到一半,伊塔洛忽然一激灵,她看到了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伊塔洛想起来之前听到过无数次的横滨都市夜谈故事,当时还残留不去的困意全都被吓飞了。
伊塔洛将小熊玩偶抱得紧紧的,战战兢兢抬头,先是一愣,然后出离愤怒了:“又是你!”
她咬牙切齿:“混蛋绷带怪人!”就算是抗议的时候,她也记着大家都在睡觉,着意压低了声音。
太宰治原本正坐在走廊的窗沿边看书,手腕处露出一点白色的绷带,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忧郁而沉静的奇特魅力。
可伊塔洛看到的可不是什么所谓月光下的美男子。
月亮投射进来的亮白光线将太宰治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同样投映进来,窗外摇曳的树影重叠在一起,像是个奇形怪状的恶魔,显得有些宁静的可怕。xiumb.com
也难怪伊塔洛小姑娘半梦半醒一眼看错,把他当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
听到她的控诉,太宰治单手将手中拿着的《完全自杀手册》合上,偏头看她。
伊塔洛在他仿佛透视一般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两人在月色下默然无语的片刻,气氛都变得有点怪异。
“今天这局棋——”最终,还是太宰治先开了口,“先是弃兵,后续连王后都舍弃了。”
话音稍顿,他低声问:“就这么想赢吗?”
“当然,”伊塔洛看着他,眼也不眨,甜甜地笑着,“我喜欢赢。”
太宰治叹气:“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不会觉得后悔吗?”
伊塔洛不假思索:“只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哦,很好,请保持这个状态。”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听见那个绷带怪人,用一种极度温柔的声线告诉她:“祝您好运,伊塔洛小姐。”
伊塔洛沉默着,在太宰治跳下窗走远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多谢您的祝愿,太宰先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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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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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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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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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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