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说出了相当符合自己风格的话。
他已经看透了,复性能力者促成计划原本在真仪澄之念的预计结局中所得到结果的另一层用意。诚然,利用自己的身体与实验原理使姐姐真仪绘理华得以复活,是真仪澄之念一直以来的最高目的。但同时,她也将一些自己没有做到的事寄托在了与自己本质完全不同的姐姐身上,近乎信仰一般相信姐姐那样的存在一定能为他带来真正的救赎。
真仪澄之念才不是什么会承认自己有什么绝对做不到的人,会不去努力就放弃的人。所以,她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甘心迎来这样的,将自身都化为一场孤独的爆炸的结局?
好女孩都应该上天堂,而真仪澄之念,大抵是生怕她自己也一样吧。
可是这凭什么?他在心中如此质问道。曾经属于真仪澄之念的那些痛苦与绝望,仿佛有一条直达通道,轻而易举的便跨越了空间与距离,径直蹿入他的内心,然后在刹那间收绞起整个心房的壁褶。
“所谓魔女,应当是高高在上着,通晓一切的,百无禁忌般肆意玩弄着他人的喜怒哀乐,却只为有趣的存在吧?”
在逐渐明白了解中不断积压起来的无名怒火,与对眼前这个人至深的心疼与怜惜,全部都混杂在一方通行的胸口。
“你执着于帮别人找寻自己,反而却将自己给忽略得彻彻底底,会有你这么蠢……蠢到只会让别人担心到不行的魔女吗?”
夕阳透过医院病房的窗户,倾斜而进的光柱从一方通行这个角度看上去,每一寸阳光竟都准确无误的经过眼前这个正有些呆呆的看着他的这个少女的脸庞。
她那样的,因为在意着、过分看重那些对自己重要的人们,而有时会把原本那样洒脱恣意的自己弄得萎靡不振、乱七八糟的。
此刻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有些出乎真仪澄之念的意料,甚至打破了她的从容狡黠,而察觉到她的这种惊异,他反而觉得心脏在更加抽痛,心中对自己的责难也越发汹涌澎湃。因为这种“惊异”,是真仪澄之念对出现眼前的境况,完全不抱期望,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设想出来过的体现。
“你不是什么偷走了姐姐命运的沼泽人。”
一方通行所说的沼泽人,是指1987年美国哲学家唐纳德·戴维森提出来的思考实验——沼泽人(swampman)思想实验,常常用于思考“我到底是什么”这一自我认证的命题。十五岁那一年的一端览祭,真仪澄之念在“本质物体”的辩论会中就引述了这个哲学命题。那个时候,一方通行便对她说的一些言论有些在意。
“你只是真仪澄之念而已。”
他的声音如此利落的落定,以至于真仪澄之念觉得他仿佛更像是在说:你被赦免了,此时此刻,就在我面前。
其实,一方通行在认识真仪澄之念的前两年里,都全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同那些研究员一样,只是知道那样一个代号而已。毕竟,她本来也就没有名字。
已经忘了最初的最初,是在哪一家研究所。那个时候的真仪澄之念,只有严重心灵挫伤后的冷沉,曾经秉承着自我意志的质疑,都变成了带着些许怯懦恐惧的犹疑。
“那个……你有……不,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
因为即使是未开始实验生活之前,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他的名字就不再有被呼唤的必要。尚是在正常无比的外界,一个小小的孩子,就被周遭的人称为怪物。其实他原本也有一个,两个字的姓,三个字的名,就跟“真仪澄之念”一样,相当有人情味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反问少女的名字,便相当无趣的垂下了头,也不想对他人产生任何兴趣与期待。
但是,后来的一切却也可以证明了,哪怕是这样一个受过伤的,再无法像从前一样完美的灵魂,却仍旧无法抑制的吸引了他。
因为,那种在很多难能想象的境地下仍旧自得其乐,不会让任何时候无聊的特质,仿佛早已经烙印在那个空灵又浪漫的灵魂最本真的地方了。为了抓紧横生的幻想,她将狡黠的叛逆,融进了那些或许艰难时刻的喘息。
“真巧。”
她说。
“我也差不多,没有名字。”
这样啊,那个时候他还是并没有在意。
有些人可以无话不谈,却又维持着各自的生活,心灵的距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个时候两个被实验捆绑在一起的孩子,差不多就保持着这样极其朦胧的关系。
直到后来,十岁的时候,雾丘附属的那场强迫性质的温度场消减实验的意外发生了,面对着心理状态甚至能力使用再次被严重挫伤的真仪澄之念,那些研究员们不得不联系到了远在学园都市外界的真仪茉莉也。
那是一方通行第一次意识到,对她来说还有一个那样意义的人存在着。同时,他也知道了,她有名字,她叫做——真仪澄之念。
或许那些研究员们都认为,一方通行十岁那场能力暴动的直接诱因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就像灵魂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心爱的所属物一样的、像是怪物的同伴一样的真仪澄之念一度受到了重大创伤。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还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原来……她不是只有他。
但是……他只有她啊。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有名字的话,对Accelerator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xǐυmь.℃òm
真仪茉莉也曾经天真的说过这样的话,等什么时候换了下一个研究所,他们会给她递上一张崭新的表格,到那个时候,就把她们姐妹的名字给正式的填上去。那个时候,真仪澄之念自己还是有这个机会的,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做。
——“所以,我们一样就好了啊。”
喂,到底谁会在意这种事,到底又哪里来的公不公平啊。
恐怕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了,对于名为真仪澄之念的少女,有关她一生平安喜乐的所有顾虑,他都注定脱离不开了。
哪怕,那会使他偏离了原本作为一个怪物待在舒适地带的道路,会变得像一个人一样有着少年的痛楚与哀愁。
哪怕,那会使他自己陷入不公平的境地。
哪怕,他亲手将她送到阳光下。
哪怕……他都甘之如饴。
“可是真仪澄之念,从来都只不过会说无聊的话而已,否则我和Accelerator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少女是对他笑着,在柔软的平和中带着一种距离彻底的分崩离析只差一线的意味。鸽蓝色的眸子中,似乎氤氲着水雾。她好像很高兴眼前的人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好像高兴到就此死去也无所谓。
但是,她却还是不能够原谅自己。
即使知道有关他们成长轨迹的这一切都与某个庞大计划有着密切的牵扯,凭借幼小孱弱的他们根本就无法挣脱。但真仪澄之念还是不能够以这个就作为借口,原谅自己。
“真仪澄之念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当在面对要不要背负给人希望的责任的觉悟时,对这种事也能精打细算……只有表面美丽的温情而已。”
像是一开口就无法停止,少女如同上了发条一般,说着对自己最是拷问灵魂、拷问本真的责难之语。
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着这样一类人啊。
明明比谁都要努力,却总会被表面的光鲜亮丽覆盖;一直以来想给予他人的是真正的拯救,却因为不做天真的事而被误解;总是背负着莫名的使命感,甚至还会因为帮不上忙而默默自责。
不会有人从这样的孤独中找寻到自己,却依旧不愿意辜负自己的内心,却反而更加辛苦,于是渴求着随遇而安的消亡……却因为得到了一点点理解与希望……就又能存活得很久。
“听着——”
就好像为了解开魔怔般的梦魇,一方通行口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近乎逼迫一般拥住她的双肩,在她耳侧说道。
比起安慰和开解,第一位擅长的果然还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和宣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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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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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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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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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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