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到潇国北境,就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硫磺味!
张西一路皱着眉,心事重重。我尽量不打扰他,让他想清楚他该想的。
潇国北境的气候阴鬱,云幕低垂。风都多山,谷地连绵。
马能跑却快不起来。还好这两匹小短脚很能耐,路况高高低低的,竟也不嘘不喘。
同样阴鬱的还有张西。他阴鬱归阴鬱,路却十分熟稔,一步不差。
站在老枝纠缠、茂盛参天的榕树下,闻着月桃香,张西把水壶递给我,一样的清冽刺激。
喝了水,他还是不说话。
我只好对他说:“放心吧,我这个人呢,嗯,对新人、新事物的接受度,很高,算很好相处的了。”
他只是腼腆地一笑。
上了马,崎岖弯路上又快走了两个时辰,便看到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规规矩矩、勤勤恳恳地,忙着收成晚季青芒,和一些不知名的菇类、药草。
那些白衣人看见我们,既不阻拦、也没招呼。
张西领著我,直接进到了涂山药园的中心。
果然,花期已过,罂粟都已结实採收,残草待被晒乾。张西说,那些,会被製成驱虫的焚香。
他终于肯说话了!
这片罂粟田之大,肉眼所见就有数十个山峦谷地。谷地早晚温差骤变,这样的生长环境,确实极难人为複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冷兵器的时代。
一路上,都有穿着白淨衣衫辛苦工作的人,他们见了张西,最多也只点个头,没有其他表示。
我问张西:“这裡,想必便是潇国的皇家药园,规模之大,作物之多,难道不需要有人戍守?”
张西说:“你一路看到的白衣人,都是守这片药园的。”
张西所说的守,是戍守还是留守?这些人脚步轻盈、肌力强韧、腰骨年轻、举止文静,难不成,还都是武林高手?
涂山药园的内山坳,出现了一座亭台楼阁,十分别緻雅静。
张西在一丛芭蕉树下歇了马,带我走进庭院。
一片精栽细种,漫地生著羊耳、萱草、波斯菊、爆竹红、软枝黄蝉。层层叠叠,繁複交错。
亭台楼阁更是飞簷青瓦、木凋迴廊。我想在皇家药园裡的,大概也是皇家休憩的场所吧。
进到一处焚着熟悉的草花清香的迎宾室,一个白个衣书生轻步地上前,向张西耳语。
张西闭眼沉思了一会,便对那人说:“那就安顿他们住下。说我春季再来,届时详谈。请记得,要好生招待。”
白衣书生淡淡点了个头,便优雅地转身离去。
“张西……”
“喔,是周国和宋国有使节来访,先请他们住下。等他们对风都人情多些了解之后,再商量些事不迟。”
“了解。我只是想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不然,等你有空,带我去吃个饭呗!”
他终于笑了。
“好啊,那就今天吧。”
“吃什麽呢?”
“潇北佳餚。”
走出迎宾客室,他带着我欣赏花园,这一处、一整片,都是用来迎接客人的?
规模之大、之华美,假山石景错落,秋桂奇花竞开。有更多白衣翩翩的人走在花园间,他们都对张西视而不见。步上一座小山坡,我们来到……
如果刚才那些,叫迎宾客院、皇家休憩,现在眼前的这一片,这、这要算是宫廷御苑吗?
白色镶金的高台苑闱,十道小桥流水缀着十层亭台水榭,筝乐渺渺,人声细雅。
阁楼望台,处处有纱帘飘飞,全是绣有特殊云纹的纯白轻幔。
张西向一位经过身畔的白衣姊姊交谈几句,姊姊称是离去。
张西突然回过头来说:“恐怕吃完饭不久,我们就得启程,你受得住吗?”
“可以,吃饱了,不就有力气出發了嘛!”
他本欲带路,停会,又转过身,挽了我一起。www.xiumb.com
他说,这处昙花夜亭,是他小时候睡不着,他母亲带他出来月下赏花的地方。边上那块手工修凿的大石,是他拿来当滑梯用的。
他说,这处锦鲤池,是他小时候用来等父亲的。等待需要耐心,就像投餵锦鲤,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他们吃撑了,就翻白肚了。
他说,这颗红榕,盘根错节,是他长大些后最喜欢爬的。站到高处,跳下来,可以训练勇气,不怕高,不怕跌倒。
他说,这片紫色小花有种特殊的味道,他很喜欢。他常想,有一天,要带着喜欢的人到这裡,一起闻花香,那麽,他喜欢的人身上,就都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说,现在,他只希望,身边充满着他喜欢的人的味道,因为那种香,才会永留心上。
我转头左右肩上嗅一嗅,万一我是个臭的,这男人臭,是正常,要永留心上了可不好。
他带我到一处天然温水池,水上白烟缕缕。他伸出手,我牵了他,让他拉我走下工整开凿的石阶,我们阖衣泡起了温泉。泉水有种酸味,掬起来,有气泡。
这是处天然的碳酸温泉!
泉水温热,蒸得我眼睛放鬆、肩胛舒坦。只是肩碰着他的肩时,有点……口乾。
才刚这样想,一个白衣美少女就端来了两只白玉杯,杯裡,都是冰凉的气泡矿泉水。
当然,不一会,就有人来送新衣服。这些白色丝绢般的轻衫外罩,好像都没有重量一样,穿在身上好轻软,简直像是没穿,感觉还挺怪!
哥们平时可是个庞克牛仔,到这裡了,也不得不好好学学斯文气派。看著张西一副咸蛋自若,不,是閒淡自若,哥们还得多用点心。
不过,说真的,张西在换装时……我当然知道他那副身体是路杰林的,我也没对那身体有什麽反应,我就是觉得张西这人嘛,他是挺……怎麽说呢,挺美好的。我一直忍不住地想看他。看着看着,就想抱抱他。嗳,不行!现在应该算是办案时间。可我怎麽觉得,就应该先把他这案子给办一办呢?
“终于能好好请你吃顿饭了,请。”他又向我伸出手。
这回,我是牵他就好,还是乾脆把他打横抱起来?不行!这裡是张西的场子,得给他面子。其实他抱我也行啊!想到可以好好跟他吃顿饭,已经不是高兴可以形容的了!
那日,张西在突思大哥帐裡煮的豆腐晚餐,其实哥们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人间至味!只是,就觉得吧,两人相处,再忙,也要常常一起吃顿饭什麽的,这样,才能常常有约会的感觉。
“你在想什麽?”
“没,没什麽。”
“都这样了,还没什麽可想?”张西笑着问。
其实哥呢,也不是个多複杂的人,只要张西他开开心心的,我其实没什麽好想的。
“你,不想问点什麽?”他又很温柔地问我。我全身一震。
“不,不用。我信你。走,吃饭去。”
他也不担心,拉着我的手,直朝一座白色殿堂走去。
这也太像仙境了!白得透光的地板、纱帘,光滑冰凉的玉石桌椅。说这裡住着南极仙翁我都愿意信!
他带我就着一张大长桌坐下,他没走远,就坐在我身旁。一群白衣人士,有男有女,开始依序地端上菜餚。
鸭血!滷白菜!!手工辣条!!!
天!都是哥最爱的!还有甜甜圈??
天堂!!这裡不是天堂哪裡是!
哥不就这麽点出息嘛!
我是该脸红,还是该直接把他按倒?不、不行,这裡人太多了。
“你若是能在三天内破案,就会犒赏自己一顿鸭血。若是三天內破不了案,你就会去吃滷白菜。辣条,是你跟我一起讨论功课时吃的,我讨论功课,你光吃。这甜甜圈嘛……”
不会吧,这你也知道?别呀,我害怕。
“就是你习惯的午茶点心,局裡的三点一刻。”
呼!还好,别说出来叫哥丢脸啊!那是年轻不懂事,总要追个小姊姊看看是不是能约个会,不过送个甜甜圈而已,还特地选了粉红的,就从来没成功过!反正哥也不在意。那时,其实挺着迷一个、一个很厉害的研究生的。想到研究生,我望着张西。
他笑说:“若想试试本地的菜餚,也是可以的。我请他们做些小样,让你尝尝鲜。”
来来去去的白衣侍者几乎都面无表情。那些在大厅裡忙活的,就当我们不存在。
我问张西:“我可以跟他们说话吗?”
“可以,别当问案就好。”
不要像问案,好好,我记得了。
找了一个好像不是很忙的白衣小姊姊,她正着把一个大花瓶裡的水舀出来,弃置木桶中。
很好,就她了!
“这位姊姊!”
听我一开口,她便停下手边工作。
“这位姊姊,在下能请妳跳支舞吗?”
“比武?”她说。
“嗯,也不用比,就跳跳舞。”
“好呀!那我开始囉!”
说完,她轻轻一抛,长勺空投瓶心!一个看不出是要擒哪的擒拿手,迅速分成了两手切刀,直直向我脸上欺近,掌风已至,内力精纯。
我赶快用手遮脸!
她马上停下,看着我。
“我、我是说,跳支舞,就是……算了!还是请教姊姊的大名吧!可以吗?”
“可,我叫幽幽。”
幽幽!
“敢问姊姊,可认识一位跟姊姊生得一样娇俏的年轻女孩,唤作冥冥的?”
“认识,她是我亲妹!”
我天!幽幽、冥冥、酆都,这裡还真是世外绝境啊!厉害厉害。
“敢问姊姊是在这座美丽的殿堂裡担任什麽工作呀?”
“我吗?我是皇宫裡的一级亲卫呀!”
“喔,那,一级是………”
“最高级。”
我礼貌地告了退。
原来这裡真的是皇宫。原来亲卫的工作是这样的。
回去捱着张西坐好。桌上来了三十多样潇北小菜,每一盘都精緻得五颜六色、刀工绝美。
我先把我的滷白菜吃一吃。甜甜圈就算了。
我问张西:“这些,都是潇国王子特别安排的吗?”
张西说:“算是。”
我又问:“木槿说,有个人在风都等我。那个人,就是你,对吧!”
他不否认。我开始吃我的鸭血。
其他小菜都酸酸咸咸、滋味清甜的,非常可口。
我其实很想一口一口餵他吃,因为他始终看着我,眼底有光又不说话。
我把面前的气泡矿泉水推给了他。
吃完饭,终于有种约会完成的感觉。
那麽,我可真要开问了!
“张西,你到底是地质科学所的研究生,还是化学所的研究生?”
“都是。”他毫不迟疑地,马上就答了!
很好很好。再接再厉。
“你……有没有过,被绑架的经验?而且是被清河市最大毒枭十二给绑的?”
“没有。不过,你有。”
我天!我的张西宝贝,你到底是谁?
“你很优秀,所以,清河市大毒枭在你还没毕业,就想渗透你,希望你成为卧底。毒贩的卧底。”
我真是目瞪口呆呀我!这人真是距离我越来越近,这感觉太神奇了!本以为在这座宫廷裡逛来逛去,会觉得他跟我的距离开始变得遥远,最后他会像个仙人一样飘走,飘进月亮裡去!没想到………
“咳咳,那年,我正在唸警校大二。”
“他们绑了你,套上头罩,将你关在十二藏匿多年的废弃高楼。看似废弃,其实是十二手下集团故意一直不完工的建厂,用来掩护毒品的製造。当时,那裡全是即将完工的半成品,只要再加几道工序,就可以变成白晶,市面上最贵、最能控制迷走神经的毒品。”
天!他这是离我近了?还是远了?他怎会那麽清楚!
“你是、那个、一起被绑的化学研究生?那个、可以把工序缩减、纯度提高的化学工程师?他们也想......渗透你?”我的声音应该没有太抖。
“不是我。他们想渗透的,是张西。”
“………………”
“他们是如何绑了你,又如何将你送上高楼的,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在危急的时候,召唤了我。”
他在说什麽?危急?我什麽时候危急了?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不行,头好痛啊!
“没关係,慢慢来。不急。”他轻声地安慰我,把我揽在怀裡。
危急,让人难以回想,大概是因为打心底抗拒。那件事,变成了记忆裡的一个黑盒子,能跳过就好,並不想去碰。
我懂了,有了柳翠杉空中飘落的记忆,再难,也像是又经历了一次。也许他需要我试着想起当时,他说我召唤了他,也许这跟解开我们身陷异地的谜,是有关联的。
“再给我点时间,我努力想想。”我说。
“别急,我不是催你。”她说。
“我知道你不会。”
“只要你想,我一定帮你。”
我好像懂他的意思了。因为我一直说想回家,他不愿意勉强我待在这。而且,柳翠杉强大的意志一旦完全甦醒,我有可能会被他控制。柳翠杉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出来保护路杰林的!
而他的意识裡,没有路杰林。因为,他有着比路杰林更加强大的意志。因为……因为他必须负责整个潇国的安危!
所以,他研究化学,企图改良生物硷应用!他研究地质科学,企图要管理火山!!
这么说,他……他才是真正的潇国王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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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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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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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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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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