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也说自己能赶路。但她时不时要咳一通,闹得饭也吃不下,整个人都虚了,温柏看她一副手软脚软的模样,还是决定给她雇个车。
结清了房钱药钱,辞别了好心的掌柜夫妻,温蕙老老实实地坐上了车跟她哥回家。
越往北走风越大,天越冷。说起来坐车应该比骑马舒服,至少不吹风。但坐车有一个不好,便是颠。这世上有些人,骑马、走路都无事,偏坐车就头晕恶心甚至想吐。
温蕙以为自己不是这种人,那只是因为她从前常骑马,少坐车,没有坐过这么久时间的车。这一路可是把她颠得够呛,虽不至于像有的人会严重到恶心呕吐,却也胸闷头晕,呼吸都不畅了。
饭更是吃不下。
因为有娘亲大人下的死命令,兄妹俩不想在外面自生自灭,只能拼了命地往家赶,终于比约定的日子早了一天赶回了青州家里。
温蕙本就因为一场大病瘦了许多,这一路坐着车赶路回去,等到了青州的时候,下巴尖得能扎人,眼窝深了,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
但倒有一件好事,便是去长沙府这一路晒黑的皮肤,又给捂白了。
听闻“月牙儿平安回来了”二话不说抄起家法冲出来准备“狠狠揍这无法无天的死妮子一顿”的月牙儿她娘,见了这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又苍白无血色的姑娘,“哎呀”一声,直接把家法撂在了地上,冲上去抱住温蕙心痛道:“怎么瘦成了这鬼样子!”
又骂长子:“叫你去接你妹妹,你不知道照看好她?”
温柏委屈:“她晕马车,吃不下饭,我也没办法啊。”还要拼了命地赶路呢,那不是娘亲您下的死命令嘛。
“没用的东西!”温夫人气得拍了他两下。
温蕙忙拦:“不怪大哥,都怪我,马车一颠,我就胸闷……”
“你还知道怪你!”她这一打岔,温夫人刚刚被心疼压下去的怒火又腾起来了,上手就往温蕙胳膊上去拧,“死妮子!你胆子撑破天啊!你……”
手下一捏,感觉那胳膊细细的,生生瘦了一圈,都没有肉了。当娘的手下便一顿,虽然还是拧了,但温蕙自己心里最清楚——她娘手下留情了,都不疼!
只是别的人不知道啊,看温夫人一副咬牙切齿要下狠手的模样,温柏和妻子杨氏都赶紧过去拉她。
一个道:“娘!娘!月牙儿才病过一场!”
一个道:“平安回来就好,母亲消消气。”
温夫人就坡下驴,松开了闺女,嘴上却骂道:“生什么病,我看她好得很,怎么不死在外面,我全当没生过这个冤家!”
儿子儿媳又是一通劝,温蕙更是蔫头耷脑地低头认错。温夫人这口怒气才出得差不多了,对长媳杨氏说:“去,把她给我锁在院子里!陆家人来之前,不许她走出院子一步!”
温蕙抬头还想为自己争辩,她嫂子拽着她胳膊捏了几下,又给她使眼色,嘴上应着:“这就关了她!决不让她再瞎跑!”拖着拽着将她拉走了。
温蕙没反抗,顺从地跟着她嫂子走。温夫人还在后面喝道:“给她上把大锁!最大的那把!”
仆妇们都翻白眼。
她们家姑娘能翻/墙能上树,锁就是再大又能怎么样?她这次难道是走大门跑的?她不就是翻/墙跑的吗。
温夫人突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追在后面改口:“别锁院子门,给她锁房门,窗户也给她锁上!”
大儿媳远远地应道:“您放心……”
温蕙叫杨氏一路拖回她自己的院子,进了房,暖烘烘的。嘴上骂着恼着,可听到她回来还不忘叫丫鬟们先把火盆给她生好。
温蕙抱住了杨氏手臂:“大嫂,陆家人要来了?”
杨氏说:“你先别管这个,金针,银线,水呢?”
两个敦实的丫鬟在外面应声,引着婆子们拎着热水进来:“就好!呀,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了!”
家里凡见着温蕙的,莫不大吃一惊。昔日温蕙腮边圆润,脸颊粉红,看着就生气勃勃。这出一趟远门,怎么竟瘦出了弱柳依依的感觉来了!
丫鬟们先是心疼,心疼完了又忍不住说:“可是也好看了。”
杨氏按着她打量半天,松了口气,说:“万幸是没黑!我就担心你出去一趟,风吹日晒的,黑不溜秋地回来,等陆家人来了可怎么见人。”
她张罗着,两个丫鬟麻利地捧来干净的布巾和换洗的衣裳。婆子们一桶一桶热水送进去。温蕙叫她们围着七手八脚地解了外面的大衣裳,里面的薄袄,推进了净房里,脱得光溜溜按进了浴桶里。
家里面可真舒服啊!
温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热水里缩,把鼻孔以下都缩到了水里。眼前一片氤氲水汽,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似的。
比起来,在外面这几个月可真是……辛苦啊。
金针解了她辫子给她洗头发,银线给她搓背。温蕙低声问:“我嫂子呢?”
外面传来杨氏的声音:“这呢,盯着你呢,你还想作什么妖?”
温蕙忙大声说:“我是怕嫂子太辛苦,想请嫂子赶紧回去歇着。”
杨氏:“哼。”
金针说:“你可别想再跑啦,老爷夫人都要被你气坏啦。”
银线说:“你再跑我们又要受罚了!”
温蕙大吃一惊:“娘对你们动家法了?”
金针叹气:“我的姑娘哎,我们又不是夫人生的,你跑了我们还能有舒服日子过?”
银线说:“一人挨了五下子呢,那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也不敢躺着睡,火辣辣地疼。”
温蕙大为愧疚:“是我连累你们了,我,我回头……”想着要补偿她们一些,一时又想不出来该怎么补偿。
金针银线差不多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最是知道她,俱都道:“你别回头了,你老老实实地就行!”
金针按着她脑袋:“低头,低头。”
温蕙低头认她给洗头,却忽然闻到香气,闭着眼睛诧异道:“是猪苓膏子?”
金针说:“可不是,你闻闻多香!”
温蕙不能睁眼,说:“怎么了这是,家里发财了?”
猪苓香膏不仅香,洗头的效果也比皂角好,但是贵。温蕙日常里洗澡洗头,不过是皂角、澡豆而已。尤其这两年,家里似有些捉襟见肘,用度上紧了很多。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这是因为家里在霍决那事了花了大钱。
金针说:“这是夫人吩咐的,陆家人来之前,给你洗头都用猪苓膏子。”
银线补充说:“还给你裁了新衣裳呢!”
温蕙头发冲洗干净了,抹了把脸,抬起头,扒着浴桶的边沿,压低声音问:“陆家什么时候到知道吗?”
两个心腹丫头也放低声音,说:“听说快了,前几天报信的人先到了,说就快到了……”
外面杨氏提高声音:“问她们作什么,赶紧洗干净,出来我与你说。”
三个少女都吐吐舌头。两个丫头手底下加速,给温蕙好好搓洗了一番。一边搓一边还说:“怎么还比以前白了?”
温蕙骑着马离家出走的,都以为她会晒黑。
“我哪有这么傻,我路上戴着斗笠呢。”温蕙说,“不过还是晒黑了一些,只回来路上生了场病,一直在屋里躺着。大哥追上了我,后面一路都坐车,生生捂得白了。”
“捂白点好,正好见陆家人呢。”金针说。
从前一说就是“霍少爷”,如今张嘴闭嘴都是“陆家人”。
温蕙内心里微微一叹。她急着知道陆家人的事,也不久泡,搓得干净了便出来。外面杨氏听见里面响动,喊:“香膏子别忘了给她抹。”
金针银线取了香膏子给她抹身体,又滑又腻,待肌肤吸收了,便软香软香的。都是以前家里不会用的,显然是为着见陆家人,奢侈了。
待温蕙脑袋包着大布巾出来,杨氏正坐在炕上吃干果,见她出来,忙招呼丫头:“快给她烘干头发,可别受凉了。我跟你们说,什么时候都能病,就这几天,病不得!”
丫头们晓得厉害,把火盆抬近了,又端了个熏炉来给温蕙烘头发。
温蕙坐在炕上,刚洗完澡,又熏着熏炉,脸颊上不复先前舟车劳顿的苍白,粉扑扑的,格外好看。
杨氏长长吁了口气。
“嫂子~”温蕙跟她撒娇,“你快跟我说说陆家人的事。”
“哼。”杨氏作出生气模样,甩开她手,“你还好意思提!你才跑了,陆家人的信就到了,说要来过礼。爹急得直蹦,娘急得嘴上起泡。还是吴秀才会动脑筋,给出了个主意,爹给陆家人说要给长辈做道场,硬把日子推迟了。那边得了信,同意了,还约定了出发的日子。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你和你哥都还没个影,娘愁得睡不着觉。前天陆家打发人先来报信,说再过两日,就要在济南府下船,说要修整一下再改陆路往青州来。”
讲到这关键地方,温蕙屏住了呼吸。
杨氏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一口气说这许多话,嗓子干。她也是军户家的女儿,还有温家次子温松明年就要迎娶的未婚妻,和刚刚与温家幺子温杉过了订亲礼的英娘亦是,和温家兄妹都是自小认识,互相知根知底的人家。军户人家的女儿,举止做派都爽利,没那许多扭捏。
Χiυmъ.cο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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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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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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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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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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