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擦唇脂的一个女弟子笑道:“葭师姐真好看。”
赵蒹葭望着铜镜里那张艳若桃花的脸微笑着。
“葭师姐,这两日怎么不见你戴你那枚小米珠的璎珞了呢,好特别的璎珞啊,真好看。”那女弟子给她点完唇,再为她双颊扫红。
“哦,那枚璎珞啊,我前几天物归原主了。你说啊,我把那东西还他,他这几天竟半点响动都没有,是不是因为刺激还不够强烈?”
女弟子哪里晓得她在说什么,只笑嘻嘻应付着。
而她,却内视了一圈自己的墟囊,将目光投到了那枚留影石上。
*
为霜继承宗主之位后,闭了个七日小关,试图在佛气受损的情况下,快速突破。
可非但没成功,反而闷出了口污血来。
他不敢再持续下去,直到现在才发觉,当突破到极限,还想再突破,很有可能走火入魔。怪不得,灵闵境那么多修士,却从未有人飞升成功。除了醒世佛祖。
他明显察觉到,如果佛气不圆满,他已经到了目前身体的极限。但其实只差一步,就可能突破成另一层境界。
那一步,为霜知道是什么。
这一回闭关尝试失败。他也明白过来,原来,达到那一步的方式是唯一的,并不是自己勤加努力就能够上。他必须找出那个人,必须找到他的留影石。
他离开闭关的般若雪坳,回到天相宗内,刚走到房间门口,便有弟子抱着个盒子跑过来。
“宗主。”
“何事?”
“宗主,这里有个盒子,是前几日仙乐宗那边传过来的,说是务必要您亲自打开。”
为霜接过那盒子,打量了一下外观,甚为普通。再打开盒盖,只见内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璎珞——小米珍珠流苏串,小巧白玉雕花坠,白色绕颈绣栀薇花丝带。
他眼光一直,这是昔日在漠上之时,他送给赵蒹葭的,从前她一直都戴着。
如今,这是要还给他了么?
本该静如止水的心海忽而刮过一阵风,那风不大,却掀起了一阵惊涛。
“我闭关这七日,全境之内,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那弟子挠一挠光秃秃的脑袋,思索了一阵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事,弟子觉得仙乐宗有些过分。”
他一听仙乐宗,随即问道:“仙乐宗何事?”
“仙乐宗大小姐今日成亲,广发请帖,却唯独没有发给我们。”
“成亲?”他顿了顿,“今日?”他看向盒内璎珞。
这几个字重重地锤在他的心上,心里那处烫伤的疤痕“撕拉”一声,似乎豁出了一个口子,胸膛里一阵滚热。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头开始痛起来,他蹙眉闭眼,一只手抱住头,眼中有什么润润的东西充斥。
弟子忙扶住他,“宗主,宗主!”连唤数声,他才放下手,再次睁眼。可这一睁眼,着实吓了弟子好大一跳。
“宗主,你的眼睛为何泛着一丝红光?”
“我没事,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你退下。”他道。
弟子犹豫着,却被为霜一瞪,只得退了下去。
为霜抱着盒子进到屋里,趴在长案上隐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直身体,走到蒲团旁坐下。
他尝试着静心打坐,口里念起一段清心咒。
可不知为何,越清心,心越乱,他的眉头也越锁越深,眉心的那朵花印都拧成了一团,不成形状。他伸手捂上胸膛,那里,传来一阵隐隐的撕裂之痛。
此时,他身后的那张山村图里又氤氲起一阵烟雾。
“为霜,你怎么了?”
为霜举起手轻摇:“没什么。”
“没什么?我看你精神恍惚,唇色苍白,眼周泛红,你这几日闭关吃了些苦吧?”
为霜没有说话。
“留影石,必须快点找到,那个破你佛气的女子,尽快杀掉,否则你闭再多次关都没用。为霜,你如今都九阶往上了,你试一试,感应一下你缺损的那一块佛气在何处。”
为霜依言,闭上眼,调动周身气泽去感知,灵识穿透层层镜花水月,烟雾楼台,最终,落到了仙乐宗附近。可当他再想往前探时,却听到仙乐宗里喜乐渺渺,人声鼎沸,混乱嘈杂,他的思路一下子乱作一团。
婚礼。
心里又被什么利刃割了一下。
阿叔见他睁了眼:“如何?可感知到了?”
为霜摇头。
阿叔有点急了:“那你试试感应留影石呢?毕竟那上面有你的封印。”
他正准备告诉阿叔他曾经就试过,没有用。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声音有点奇怪,不像是正常人用手敲出的声响。
他原地不动:“进来。”
而门却迟迟未开。
反而传来一阵“啾啾啾”的怪异叫声,有点像鸟叫。
他只得起身去开门。哪晓得,门一打开,却未见人。
“啾啾啾……”
声音竟从近前的低处传来。于是,他循声低头一看,只见一只七彩小雀凤,伫立在那里,正昂着脖子冲他唤叫。
几乎只用了一瞬,为霜便认出了它来。那是凤凤,初识赵蒹葭时,他们一同进上元福境,他教她结下的第一只灵兽。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她这是要一样一样地,将他们两人以往的经历通通还回给他。
他忽而凄凄一笑,也对啊,她嫁给他人,何必留着这些同他一个和尚有关的回忆呢?
凤凤扬着脑袋“啾啾……”伸出一只爪子来刨了刨它跟前的一只小木盒。
他这才察觉那木盒,俯身拾起,打开来。
而内里的东西,却叫他震惊不已。
留影石!
他伸出一只早已颤抖不已的手,捏起那枚留影石,心头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心口又是一阵灼热,一口腥咸涌上喉头,“噗”,殷红鲜血若寒冬红梅,在留影石上开成一片。
手掌缓缓在血迹斑驳的留影石上一抹,其上显现出一个“霜”字的封印来,他原本是想投影出来看里面那个一直以来的秘密,可不成想,影没投成,而那石头上,紧接着便又显了一个“葭”字。
她也上了一层封印,并且他发现他打不开。
雀凤见这位主人指定的人类收了那盒子,便转过身子,扑腾一下,飞到半空,“嘭”一声变作一只巨鸟,向着太阳飞去。
“留影石?”阿叔沙哑的声音响起,“谁给的?”
“或许……是她捡到的。”他想着这样一种最温和的可能。
他把留影石收入怀中:“阿叔,我要去一趟仙乐宗。”
“这一次,阿叔必须陪你去。”说着,一团烟雾已从画中脱离出来。
“阿叔……我自己会处理。”
“不行,我必须去,否则你也别想去!”
为霜见他如此坚定,只得将他收入一块锁魂玉中,带在腰间。
他走到院中,召出白羽,跳上鸟背:“去仙乐宗。”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此刻极为矛盾,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忧愁,还隐隐地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放松感——终于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到她的婚礼现场。
而那厢,赵蒹葭装扮好后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眺望着,终于,直到天边由远及近地飞来一只雀凤,她的嘴角才展出了一丝笑颜。
凤凤飞到她的身边,她伸手抚摸鸟头:“乖,送到了么?”
“啾啾……送到了送到了。”
赵蒹葭满意点头,随后自墟囊里掏出了一把豆子,捧在手里,任雀凤欢快地啄食。
真的,最后一次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奋不顾身、不择手段去爱他。
有弟子来唤:“葭师姐,该去拜堂了。”
赵蒹葭将还未吃完的豆子放到一旁的桌上,拍拍凤凤脑袋,示意它过去吃。
她则随弟子及礼仪嬷嬷一道,向大殿那边走去。
一路上,赵蒹葭耳边响着人声与喜乐,心头期许的火苗越燃越旺。她希望他能来。琇書蛧
山里山外皆是人,站在高处向下头看,那蜿蜒的山道上似乎都摆了酒席。
赵蒹葭在礼仪嬷嬷的搀扶下,来到殿门口,正此时,同样穿着喜服的雪点苍自大殿那头的廊下走来。
他向来是穿的一身白,如今换作一身红,竟也很是优雅好看。赵蒹葭心想,这样的男子,估摸着也是不少女子的梦中佳郎。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一双眼虽没有半分神采,却总能精准地踏出每一步,从不会踉跄或者犹豫。
二人走到大殿门口,嬷嬷递上红绸牵花,一人一端,各执一头。
有唱者高唱:“新人入场!”
两人便拉着牵花缓缓走入大殿。
大殿两边高朋满座,上手处,端坐着她的父亲以及她的继母。
头上的簪灵忽然感叹:“唔……女儿,要是老娘还活着,就该坐那个位置。”
“娘,这是假的,你不必在意。”
簪灵不说话了,兀自感怀去了。
他们走到大殿中央,嬷嬷示意停下。
唱者再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咯……”喜乐声里,唱者的尾音拖得老长。
“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转过身,面向大殿正门,齐齐俯身拜下。
此时,赵蒹葭的耳畔响起一个密术传音:“你不后悔?”
是雪点苍的声音,他正私下里同自己说话。
“不。”
“万一他不来呢?”
“不来我就跟你走。”
“好。”
新人拜完天与地,直起腰身。雪点苍转过头来,精准地“望”着她,冲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
唱者又道:“二拜高堂……”
新人又转过来,对上高台。赵蒹葭望了一眼台上,赵青烽笑得道貌岸然,李氏笑得皮肉不调,她冷漠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新人再次俯身。
还没来……赵蒹葭的心里开始打起鼓。这场赌局,她赌上了自己,却等不来入局之人么?
她只不过是想把“不爱”二字去掉一个“不”字而已啊!
可是就那么一个字,也这么难么?
唱者又唱:“夫妻对拜。”
她脚下犹豫着,还是转过去,与雪点苍相对而立。
簪灵:“丫头,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赵蒹葭的眼里泛起一丝微微水光。
她伫立了一会儿,雪点苍都已经再次俯下了身去。
一旁的嬷嬷见她愣在那儿,忙上前去戳了戳她的背:“大小姐,快拜!”
赵蒹葭这才回过神来,正预拜下去。
正此时,忽听得大殿外传来一声:“慢!”
这个声音……赵蒹葭身子一滞,转头看向殿门口。
只见那洞开的殿门处,一个金色袈裟的僧人逆着天光踏进殿门。
场上众人皆是一愣。都想着,这天相宗的客人也来得太迟了。
可客人并未走去旁边落座,却见他一步一步,径直地朝着那对新人走了过去。
众人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皆悬起了一颗好奇八卦的心。
只见那位天相宗史上最年轻的宗主,竟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今日的新娘面前。众人一惊。
他本该唤她一声“姑娘”,可见她如今一身红装,佳郎在旁,话一出口却成了:
“葭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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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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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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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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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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