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所以,迈出去的步子便又收了回来。
成亲的仪仗沿街走着,他只好暗暗跟在仪仗旁边。
不久后,那仪仗在一处府邸停下,府邸没有门匾,不知主家姓甚名谁。
轿子被一路抬进府门,他大踏步跟进,当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停,他看向门两旁的守卫,他原以为他会被阻于门外,可真实情况是,守卫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笑脸相迎:“您怎么才来,快进去,应当还来得及!”说着,就连推带拽,将他送进了府中。
他开始察觉,这个地方十分不寻常。听守卫们的话,仿佛这里专门在等他。
院中宾客下人忙作一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立在那处,四下张望,找寻着赵蒹葭的踪迹,可是,那喜轿进门后竟再也不见踪迹。
可这才多久的功夫,那喜轿就抬出他的视线了?
他往院中走了两步,正打算逮着个人问些问题,却有一个家丁主动迎了上来,笑容异常热烈。
“您怎么还杵在这儿?新娘子已在房内等您多时了,我带您去!”
“新娘子?”
那家丁笑意深深:“对,你的新娘子!我的新郎官。”
新郎官?谁?他吗?
他无意间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香灰色的僧袍不知何时变作了一身艳红的喜服。
他安奈住内心的疑惑,跟着那家丁来到一间房间门口。
“新郎官,快进去吧,新娘子一定等急了。”
为霜盯着那家丁的脸,只觉得那张脸越发诡异。于是,他快速伸手,预一掌拍在那家丁心口。
可是,却拍了个空——手掌竟穿心而过,就如同打在了空气之上。
假的!
那家丁表情未有丝毫变化,向他行了个礼离开了。
他望着家丁走远,才推开了房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房内红烛高烧,一进来便闻见了一阵燃腊之味,不是太好闻,却也不讨厌。
他向里间的屋子走去,一张挂满红绸喜帐的床榻引入眼帘,其上坐着个一身喜服的女子,正是赵蒹葭!
他缓缓靠近,赵蒹葭见他出现,却也不惊讶,伸手拍了拍身边空余之地:“坐。”
为霜依言,走了过去,坐下。
“葭儿,你怎么了?”他看着她问。
而赵蒹葭则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唇瓣:“嘘,今日我们不说其他。”
为霜诧异:“那说什么?”
“就说……”她莞尔一笑,“就说,你与我,我与你。”说着,脸渐渐向他靠近。
“葭儿?”他伸手,捏住她的一只手,一探,有温度,有脉搏,是实实在在的血与肉,不像门口的家丁只是幻影,他确然就是赵蒹葭。
只是那靠他越来越近的脸,让他一时费解。他别过头,避开她:“葭儿,快告诉我,你为何成了新娘?”
哪晓得,赵蒹葭却伸出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抬手去扯,对方的手反而扣得更紧。
“有人对我说,只要我们成亲,就能走出这里。”赵蒹葭笑道。
为霜立时意识到,就在他们周围,有一股神秘力量操纵了这一切。
“那人是谁?你可见到了?”
赵蒹葭摇摇头:“不知道,没见到,只是有家丁告诉我,只要你肯主动亲我一下,就放过我们。我觉得很简单,也就你主动亲我一下而已,来吧。”
说完,她闭上眼。
为霜望着她,她的眉睫,她的脸颊,她的唇瓣,在红烛的映衬下,透着几分魅惑,仿佛……不对劲,很不对劲!
那燃烧的味道,有毒!
顿感自己头晕起来,再看向赵蒹葭时,只觉她的整个人都在晃荡,可是,在这晃荡中,却又觉得她分外明艳动人。
赵蒹葭越凑越近,为霜的手默默捏紧,手指骨节越发分明。而正在两人的距离仅剩一寸时,他蓦然抬起一只手,一挤手刀落到赵蒹葭的脖间,那一身喜服的女子便闭眼倒入了他的怀里。
正此时,一个陌生的男音传入他的耳际:“美人在侧,为何无动于衷?”那声音透着一股子虚无缥缈的意味,仿佛自天际传来。
为霜听到那突然想起的声音,也不惊慌,只问:“你是谁?”
那声音回道:“你先回答我,为何无动于衷?”
“与你何干?”
那声音停滞了片刻,继而爆出一阵大笑,笑声过后,又听道:“你是天相宗的为霜?”
为霜挑了挑眉:“前辈既然认得我,何不现身一见?”
“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怀中的女子,与你是何种关系?”
为霜垂头看了看怀里,淡声道:“好友。”
“好友?”那声音又一次大笑不止。
为霜眉头皱起。
“好友?唔……这个问题我当年也是这么回答的。”
话音落,四周的景色陡然一变,那原本披红挂彩的喜房,红绸褪色,鸳鸯不见,连红烛台,也蓦然消失。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作了一间普通的房间。
正在为霜意识到这一切也许是个迷瘴或者幻境之际,突然,怀中一轻。那么大个活人,瞬时就消失了!
他忙起身:“你到底是何人?把人还我!”
对方却并不回答他,只兀自说着其他的话,并且随着他一字一句飘来,周围的景色逐渐沙化不见:“昔日,醒世佛祖于人间历劫,失佛气,堕红尘,而不得飞升,遂杀爱正道。为霜,若有朝一日,你遇上佛祖之事,你会选佛道,还是选红尘?”
为霜轻笑一声:“与你何干?”
而此刻,他周遭的景致已经大变。没有房间,没有院落,没有客人,没有街市,没有行人,没有整座城池。
虚妄城不见了。
白天变作了夜晚,四周黑洞洞、雾茫茫,没有半点人迹,除了他。
而就在一片黑暗里,有一处,竟泛着莹莹点点的光芒,缓缓地,向他靠近。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宏大的黑幕里,一个虚影,带着不真不切的星彩,走到他的不远处停下来。
那是……精魂?
他仔细打量,虽说精魂不似活人那般具体,但虚虚的影像还是勉强能看得清。只见那精魂,是一名男子的样貌,光光的脑袋,一身黑袍,上面似绣了许多莲花暗纹,他的手里,竟还执着一串念珠。
这……为霜一讶,脑海里旋即浮现出刚进虚妄城时,看见的那城门上的匾额,其上字迹令他熟悉不已,可就是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而现下,他想起来了,那样的字迹,他曾在天相宗的书楼里见过。依稀记得,无名师叔的手抄经文字迹,同那匾额上的,如出一辙。
再看那精魂的装束,那是他们宗门“无”字辈的高僧所有。
他立刻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你是无名师叔?”
那虚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是。”
为霜向他走进两步,上下打量道:“师叔,你何以……”
无名笑道:“真是没想到,我死后还能见到天相宗的弟子。”
“原来师叔数年不回宗门,竟是……”
无名叹息:“师叔罪孽深重,终落得这般下场。”
“为何师叔会凝成精魂?”据他所知,死后凝成精魂,多为生前有怨有念,心愿未了。他立时想到风月城城主风玫儿。
无名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你为何会同一名女子来到大漠?”
“此事说来话长,或许,这是另一种修行。”
无名闻言一笑,“的确,这就是另一种修行,只是师叔我,终究修行失败。”他忽而想到什么,又问,“不知你二人是从漠上的哪一座城而来?”
“风月城。”
“风月城?”他的声音变得急切,“那你可曾见过……”他的话只出口了一半。
但为霜却已会意:“见过,风月城城主,风玫儿。”
此言一出,无名踉跄后退两步:“你见过?”语含激动。
“是。”
无名犹豫片刻,还是问:“她……还好吗?”ωωω.χΙυΜЬ.Cǒm
为霜没有回答,只是掏出临行前风玫儿转交给他的盒子:“师叔,这个盒子,是风城主托我,若有朝一日遇见你,让我转交给你。”
无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接过了盒子,打开来,当他看见内里的东西时,浑身一滞,好一会儿后竟又大笑起来。
那笑声响彻这黑茫茫的大漠,听来竟带着几许凄凉。
“她终究没有等到我,我终究没有来得及回答她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无名笑笑:“我为了避开她,甚至出了灵闵境,在大千境界里四处漂泊,可是有一日,我在点苍境遇见生平劲敌,并遭到暗算,受了重伤,我自知命不久矣,便匆匆赶回灵闵境,回到漠上,只为去回答我们分别时她问的那个问题,可是,我终究没有来得及,便已身死在此。”
为霜了然,怪不得师叔会变成精魂。
无名自盒子里取出一方丝帕,说是丝帕,却和无名身上的衣衫的布料与纹饰一模一样。
他唇角带着笑,盯着那丝帕看了半晌,进而又向为霜道:“为霜,你日后若动情,定要果断决绝,莫要如我,佛道,红尘,皆被我负。”
为霜声音果绝:“为霜此生定不负佛道,至于红尘,本就与为霜无关。”
无名讶然,继而点点头:“既是如此,师叔便送你一样东西。”说完,他从自己的墟囊里召出一只红色小瓶。
为霜摊开手,接过小瓶。
“此乃我游历大千境界之时,寻到的一瓶三生水,据醒世佛祖留下的经书所载,佛修一生最难度的,便是红尘情劫,三生水可洗去一个人的痴恋。”
为霜听后,便将小瓶默默放入袖中。
“师叔,那之前的虚妄城,也是你变化所得吗?”
“或许是你们拿着那块玫儿给你们的布,是以才能看见那城。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人看得见它。那座城,是我造的幻影,曾经,玫儿同我开玩笑,若是我肯留在漠上,便专门建一座城同我一起住。”
无名说完,朝旁边一挥手,便在不远处的沙地里,多了个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碧衫少女。
为霜一看,正是赵蒹葭。
“为霜,临别我再赠你一物。”说着,突然伸出一只手,胼指运力,向为霜的眉心点去。
进而,为霜只觉一股热流涌入体内,一瞬间便传遍四肢百骸。
好一阵过后,无名才收手。
为霜似承受了某种巨大的压力,在无名放手的一瞬,惯性一般后退了两步,惊道:“师叔!”
无名笑着看向他的眉间,果然生出了一点红痣,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九阶了。”
为霜伸手摸上自己的眉心,果真摸到细细的一点凸起:“师叔,你把毕生修为都传给了我?”
“是。”
“你为何?”精魂一旦没有生前的修为支撑,会魂飞魄散。
却听无名望向远处无尽的黑暗,笑道:“既然她将那手帕还与了我,我也该离开了。”
为霜沉默。
“对了,你大可不必向那位与你同行的姑娘说起我,我对她施了迷梦术,醒来后,也不会记得那一段。”
此言一完,世界一白,四周黑幕消失,天色恢复正常。
再看时,无名的精魂也随之不见。
只是自半空淡淡地飘来一个声音,十分渺远,但为霜还是听到了,那声音道:“那时你问我可愿留下,我现在回答——好!”
他听后,闭上眼,双手合十,静默了片刻。他知道,那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良久后,他再次睁眼,看向赵蒹葭,此刻,她仍旧闭着眼昏睡着。
为霜走过去,蹲下身,将她扶到自己的腿上。又见他伸手自袖间掏出了那只装了三生水的红色小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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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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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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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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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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