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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9章

  岛上有村庄,也有牲畜,温蕙至少看到了鸡和牛,还看到两匹矮矮的驮马。

  岛民的衣着与陆上的人显然不同。温蕙看到了蕉叶说的赤足和小腿。渔女们的确是光着脚丫、把裤腿挽到小腿的。

  这在内陆毫无疑问是伤风败俗。但在这里,就连番子们也不以为意。

  大概是对化外之民,就根本不曾抱有过礼法上的期待和要求。

  温蕙这么想,便明白蕉叶和小梳子为何会在这里觉得自在了。

  蕉叶和小梳子也拥有一间石头厝。

  石头厝是以大石块堆叠,以黏土泥浆粘合而成的。外表粗犷,内部也粗犷。

  “这里据说是有风暴的。”蕉叶说,“我还没赶上过。不过他们说,只有这样的房子才能扛住风暴。”

  小梳子说:“我们来的时候这个房子是没有主人的。渔民也挺惨的,常有出海就回不来的。我们就在这间房子里住下了,大家伙也接受我们。”

  她们两个一如既往地话多。

  “早一个月监察院的人就过来跟我们说你或许会过来。”蕉叶道,“我们俩只不敢相信。”

  她们俩便是再不谙世情,也知道像温蕙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出门的,更别说千里迢迢来到泉州这种地方。

  那句“真希望你也能来看看”,也真的就是个希望而已。她们从没指望过温蕙真的能来。

  小梳子也咋舌:“都督竟放你来。”

  小梳子在霍家干过一年的烧火丫头。这一年奴婢的生活,极大地充实了她对人情世故的认知。她的确是比蕉叶懂得更多一些。

  海岛上的夜里,还是微冷的。石头厝里有火塘,柴火燃烧着,既照明,又取暖。

  火光把温蕙的脸映成了橙色。

  她没有回答小梳子的话,却望着火焰,露出了微笑。

  这世间,再没有一个男人,会像霍决这样离经叛道,自己留在家中,却允许妻子独行千里之外。

  是的,再没有了。

  小梳子和蕉叶给温蕙和番子们做了晚饭。

  “你尝尝,我们两个现在的手艺可不是从前能比的了。”她们说。

  的确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们两个于吃一道上,还是很有天赋的,闲下来的时间,也都在琢磨怎么吃得更好了。

  这天晚上温蕙和番子都留宿在岛上。

  火塘里的火一直燃着,石头厝里很暖和。蕉叶这里的生活用品都是监察院的人提供的,比起原住岛民,她这里算是物品丰盛了,什么都不缺。

  给温蕙用的被褥也是新的,日日拿出来晒,就等她。

  温蕙闻着,被褥上有些奇特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也有海的味道,跟家里的熏过香的被褥很不一样,但也好闻。

  三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各自说各自路上的见闻。

  虽之前她们给温蕙写过信,然而那么多的事,几封信怎么说的完。

  温蕙这里,也有许多事讲给她们听。她们听到她遇到的那些事,活捉路上的小贼,拳打好色的衙内之类的。蕉叶和小梳子不断地发出“哇~”的赞叹声,十分羡慕她会功夫。

  她也给她们讲了李秀娘的事。她们叹息:“唉。”

  小梳子道:“所以我们喜欢住在这里。”

  蕉叶道:“还是这里好,能出来。”

  “能出来”是一个十分抽象的描述。

  从什么里“出”来呢?

  奇异地,温蕙好像能明白。

  若闭上眼,其实是能看到一个无形的网,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的。皇权所在之处,这张网便也在。

  所有人都在其中,挣脱不得。

  温蕙问:“你们还回去吗?”

  蕉叶和小梳子都笑了:“我们却往哪里‘回’?”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岛上的人也种粮食的,不过他们种的不好,主要还是靠打鱼,摘海菜。”

  “我们也学会打鱼了,就是力气小,每次只能拖一点点上来。但我们的力气也在变大。”

  “还学会了织网,虽然织的窟窿还不均匀,但也越来越好了。”

  “总有一天可以不用监察院再养活我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是细微、弱小,却令人心里感到有实质感的努力和改变。

  一如李秀娘,不是借用监察院的权势直接让县令和胡三放她自由,而是去告状,以大周律为自己讨公道。

  虽然这其中依然需要监察院暂为蕉叶两人提供衣食,为李秀娘保驾护航以保证公道能实现。但这些做法本身是有实质感,是不虚无的。

  温蕙道:“好啊。会有那一天的,多久也没关系。”

  四哥的权势大得很,可以让她用来耀武扬威、快意恩仇。但拿来做一点点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更令人舒畅。

  或许以后也可以多多借用,其实比为他在菩萨跟前念经祷告,更能消孽积福。

  第二日温蕙让番子先回去:“我住几日就回去。”

  约定好,五日后番子再过来接她。

  番子走了,蕉叶和小梳子带着温蕙在岛上玩。

  此地岛民的皮肤都黝黑,人也瘦,但性情温和。语言是完全不通的,有一些会说福建土话的人,根本没有会说官话的人,他们说的话,温蕙一句也听不懂。

  蕉叶小梳子和他们沟通起来,也是连比带划的,一边是叽哩叽哩,一边是呱啦呱啦,居然能沟通得很顺畅。

  她们带她看村子里的石头厝,看那些生长得稀稀拉拉的庄稼,带她上山捡柴、砍竹子、挖笋。Χiυmъ.cοΜ

  她们两个现在会做的事情,比从前多太多了。

  她们还带温蕙去赶海。

  特意去了一块远离岛民、没有人过来的海滩。在这里,温蕙七岁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阳光的脚,终于晒到了阳光。

  她也明白了为何渔女要赤脚光腿,因为条件就是如此啊,傻子才穿着鞋袜泡在海浪里呢。

  海水冲过来,又退回去,她的脚湿了,水渍反着光,一晃一晃。

  温蕙低着头,细细看。她已经十七八年没有在阳光下看过自己的脚了。瞒着爹娘,和哥哥们悄悄去凫水,都是上辈子的记忆了似的。

  蕉叶和小梳子把脚也凑过来,三个人的脚抵在一起。

  她们两个吃惊:“我们已经这么黑了吗?”

  在村子里,她们两个江南女子和岛民比起来,堪称“雪白”了。

  哪知道和温蕙一比,温蕙那脚才是雪白,她们俩黑了一层。

  “晒太阳多了,就是会黑啊。”温蕙道,“要是怕黑,就不要老赤足。”

  “那就黑点吧。”蕉叶脚丫踩水玩,“没关系。”

  她们背着竹篓,捡了螃蟹、海菜、扇贝,运气很好,还挖到了一颗海葵花。

  海葵花艳丽,温蕙还以为是花,哪知道一碰,那些“花瓣”都缩起来了,吓了她一跳。

  “是活的。”小梳子说,“回家用海水泡一泡,它还会开花的,别动它就行,它也害怕。”

  然后就跟蕉叶商量起这朵海葵花要怎么吃。

  第二日温蕙看她们织网,她们两个手艺不成,织得大窟窿小眼的。看得温蕙忍不住自己动手了。

  到底她是学过女红的,上手了一会儿,就能织得比这两个更匀了。那两个十分不服气。

  温蕙还骑了马在岛上转了转,发现这个岛就是一块与大陆分割开的陆地,十分地大。她骑了一个时辰,看看天,调头往回返了。

  第三日原说好,带温蕙出海打鱼的,蕉叶忽然来了癸水,疼得死去活来的。

  “真倒霉。”她道,“一年也就个三回四回,偏今日来了。”

  温蕙吃惊:“怎会只来三四回?”

  “怕有孕。”小梳子道,“从小给她们吃药的。有的就根本不来了,有的就像她这样。”

  小梳子给蕉叶煮了红糖鸡蛋。红糖和鸡蛋都是监察院送来的。

  糖,不管是什么颜色的,都是奢侈品。红糖鸡蛋不能和温蕙从前陆家调理时用的汤汤水水比,但在普通人家,已经是极好的滋养品了。

  “回头叫郎中开些滋养的方子,调一调。”温蕙道。

  “好。”蕉叶答应了,道,“你们去吧,我跟家躺着就是了。你们留在这,也不能替我疼。”

  小梳子便扯着温蕙去出海了。

  小梳子比蕉叶更黑。她挽着袖子和裤腿,露着小臂小腿在船上摇橹,那模样真有几分似渔女。

  只她的皮肤又比渔女白得多了,一看便知道不是土著的岛民。

  小梳子吹牛:“我现在可会撒网打鱼了。”

  结果三把网洒下去,什么都没捞上来,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

  温蕙笑死了,学着也撒了一把网。她是武人,膂力也强于小梳子很多,这一把撒得,网全展开了,肉眼可见比小梳子撒得好。

  这一把真的捞上鱼来了,还挺沉。平时收网,都得小梳子和蕉叶两个人一起拉,温蕙一个人就能拉上来了,哗啦啦倒进舱里一堆鱼,还活蹦乱跳,煞是喜人。

  小梳子道:“离土地越远,鱼越多越大的。只我们不敢,怕回不来,都在岛附近捞些小鱼。岛民们去得远的,能捞到人高的大鱼。”

  这尺寸描述的,温蕙只在一些游记里看到过,现实里没见过。

  她们的船摇得更远了些,但也没太远,还是在岛的周围。

  小梳子撒网的时候,温蕙看到了大船,还不止一条。

  她手掌挡着阳光眺望:“有船。”

  海上当然有船。小梳子不以为意:“他们往湖那边去了,是去补充淡水的。”

  岛上还有湖,常有船只路过在此补充淡水。

  她们便都没有在意,继续往远处去了。

  及至天边有了晚霞,温蕙尽兴,两个人才摇着小船往回走。

  海岛的天空总是美丽的。

  远远看去,沙滩上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都在移动。

  温蕙俯身用手拨动近岸处已经清澈见底的海水,能看到海底礁石的影子和游动的鱼。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边的彩霞想,尽兴了,该回家了,四哥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她的微笑忽然消失。

  她凝目望着岸上影影绰绰的人,忽地脸色大变,一把捉住小梳子的手臂:“快点,摇快点!”

  小梳子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片刻,忽地也脸色大变。

  她拼命地摇。温蕙亦拿起船上的桨,拼命地划。小渔船以比刚才快得多的速度向岸边靠近。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听得见岸上渔村传来的哭喊声了!

  能看清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正追逐着年轻的渔女,不管她们的挣扎尖叫,捉到了,扛起来就走。

  遇到了渔民的抵抗,他们就手起刀落。

  小梳子甚至看到了一个她很熟稔的渔民,被一刀砍掉了半边臂膀,血喷到了天上!

  温蕙丢下船桨,抓起了鱼叉。

  她踏上一步,蹬在了船头,鱼叉举过肩头,瞄准岸上,掷了出去!

  一个男人刚扛起一名渔女,抬头便看到,刚刚一刀砍杀了渔民的同伴,忽地被一柄呼啸而来的鱼叉穿透了身体,钉在了沙滩上。

  他吃惊转头,看一叶小舢板靠了岸。

  “你别上岸!藏起来!”温蕙喝道。

  长/枪在蕉叶的石头厝里,温蕙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跃上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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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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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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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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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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