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便把那些发自本心的话都咽了回去,放轻了声音说:“家里并没有什么书,只偶尔看些闲书罢了。你若觉得有什么值当好好读的,不妨告诉我,我叫哥哥们帮我去青州城买去。”
“哎呀,跑一趟长沙府,竟真的长大了。”杨氏拊掌,总算放下心来,“就是这样说话,以后都要记着。”
杨氏心想,婆家就算再好,终究与自己出生长大的娘家不一样,哪能真的想什么说什么。嫁了人,从此就过着和作姑娘时在不一样的生活了,宛如二次投胎。好在她这胎投得还不错,不论是婆母还是小叔子、小姑子,都好相处。这也是彼此知根知底,嫁得近的好处。
只这话,她不好跟温蕙说,但想着婆婆肯定迟早会告诉温蕙,便也不操心了,追问:“他呢?他怎么说?”
当陆睿眼中的笑意变深时,温蕙便知道自己应对得正确。
陆睿说:“也别麻烦兄长们,我看他们都是瞧见书本就头痛的人。反正这事也不着急,等我回去,寻些书叫人给你送来。”
温蕙其实觉得,无论是江州还是余杭,都离得那么远,单单送书来,不太现实吧。她从前对远的地方没概念,自从去了一趟长沙府,真正地理解了距离上的遥远和路途上的困难。
但陆睿说这话的时候也并不像是说大话。
他和她不一样呢,他是个秀才,虽还未及冠,可走到哪里都被人当做大人看待的。不像她,家里人什么的都不跟她说,始终把她当成小孩子看。
温蕙羡慕陆睿,心里又觉得,即便他没法子真的送书来也没关系,因为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肯定是发自真心的。
真心就够了。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什么都不在乎,就在乎对方是不是在乎她,是不是真心。
这些细腻的小心思,温蕙并没有与杨氏说,只说:“雪下这样大,赶路一定很辛苦。”
杨氏戳她脑袋:“这怪谁?你说说这怪谁?”
温蕙便蔫了,怏怏地说:“也不知道他们到没到济南府?”
陆家母子已经由温百户父子护送着上了船,船开了,还能看见温家人在码头上停留,挥手。
待温家人转身走了,陆家母子也才转身进了温暖的舱房,丫鬟迎上来帮着解了斗篷,拿到外面去抖雪,以免湿了了舱房里的地板。
热茶端上来,陆睿伸手接过,亲自端与陆夫人。
陆夫人啜了口茶,瞟了他一眼:“行了,满意了吧?”
陆睿深深一揖:“多谢母亲成全。”
陆夫人哼了一声,又叹气。
陆睿也坐下,笑道:“母亲别叹气。温家虽差些,却也没差到不能接受。我看着一家人都是心思淳厚,相处起来颇令人轻松。”
“那是你们男人。”陆夫人没好气地说,“我跟你那岳母相处起来,可真是累死个人,她什么也不懂,我绞尽脑汁不冷场,唯恐叫她觉得我们失礼,这可真是比过年准备祭祖都累人。”
陆睿讶然对仆妇说:“快去取木槌来,我与母亲捶捶肩,不要累坏了母亲。”
仆妇只掩口笑。
陆夫人嗔他:“少来这套。”
陆睿不过彩衣娱亲,效果到了就行了。他道:“这次事情顺利,父亲也会高兴的。”
陆夫人淡淡看了一眼陆睿,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媳妇,跟她母亲一般,不过读过三百千而已,说起什么都是一脸懵然不懂,以后啊,没人与你红袖添香、无人与你诗词唱和,左右是你自己看上的,到时候不要来怪我。”
“那没关系。”陆睿却轻笑,“蕙娘是个性子温顺的女子,以后慢慢教她便是了。她又不用考状元,只在我们家,天长日久地,不信熏陶不出来。”
“再说,还有母亲在呢。只要母亲肯费费心,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定能将她教得有模有样。”
“都要靠母亲了。”
陆夫人佯怒道:“都说娶了媳妇就可以享清闲,我的清闲呢?这是要我一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是不是。”
陆睿笑着,尽捡好听的话说,哄着陆夫人开心。
陆夫人虽作出气哼哼的模样,内心里却想着儿子的话,有了思量……
温夫人原以为,强要温蕙装了几日淑女,等陆家人一走,这丫头必要野上三天,才能补回本来。哪知道自订了这门亲事之后,从前的野丫头忽然转了性子,走路、说话、做事,都显而易见地比从前稳重了起来,不再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了。
温夫人私底下跟丈夫嘀咕:“这是因为去了趟长沙府呢,还是因为陆家小子呢?”
温百户哈哈大笑,说:“都有,都有。”
“不管怎么着,俩孩子能看对眼,你闺女也有大姑娘的样子了,都是好事。”温百户是对这门亲事实在是满意。他一个粗汉打拼到今天,竟然与进士做了亲家,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女婿将来也能是进士,那真是门楣生光。
温夫人却叹了口气。
温百户奇道:“你叹什么气?嘉言十四就中了秀才,这样的孩子你难道还不满意?”
“你懂什么。”温夫人道,“你们男人就知道看女婿前程,却不知道看婆婆,女孩子嫁过去过得好不好,婆婆有多重要!”
温百户讪笑。
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俊俏后生,但一穷二白。亭口甄家是当地富裕乡绅,根本看不上他这种穷小子。是温夫人自己看中了他,闹着非要嫁,还为这个跟家里弄得很僵,婚后几乎不怎么往来。
尤其是温夫人将甄家枪法教给了他,更令甄家人不快。
还是后来他发达了,勤往甄家去示好,两家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但他能发达,妻子功不可没。偏这一点,是他母亲的心头恨,觉得这个儿媳太强,压了儿子一头,又欺她与娘家关系不好,大事上虽不敢捣乱,小事上却处处刁难。
温百户虽内疚,他却是个孝子,对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寡母不敢违抗。礼法孝道的压制下,那些年,温夫人过得并不开心。
后来温老夫人过身了,夫妻再说起往事的时候,温夫人曾道:“得亏是我,要是个真手无缚鸡之力的,怕不叫你娘磋磨死了。”
温百户只讪讪,做小伏低地哄妻子消气。
因此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地先缩脖子。缩了又醒悟过来,道:“陆夫人又不是我娘,我娘懂什么,她是个乡下妇人而已。陆夫人可是书香门第,进士夫人。”
温夫人没好气地说:“进士夫人又怎么了?青州府台的夫人不是进士夫人了?不照样磋磨儿媳。”
温百户搓手:“不能吧?我瞧着陆夫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看着不像那样的人。”
温夫人出会儿神,叹气:“我只怕会咬人的狗不叫。”
又下了两场大雪,有些小河的河面都冻上了,很快就过年了。
温百户带着阖家去给自己的上司贺千户拜年,男人们在前宅,女人们在后院,各自寒暄道贺。
温夫人领着儿媳、闺女给贺夫人拜年。
贺夫人笑问:“听说蕙娘定了门好亲事?”
这可是最近温家最有脸面的事。温夫人精神一振,假假地谦虚:“瞧您说的。要是别人,我就脸大点吹个牛,在您面前,我哪敢这样说。”wWW.ΧìǔΜЬ.CǒΜ
温夫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贺夫人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的。
贺千户和温百户这种泥腿子出身的军户不同,他是京城某个侯府的庶子,贺夫人的娘家也是文官之家。
贺夫人得了奉承,掩袖笑,笑完又细问。温家全家都在得意这门亲事,女婿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功名,温夫人哪憋得住,便打开了话匣子。
温蕙羞得脸通红。
贺夫人笑道:“看蕙娘,也知道羞了,这可真是长大了呀。”
对自己女儿说:“你带蕙娘去找馨馨玩去吧。”
贺小姐捂着嘴笑,扯了温蕙的衣袖:“跟我来,带你去见我表妹。”
温蕙从前天真娇憨又顽皮,却也爽朗不矫情,性子讨喜。贺小姐被母亲拘得严格得多,十分羡慕她能到处野。两个人关系颇不错,也算是闺中密友。
贺小姐的表妹馨馨跟温蕙差不多年纪,人也天真,她见着温蕙便夸她:“呀,你长得真好看。”
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说话又好听,温蕙便立即喜欢上她。
三个女孩很快就说到一块去。
温蕙问起馨馨怎么会来山东过年,馨馨撇嘴:“我也不乐意大冬天地往外跑啊。”
说起来才知道,原来馨馨的一位堂姐最近遭了血光之灾,竟摔断了腿。找了白云观的道士算了一卦,说被人妨了,算来算去,妨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馨馨。
破解方法也简单,道长指了个方位,让馨馨往那个方向避到年后即可。馨馨的那位伯母当即便表示,自己娘家在那个方向正有个庄子,可以将馨馨安置在那里。
“我娘气坏了,当即便说,只怕庄子离得太近,正不了我堂姐的运势。”馨馨气呼呼地说,“她说,若往那个方位去,正好直指青州,不如让我走更远些,到我姨母这里来。于是我们便来了。”
温蕙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过分了吧?”
馨馨叹口气:“谁叫我们这一房,都是庶出的呢。”
原来馨馨家是个大家族,至今聚居。贺夫人姐妹的父亲,是庶出的,仕途也不出挑,在家族中说话没什么底气。她这位堂姐,却是家中最贵重的那一房里最受宠的嫡出女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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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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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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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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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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