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的脸上淡淡的,并未因为陆文瀚的突然出现而有所变化,倒是魏卓从刚开始的平易近人变得眉眼凌厉。他也冲陆文瀚抱了抱拳,淡道:“魏某来看望旧时同袍的母亲,并无尊卑之别,倒是陆大人今日拨冗前来,也令魏某有些诧异。”
“殿帅不必诧异,你有同袍长辈在此,我亦有儿女亲人在此,你能来得,我自然也能来得。”说话之间,陆文瀚已经走到他三人面前。上回他听下人回禀魏卓之名时,心中犹不相信,如今亲眼看到,由不得他不信。
李老太的家与曾氏租赁的房子都在一条街上,要去曾氏住的地方,势必要路过李老太的门口,陆文瀚刚走进巷子,就已经看到魏卓、曾氏与明舒三人站在街旁有说有笑,那画面和睦温馨,倒是像极一家三口。
明舒闻言望向陆文瀚——幸亏他没说什么儿女妻子,若是说了,她阿娘估计得当场翻脸。
陆文瀚正巧也看过来,锐利的目光肉眼可察的温和起来,冲她露出堪称“慈爱”的笑来,明舒抖了抖,觉得肉皮有点发麻,她不习惯这突如其来且明晃晃的“慈爱宠溺”。
“原来如此。”魏卓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此前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陆文瀚和陆徜间的关系,如今看来确属真事。
“那么就请殿帅成全,让陆某与……”陆文瀚想了想,道,“玉卿及小女明舒能说两句家常话。”
一声“玉卿”,透着非比寻常的亲近。
魏卓未及开口,曾氏却先出了声:“殿帅不要误会,我与陆大人十九年前已经和离,这十九年间我和陆大人并无联系,与陆家也没关系。”
话得说清楚,否则陆文瀚那不明不白的言语叫人听去,还当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回头传出去,误了陆徜与明舒的清誉,可就糟糕了。
她神情坦荡,言语磊落,未因旧事而有任何自卑自怜之意,叫人不由心生敬佩欣赏。m.xiumb.com
世人凭借姣好外貌最易博人好感,人间情爱多因此而生,但凭一身风骨魂神叫人念念不忘,才是
最难得的。
曾玉卿是个可爱可敬之人。
魏卓笑笑,只回:“我明白。”
“玉卿……”陆文瀚眉头重拧,想说什么又碍着有魏卓在场不便多言,只能按下情绪朝魏卓平静道,“殿帅,不论如何,我与他母子三人都有旧要叙,不便外人多听,还请成全。”
“陆大人,要说的话早前已经同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之间再无话可说,我也没拦着你见儿女,你为何还要三番四次纠缠于我?”曾氏道。
“这正是我今日找你的原因,我想与你单独谈谈。”陆文瀚道。
其实此前他已来过几次,只是不论是派人前来还是他亲自前来,曾氏都不肯见他,他是专门程挑了这个儿女都在的时候才过来的,如此看在儿女的面上,曾氏不会再将他拒之门外,却不想半路跑出个程咬金。
这魏卓仿佛听不懂人话般,杵在他二人中间迟迟不走。
他又朝魏卓沉声道:“殿帅,这是我的家事,可否行个方便。”
语气已不再是先前的客气。
若是其他人,面对尚书令的气势,大抵已经退避三舍了,但可惜,今天在场的是魏卓。
魏卓仍是笑笑,只问曾氏:“夫人,你要给陆大人行这个方便吗?”
“不要,我与他无甚可说。”曾氏拒绝得不留余地。
“玉卿!”陆文瀚微恼,等要跟上曾氏的步伐,却被魏卓一把拦在中间。
“对不住了,陆大人,看样子曾夫人不想与你多谈,你就不要再为难她。”魏卓笑着,身上却有杀伐气息流露,如同剑一般横亘二人之间,又向曾氏道,“曾夫人,我护你回家。”
“多谢殿帅。”曾氏行了个礼,转了身就往自己家走去,脚步无半丝犹豫。
“魏卓!”陆文瀚面上的笑俱收,也不再客气。
魏卓停步,侧头斜望。
“你这是要与我抢人?”陆文瀚冷道。
魏卓勾勾唇角,看了眼曾氏背影,只道:“有何不可?”
一语落地,他便又转头跟着曾氏走了。
也不知曾氏听没听见魏卓的回道,她的脚步微微一顿之后,仍旧迈向家里。
陆文瀚已经许多年没受过这种气,他在官场游弋多年,早就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哪想今日在这里竟像个毛头小子般做出与人争风吃醋的事来,还落了下乘,这简直……他气得脸色数变,不经意间头一转,正好瞧见还站在旁边的明舒。
明舒被人遗忘了,她咬着唇瞪大眼,将火药味十足的一幕尽收眼中。
魏卓与陆文瀚不愧都是朝中响当当的人物,三言两语的功夫,你来我往像经历了一场没有血光的战争,谁都不肯相让,不过依眼前形势看来,尚书令应该是占了下风。
“明舒。”见到女儿,陆文瀚迅速调整情绪,再度扬起笑脸。
“陆大人。”明舒行礼道。曾氏自己不想见陆文瀚,但没有要求儿女和她一样,所以明舒无需回避陆文瀚。
听到她的称呼,陆文瀚笑容一凝:“还叫大人?”
“不叫大人,要叫什么?”明舒眨眨眼问他。
“我是你父亲,你得叫我一声‘爹’。”陆文瀚温声道。都说女儿是贴心棉袄,他身边没有女儿,见到明舒便觉喜欢,又想着曾氏对自己这般抗拒,陆徜也是个狠的,只有明舒这闺女软糯乖巧,应该算是他们三人之中最容易接近的,他想打动那两人,也许能从女儿这边入手。
“哦。”明舒张张嘴,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开口,“可我不想叫。”
“……”陆文瀚险些被她的话噎到,“你怪为父这十多年离弃?”
明舒摇摇头,她不像曾氏和陆徜对陆文瀚那么抗拒,也许是失忆的关系,她对从前的苦难没有感觉,对生命中缺失的父爱也没有期待,陆文瀚对她来说就像个无关爱恨的陌生人。
让她喊一个陌生人“爹”,这嘴她张不开。
“那你为何不肯认我?明舒,当年抛下你们母子三人是为父的错,你若怨我怪我也是人之常情,为父明白,但如今既已重逢,你不想一家人能团聚吗?不想做回真正的陆家大小姐?”陆文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话我说不算,得听阿娘的,阿娘如果要团聚就团聚,阿娘不要就不要。你与阿娘和离之后已经另有家室了吧,你的继夫人虽已过世,但还给你留了两个儿子,我没打听错吧?那么大一家子人,别说做陆家大小姐,就是做陆家姑奶奶,我都没兴趣。”明舒还是摇头,并且适时阻止了陆文瀚接下去的劝诱,“唉,陆大人,你在我身上下功夫没用的,别浪费时间了。”
就算打着破镜重圆的心思,那也不是找她。
她这个女儿的,只管让母亲开心,母亲不高兴了,和她说什么都白搭。
“你……”陆文瀚没想到看起来甜软可爱的女儿,却是个软钉子,说起话来半点颜面不给,能把人气死,他想了想,以退为进,“好,我不勉强你,但你可否别再称我‘大人’?”
明舒蹙眉,不叫大人要叫啥?
他这年纪也一大把了,和殿帅差不多,要不……
陆文瀚见她点头,面上浮起些许喜色,正等那一声“爹”,不想她一张嘴却是——
“陆叔。”
“……”陆文瀚铁青了脸。
好好的“爹”变成“叔”,这关系都乱套了。
“明舒——”远处传来声叫唤。
明舒转头,见到陆徜站在自家门口。曾氏已经在魏卓的保护下回到家中,想来将这边发生的事说予陆徜听了,陆徜便出来叫她。
她回应了一声,同陆文瀚道:“陆叔,我先回了。”语毕转身小跑回家,也不等陆文瀚回话。
及至家门口,陆徜问她:“与不相干的人说什么话?”
“看看他打算做什么呀,省得老来烦阿娘。”明舒上前挽了陆徜的手,笑道,“他说要我回去当陆家的大小姐呢。”
“那你想吗?”陆徜斜睨她。
“我本来就是阿兄的大小姐,才不稀罕别家的。”明舒甜甜道。
这话说得陆徜面露笑意。
明舒趁热打铁:“阿兄,你的大小姐问你,什么时候可撤了禁足令。”
陆徜的笑倏地一收:“大小姐,禁足令少说一个月,还得看你表现,否则你不长记性。”
“……”明舒气得扔下他的手,进了屋子里。
陆徜在后头跟着,唇边却再度挂起笑来。
四月,阳光恰好,花开正盛,陆徜一家三口,搬离胜民坊,住进了上赐的状元宅邸。
明舒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西厢房三间,全部给了她,有个小花厅,有个小书房,还有个寝间,一应陈设,俱按她的喜好布置,瞧得人心花怒放。
安顿下来后,明舒挑的下人也陆续进宅,空荡荡的宅邸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了些大户人家的气象,明舒便忙着帮曾氏照管后宅,以求尽早让后宅诸备上正转,虽说在禁足期内,但她这足禁得却一点也不闲。
转眼,五月,夏至。
国公府送来邀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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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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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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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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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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