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人高的玻璃镜里倒映出来那稚嫩的样貌,何文涛憋了许久,终于憋出这么句话来。
他怎么就重生了呢?
好不容易三十来岁立住了,事业正在拓展期,不用多久就能摘取胜利的果实,怎么就回来了呢!
玻璃镜是镶在暗黄色的大衣柜中间,有些模糊了。
玻璃镜有道裂缝,何文涛记得是他和妹妹打闹,一头撞上去的。就现在,何文涛的脑袋上都还有个口子。
和大衣柜一样,梳妆台、书桌,都比何文涛年纪大上好几年。
21英寸的熊猫彩电上有些灰尘了。
何文涛记得,刚买电视那会,妈妈黄海霞就缝了个电视罩,说是防灰尘。
可自从妈妈和妹妹何雯雯去了魔都打工,他和爸爸何明两人,就没碰过电视罩。
电视机下摆着VCD,那是爸爸何明去年去大队书记家吃饭,喝多了,见这玩意儿新鲜,被一刺激,就给买了台。
嗯,从书记他小舅子那买的。
事后,何明肉疼了好久。
VCD旁,盒子里摆着一排盗版碟片,整鬼专家、逃学威龙、百变星君、醉拳,还有霸王花系列,都是何文涛的最爱,不知道来来回回被他看了多少遍。
但现在,何文涛连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他重生了。
在他即将走向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回到了曾经最让他窘迫的时光。
1999年,世纪之交的夏天。
书桌上,一封录取通知书摆在那,封面上那徽省经济管理学院几个大字尤为显眼,也尤为刺眼。
三年前,何文涛是凭借全区前百的分数,考进了市二中。
曾经的他,一直都是村子里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现在,换来了一张大专录取通知书。
就这样,村长还在撺掇着办升学宴,要给何文涛庆祝。
何文涛出门,“大学生”的称呼随处可以听到。
口碑是把双刃剑啊。
爱面子的何明哪里受得了这种事,自从分数下来之后,就没给过何文涛好脸色。
当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何明差点直接上手了。
“唉……”
何文涛摇了摇头,都是青春犯的错。
从农村考进城里,自尊心强的他,幼稚地凭借出风头掩饰自卑。
打架斗殴是常事,游戏厅是常客。
熬夜看卫斯理也是惯例。
成绩一落千丈自然是必然结果。
通讯不便,老师没法直接叫家长——让何文涛叫家长,何文涛嘴上应着,回头就说忘了。
渐渐地,老师也懒得管他了,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就行了。
后悔么?
青春期的孩子,幼稚地将未来忘掉,沉迷在自己的快乐中。
也只有等到三年、五年、十年后,在一次次挫折后,才会发出后悔的叹息,而后,想着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就……
重来一次的机会,何文涛是没了。
高考已经结束了。
“吃饭了。”
客厅传来何明冷淡的声音,何文涛赶紧走了出去。m.χIùmЬ.CǒM
爸爸最近脾气不好,可得顺着点。
四方桌上,一个炒花生米,一个青椒臭干,一个西红柿蛋汤,唯一一个荤菜,是何文涛的最爱,鸡架烧扁豆。
何文涛喜欢吃鸡,鸡肉金贵,而鸡架不仅有鸡肉,主要是便宜。
何文涛端着碗,打算去盛饭,何明却先开口。
“会喝吧?陪我喝点。”
爸爸何明好酒,经常喝得找不着北,十几年后哪怕上夜班了,第二天早上回家也得喝二两。
看着爸爸取出的大湖佳酿,何文涛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接过酒瓶给爸爸倒上一牛角杯。
酒味快速散发,何文涛忍不住擤了擤鼻子。
这玩意儿,实在冲鼻。
他现在没心思去计较这些,爸爸今天应该有话要说。
何明端起杯子,何文涛也跟着端起。
但何明显然没有碰杯的意思,默默喝了一口,何明只得尴尬地自己喝。
酒味辛辣,何文涛咧了咧嘴。
“你妈下午打电话到大队了,她的意思是听你自己的。你要是想复读,就复读一年。”
复读?
不说高中知识早已忘了一干二净,开局复读也忒丢重生者的脸了,以后在重生者队伍里还怎么混?
其实何文涛唯一庆幸的,也是高考结束了。
现在让他去高考,哪怕让他学几个月去高考,恐怕连大专都考不上。
啊不,是绝对考不上。
与其拼死拼活也考不好,不如淡定接受这个糟糕的局面,至少省事。
何况,他何文涛已经不是那个青春期的大男孩,至少脸皮的厚度增长了不少。
何文涛摇了摇头。
“爸,我是这么想的,我成绩不行,再复读一年也没什么用。与其耗在这,不如……不如先去大学读着,大专也是大学,也能学知识。学点知识,毕业了就出来工作。”
听着儿子诚恳的开诚布公,何明有些诧异。
何文涛的家庭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父母与子女交流很少,加上何文涛的叛逆,父子俩说不到两句就会拌嘴,然后谁也不说话。
何明点了点头:“嗯,你妈想让你复读,她和你妹俩打工也够你上学的,我说……我说你不是这块料。”
何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原话。
如果是之前的何文涛,铁定会反驳,但现在嘛……
“爸,对不起,是我玩心太重了。”
何明明显愣了一下,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在庐州上学,要收一收心思了。学知识是一方面,也要多学学做人,爸吃亏就吃在不会做人上。都说大学是半个社会,你要好好学学,别跟爸一样……”
何文涛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点头。
爸爸何明是个直性子,性格很犟,说话贼冲,典型的情商低。
青春期的何明也是这样,但后来,被社会打磨了,学会了圆滑,学会了能屈能伸,学会了说话先过脑子。
“我跟你大姑说了,等报名的时候,你大姑送你去……”
何明的话没说完,院子外传来一声喊叫。
“文涛,文涛。”
听到这话,何文涛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
何文涛应着,跑到院子里时,喊叫的人已经进了院子。
那是个精瘦的年轻人,露在背心外的皮肤都晒得发黑,黑红的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
他手里提着两条草鱼,被用草串了起来。
“小叔……”
“我才捞上来的,晚上放缸里养一下,记得别用井水……”
“嗯嗯,小叔,你晚饭吃了么?”
“没呢,你三奶奶弄好了,我把鱼给你就回去吃。”
小叔不由分说把两条草鱼塞给何文涛,转身就小跑着出了院子。
看着小叔何庆生那瘦弱的背影,何文涛眼眶有些发红。
明年,小叔就会去参军,而后去了漳市消防支队。
十年,整整十年后,一家人赶去漳市,看到的是一具妆容无法遮掩的残缺尸体。
带回来的,是一盒骨灰。
何文涛抓了抓头皮。
他得想想办法。
重生一回,若是能不让悲剧重演,也绝对不亏了。
转身回到客厅,何文涛先开口了。
“爸,到时候让小叔送我去庐州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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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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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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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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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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