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着油光锃亮的手,用胳膊肘把邓露往前推了推,她自以为悄无痕迹挪到旁边洗手;邓露心里奇怪,又因着锅里的丸子没能顾得上仔细留意自家姐姐的异样。
“姐姐,你用勺子往出捞吧。”
冷一枚看看油锅,又看看还是小姑娘模样的邓露,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邓露见她站在旁边愣着也不动,“姐,你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呀,要焦了。快,姐姐。”
冷一枚用漏勺把丸子捞出来盛在盘子里。
对于一个从不下厨,最多动手煮个清汤挂面的人来说,过年什么的,如此考验厨艺的盛宴她着实是手忙脚乱。
原本准备好的糖醋排骨,排骨汤等等等,都让向来做事游刃有余的冷大小姐伤透了脑筋;好在邓露手艺不错,才没让这一家人的团圆饭吃的太过惨烈。
她瞧着满桌子的菜,面前两个笑容满面的家人,心里竟然升起一种眷恋的情绪来;这样和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她仔细听着邓露叽叽喳喳的说着学校的趣事,宣如凤时不时的就要叮嘱小女儿一句,这样贴心的话,这样冒着浓浓爱意的话,让她羡慕极了。
“小雪,多吃点。你看你总是这么瘦怎么行。”
“对啊对啊姐姐,你多吃两口,你再胖上三斤也是最好看的。”
“好。”
这样的好意她舍不得拒绝。
这样的亲情她更舍不得推开。
冷一枚在这边享受着亲情的幸福,宣雪在冷家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
这个房子里的每个人都是对冷一枚格外熟悉的人,她可能一句话就会引起大家的关注,她只能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可以今晚的主角却是她。
换完衣服出来。
周建青见她穿的清汤寡水的,说:“你就不能回家来住,你看看你这毛衣,多少年前的了。”
宣雪低头扯扯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款式很旧,可冷一枚的柜子里实在没有符合周建青要求的衣服;她张口结舌,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m.xiumb.com
“这衣服还不错。虽然过时,穿在姐身上还是好看。”冷晨文朝宣雪挑挑眉。
宣雪这才注意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冷晨文,他穿着白色圆领衬衫外面套着棕色针织毛衫马甲,鼻梁上架着金色边框的眼镜,说不出的斯文;眼镜后面那双漂亮的眼睛真是跟冷一枚如出一辙,若说有不一样,大概就是他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眼神。
冷一枚的眼里总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被她盯上就无处躲藏。
冷晨文的眼里有一股温柔的风,看似温柔实则无情。
冷晨文调换了一下姿势,他竟然觉得冷一枚的眼神有些奇怪。
正说着闫家三口到了。
两家人的寒暄问候,让宣雪疲于应付,又不得不应对。
迎客进了门,冷晨文悄悄凑在宣雪耳边说:“你是不是想到了应对的办法,看你难得态度这么好。”
“没有。”
冷晨文耸耸肩。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刻意把两人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好在桌子够大,吃起饭来正襟危坐,不像吃饭倒像是周一早上例行开会。
“冷小姐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宣雪尽力维持着她印象中的冷一枚的姿态,慢条斯理的吃东西,淡淡的掀起眼皮:“我只喜欢工作。”
周建青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笑吟吟的解释:“这丫头随她爸,忙起工作来总是痴迷的很。她钢琴弹的很好,小时候非要学。”
对面的闫项宁眼神一亮,似乎来了兴趣:“将来如果有机会定要跟冷小姐合奏一曲。”
“许多年不弹,手生。”
冷一枚的冷淡闫项宁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他绅士完美到让宣雪感觉他就像是个精致的放在玻璃柜里的娃娃,完美无瑕,没有一点缺点。
“无碍,我可以教你。”
宣雪放下筷子,露出标准笑容来。
对面的闫项宁微微一侧头:“那就请闫先生移步,指点指点。”
“叔叔阿姨,爸妈,晨文,你们慢慢吃。”
“去吧。”
两家的家长眉开眼笑,宣雪点点头,跟闫项宁比起来实在算不上有礼貌;可她心里不舒服,她就想噎一噎准备让冷一枚联姻的冷家父母。
到了琴房,宣雪锁上了门。
“冷小姐有话说。”
“我希望你能跟你父母说,不满意我。”
“为什么?”闫项宁抬起琴键上的盖子,随手弹了几个音,流畅,轻快。
完全不像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因为我不想结婚。”
“是跟不想跟我,还是不想结?”
他姿态优雅,弹起琴来更像个多情的贵族,他浑身的气度一看就是自小约束养成的;月光奏鸣曲被他弹的美妙动人,他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
“不想,也不想跟你。”
“那该你去说,毕竟我对你还是比较满意的。”
“好。”
“弹一曲吧。”
弹什么?
小星星?
钢琴家的名曲她会的一星半点,这么一弹必然露怯;还不如弹小星星呢。
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男人有病。
“能多嘴问一句,冷小姐是对我,哪里不满意?”
她弹了欢快的小星星,看着闫项宁脸上的笑她竟然觉得这一步可能走错了;毕竟男人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总会说一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你长的不符合我的审美。”
“冷小姐你真是有趣。”
闫项宁抚上自己的脸,他竟然有些惶惑,他长得绝对不差,属于比较男人的那种类型,跟当下主流审美比起来显得有些粗旷,年轻时显老,现在到有几分成熟的魅力。
他想不到对方会因为他的脸。
哪怕这明明是个蹩脚的借口。
“难得冷小姐愿意找一个有趣的理由敷衍我。”
宣雪抬头看他,脖子仰的不舒服,起身要走,也懒得再应付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好在这个男人并不难缠。
“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你假装我女朋友三个月。”他跟上去,挡了宣雪的去路:“我不想应付家里亲戚的盘问,还有,嗯,不停的相亲。三个月一过,我会说是性格不合。”
“对我有什么好处?”
“冷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要求?
这是冷一枚的私事,她不能贸然替她做决定,还是看冷一枚自己的想法吧。
“明天。”
“好。”
闫家人一走,周建青就开始了长篇大论:“项宁那孩子要不是早些年丧偶,你以为这样好的亲事和男人能看得上你,人家有大把的小姑娘追;你看你这些年都成了什么样子,一点礼貌都没有,像个冰棍一样,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有没有真的为我考虑过,考虑我是不是现在想结婚,是不是喜欢一个丧偶带着个五岁男孩的人。”
“闫家的门第比他金家不知道高出多少,项宁那孩子人有能力又绅士,你有什么不满意?”
宣雪冷笑一声:“门第?这些是你看重的吧。我已经联姻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你。我这都是为你好——”
宣雪懒得再多说一句,拿了外套就走。
这个家让她觉得憋闷。
本该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却演变成一场权钱交易,把婚姻当作筹码;她竟然有些心疼冷一枚,在这个冷冰冰的精致的家庭里,不需要太多的真情流露,而是要你把所有的利益最大化。
京都的深冬。
冰冷的寒意渗入骨髓。
她驱车离开冷家,却不知该去哪里。
两家人似乎有着鲜明的对比。
冷一枚在客厅里消食,邓露吭哧吭哧的打扫卫生,一会让她拿抹布,一会让她倒水,一会让她拿凳子;她站在下面看着妹妹爬高下低的擦拭房间,竟然觉得很是有趣。
“姐,帮我接一下电话。”
冷一枚在餐桌上找到手机,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备注。
“喂?”
“露露,我是爸爸。过年好!”
冷一枚瞅一眼打扫卫生的邓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宣如凤;问:“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搬家了。你看我跟你弟弟一直挤在县城的小房子里,能不能让妈把郊区那房子给我们住?”
宣雪的家事她知道的不多,仅限于父母离异,跟邓露的接触让她知道对方父亲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人。她听着那头有电视声音在响,还有一个女人不停在教他怎么说。
“那个房子60多平,一平方市值一万八,给你算一万五,下来95万左右,90万吧。”
那边静了静,突然一声咆哮:“你个臭丫头。翅膀硬了,管你老子要钱了。我告诉你,要么给两百万,要么给那套房子,你选一个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咚咚咚——
大半夜谁敲门。
宣如凤要去开门,冷一枚捂着电话筒:“我去。”
“你别想从我这里拿一毛钱。”
“臭□□,赔钱货。老子把你生下来养大,花了多少钱,现在问你要点钱你就不乐意了。你别管,今天我不好好骂醒她,都不知道自己个姓什么叫什么。”
“蠢货,那丫头吃软不吃硬,你好好说。先要点钱把年过了。”
“你先给我十万吧。过完年把房子过户给我。臭□□,你是我邓建国都女儿,你的钱就是我的钱,老子花你的钱那是天经地义,等我老了你还得给我养老。把你妈微信弄好了,敢拉黑我,你当我找不着你。谁不知道我邓建国等闺女是明星,你陪人家那些大老板睡一晚就够给你老子买一辆豪车了,装什么纯情呢。”
冷一枚开了门,门口站着宣雪。
米白色大衣,脸色有些青,看起来是冻的。
“你怎么来了?”
冷一枚举着电话。电话筒那头带着器官的脏话如同炮仗一样崩出来,她闭着眼睛都能确认这是邓建国等电话。
“老子说话听到没有?喂,喂——”
嘟嘟嘟——
“先进来吧。”
“谁呀小雪?”
“一个朋友。”
“我有话个你说。”
自从上次有过肌肤之亲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相隔时间不长,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阿姨好,小露好。”
“冷姐姐。”
进了房间,关了门。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到了跟前宣雪却开不了口;毕竟对着自己那张脸,实在说不出太多的甜言蜜语。可是某人却完全不受影响,情话到她跟前就跟不要钱似的。
她把人推到墙根,退无可退;冷一枚闭上眼睛抵着她的额头:“我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们能不能不等,能不能不要不再见,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等不起;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宣宣,别对我这么残忍好吗?”
宣雪捧着她的脸,那是她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低声下气乞求爱情的冷一枚,她心里的,她认识的,这个女人都是强大的,是冷漠的,是不会被任何事打败的。
可她现在却像个可怜的乞丐一样,等着她的垂怜。
她何德何能。
宣雪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那是冷一枚纵使不笑依然含情脉脉的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怕我配不上你,我怕我不够好,我怕我不能给你平常人的爱情,我怕让你受委屈。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她迷蒙着双眼,看起来性感极了,她凑上她的唇亲了亲,贴在她的唇边小声呢喃:“是你引诱的我,是你让我不像我自己,是你占了我的身体还要剥夺我的心,我的灵魂。”
“我要你用那露水情缘威胁我,威胁我对你负责,我要对你负责,对你一辈子负责。我们不公开,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公开的那天,我唯独不能不见你,不爱你。”
“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要公平,我要你,只要你。”
“好。”
冷一枚把头贴在她的颈窝,静静的感受着她的体温。
“我给你找了个男朋友?”
冷一枚抬起头,不确定的问:“是男朋友不是女朋友?”
“还没答应。不过我觉得这是个好事,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
冷一枚眼神有些冷:“考虑一下要不要做别人女朋友?”
宣雪去拉她的手:“你先别着急。”
只有跟她有关她才能温声细语,扯上别人就是毒舌冷漠。
“闫项宁说做三个月女朋友,假装,是假装。条件由你提。”
冷一枚冷哼一声,“他有这么好心?”
“我跟他说明天回复他。他估计就是想拿你做挡箭牌,应付家里的人。”
冷一枚沉思。
以她对闫项宁的了解,这人绝对不像是表面那么完美绅士;他那儿子的妈是谁估计连他爹妈都不知道,对外说是车祸去世,她总觉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身处灰色地带,家世清白,人却不见得清白。
她倒觉得,他跟钟粹是同一类人,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刚你,他要钱。想要郊区的房子。”
“小露的电话?”
冷一枚点点头。
“换回来,快。”
冷一枚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照做。
回了自己的身体她立刻开门出去,果然邓露坐在沙发上发呆,看起来像是没事,可她知道邓建国肯定又打了电话。
她忽然又些生气,气宣如凤,气邓露。
为什么总是能让他找上门来。
“把你手机拿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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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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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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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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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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