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名意味着,农人是土地上不变的景象,四时耕耘,四季有分,勤劳不休,唯有天上白云苍狗,兀自变幻莫测,无穷无尽。
农人在土地上坚持岗位,仰望云的苍劲,想像不停改变的虚幻。
但是,对黄坤玉来说,改变,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即使,黄坤玉是出身劲云村一户低档农户。
所谓低档是说,这个农户的田是在贫挤的地段;土质不肥,每年产量递减,而且农地在周国边界,离劲云村遥远,还经常会被越界的宋囯牧马给践踏。
众多缺点集于一身之外,朝廷还束手无策,不补助、不赔偿。因为犯不着为了这样的农户得罪了宋国。
低档农户由于收入低,恶性循环下,更不容易举家迁移。搬家、转户,就是转换职业,是要多少银两疏通县官、朝廷,才能办得到的!
有财力、肥田高档的农户,往东、往南不断迁徙。加把劲、努力改善田收的低档农户,争取购得肥田,换田耕作的,也大有人在。这些,都算是幸运的了!
吴县县衙历代总捕头,都与大西北的农户有着深厚的情谊。虽说朝廷不管,但吴县县衙对低档农户一直是特别关照的。因为,这关係着边安问题。
边界耕地戍防不但是一种国安策略,也是辖县安定的保障。要是田没人耕,地没人守,天大地大的,哪天哪块地被别国人占了,县衙恐怕也不知道。尤其是人手严重不足的吴县。www.xiumb.com
所以,作为低档农户有一个好处,能够拥有官马配给。这也是戍防策略的一环,使这些边境农户愿意勤加防守。
如果高档农户是必须自己掏腰包向军方买马,低档农户则是由军方配马。到今天,吴县县老爷大明,仍持续着这项德政。
近年,有了马匹的低档农户,加上路杰林所召集的农役团定期推陈出新豆食商品,教农户製作改良,有些低档农户开始驾着马匹、带着豆食,前往边境农市贩卖。
卖豆食商品的收入,可比一亩贫田一整年的收入要多多了!
这项官民合作的补救措施,改善了大西北低档农户的营生,也奠定了吴县稳定的税收,和吴县在朝廷眼中的重要位置。
黄坤玉,便是出生在这样一个低档农户家的孩子。他必须利用贫地耕种,学习製作豆腐、豆皮,要会驾驶马车、养马、驯马,还要能在边境农市裡推销自家的商品。
黄坤玉从小勤苦耐劳,样样都学,样样都会。因为,他只有一个母亲。
黄坤玉的父亲黄素,也是个低档农户。黄素的想法是,土地的贫病是可以改变的。就像马的皮疾一样。
黄素年轻时,从西北镇防军那配得了一匹瘦弱多病的小马。
小马窝在乾草堆裡整天睡觉,睡得浑身湿热。久了便生出一种烂疮。
黄素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达北山口山道,一处小官驿的附近。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他遇见了坐在树下休息的柳天仁。
柳天仁了解黄素的苦恼,给了他一包马药,告诉他如何帮马治伤。
黄素發现,当敷在小马腿上、身上的草药乾固脱落之后,那块沾有草药的地,都能长出特别浓密的杂草。他开始思考,难道这马药,有肥地的功能?
当黄素向其他抵档农户的耆老问及草药变地肥的事,老一辈们都是三缄其口。
不得已,黄素只好再启程前往北山口山道。这次他在北山口等了将近二十天,集野果、打野兔,终于等来了一场战斗!
柳天仁以惊人的轻功飞快地从树林穿梭到一处开阔草地,一个官服差人以极小的差距紧紧缠追在后。
黄素认识那个人,那是鼎鼎大名的吴县总捕头路山桐!
路山桐气急败坏地追着柳天仁,才一落地就大刀出鞘直劈柳天仁的上、中、下三路!
“你无耻!"柳天仁还有力气骂人!
“就要你的命!"路山桐招招凶狠。
“我再让你为所欲为我就不姓柳!"柳天仁快要被逼急了!
“管你姓什麽,落到我手裡我拳拳往死裡打!"路山桐寸步不让!
黄素躲在树丛裡害怕极了!两□□脚生风又都怒不可遏。不过看久了,黄素發现,手裡没有兵器的柳天仁似乎也不落下风。
路山桐一招高空旋风斩之后,突然转手式从天重劈下来!
柳天仁突然张开双手,脸面朝上,一动不动。
路山桐赶紧打了自己一掌,令刀锋先转变方向,接着向后旋转飞出,口吐鲜血,刀刃入地三尺,撑住了身体。
柳天仁立马上前搀扶。
“你……你这庸医!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强,你不爱我妹妹,不回来,我都可以理解。我妹也不怪你,一句怨言也没有。你知不知道,你的杉儿生得多好,有多可爱!可你……"
“不要激动,你不能激动,稳住,调息!"柳天仁搭在路山桐背上的手稳稳输出内力。
“哥们就问你一句,到底为什麽?"
“因为他们需要我这麽做。有更多人的生计、存亡,关键都在这道药方上。"柳天仁说。
“你帮助宋国官马,你叫我怎麽做你大哥?我管的是周的官马呀!"
“我也帮周马,没有偏废。"
“宋马强了,进犯周境,都拿着你给的药!我们到底是一边兒的还是敌对的?"
“药是药,马是马,人是人!而且,你能证明,宋人手上的药方是我柳家的?"
“要是能证明,你的人头早就没了!"
“周药不治宋马,宋的马药,跟周的马药,确实不一样。”柳天仁耐心地说。
“这是你喊出来混淆朝廷的,我不上当!”
“宋马犯境的问题,要用政策手腕解决,而不是禁销马药。"
“那你让农民试炼药物……"
“嘘!有人!"柳天仁轻掩路山桐的口。
柳天仁一道掌风欲出,黄素赶紧出来投降!
“别!别!柳大夫,是我!"
“你……又来找马药?"
黄素把他对马药肥地的發现告诉了两人。
路山桐立刻瞪着柳天人!
柳天仁很欣赏黄素的细心和对土地的执着。但他不得不告诉黄素,製作马药和製作土肥,是两道互相牴触的工序。
马药是用黑心红花果实提炼,但黑心红花要製成为土肥,必须整颗植株拌入土壤。做了土肥就不能做马药,关键是,要有更多的黑心红花,才能拿来一花多用。
而像黄素这样想要改变土地的农人,代代都有。代代都有人秘密和柳家合作,在柳家北山口的十药园进行试种、试炼。
柳天仁还告诉黄素,他也想将黑心红花精製成浓缩的土肥,这样一来,地贫的问题就有了解药。
可惜,製土肥的过程,黑心红花实会释出毒素。重了这毒的人会成瘾,没有红花实就活不下去。
柳天仁坦承,距离成功开發成土肥,还有许多试验需要完成。
“不要再试了!"路山桐突然發飙!
“一种药的成功,都是必须经过许多试炼才能……"
“可你拿人试药!!!"路山桐瞪大了眼!
“你听我说,如果,就告诉大家,黑心红花是种毒药,乾脆禁了它!那也许,什麽事都没有了!如果,告诉大家,这黑心红花经过提炼,可以变成土肥,大家没有经验都从头试起,岂不是会有更多人在无意中受到毒害?
我开办十药园,就是要让那些自愿帮忙试验的人先行找出一种可能的配方,如果没有这些尝试、反复错误、再重来,我们永远也不可能从这种花身上,学到它可以真正带给我们的!"
“我懂了!"黄素说。
“不!你不懂!那些中了花毒的人有多痛苦!他们只能靠吃更多的毒来毒害自己,你不懂,他们最后都变得有多可怕!"路山桐几乎是咆啸地!
“路大哥!"柳天仁的眼底水光清亮,他说:“为什麽那些中了毒的人,最后都坚持要自焚而死?"
路山桐怒目直视,一刻不眨!
黄素瞠目结舌!
“因为,如果让世人知道,黑心红花就是一种毒草,将它彻底灭绝岂不乾脆!但真正需要它的人,才会知道这毒,也有用处!这些人都是最辛苦的低档农户,他们都想要解决土地贫乏的问题,他们都不想让几代以来没有间断的尝试付诸东流!一把火烧了,就连中毒的证据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到死,都不想放弃拿黑心红花来整治田地啊!"
“你不阻止,竟然还鼓舞!"路山桐大喊!
“我愿意去试!我也想找出方法,製作土肥,改善田收!"黄素说。
“你疯了!你给我闭嘴!"路山桐對黄素说。
“不!如果我种得出黑心红花,我也要试试,怎麽才能修出好田!种出好豆!"黄素说。
路山桐只好冷冷地对着柳天仁:“我将以县衙的名义,挑了你的十药园!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封了你的柳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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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坤玉从小就听说,老路总捕头说归说,其实他时常加入十药园的试药行列。他说他要帮柳天仁完成心愿,找到安全的试药剂量和方法。他不敢让柳天仁知道,因为柳天仁说过,会打爆他的头!
黄坤玉知道,他的父亲黄素,就是因为试药,误中花毒,自焚而死。
对一个孩子来说,丧父,是何等的椎心之痛!
黄坤玉像他的父亲一样,相信改变。
但黄坤玉心中的改变,有一种云一样变化多端的童稚想像,一种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新方向。
不过,他心中想要的改变,需要很多很多的银两来完成。
他没有银两。
他只有一个喜欢说故事的农暇兴趣。
年纪轻轻的黄坤玉衣从边境农市回来,就在劲云村的广场弹三弦、讲故事。
他喜欢讲一些关于农村的故事。
他所讲的农村是一间农舍,这间农舍能种出一村人所需要的粮!
看,这个故事多撩人!
故事不就应该这样。
广场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多。
黄坤玉故事裡的农村变成了天仓。天仓,是一个农村能种出一整个国所需要的粮,包括军粮、民粮,还有贡朝的天粮!
这样的故事虽然夸大,但农户不论低、中、高档都爱听。因为听起来很爽!
黄坤玉故事中的农人彷彿神人一般,能将一屋子所有的空间都用上。用铁板、木板搭建出一层层田床,田床就是上下舖一样的床,当作田亩使用。层层叠架,直到顶樑。
一个农舍,能放得下多少落田床?一落田床,能夹带多少层田铺?一副田铺,能种下多少棵豆苗?
劲云村的广场故事还包办了孩童的数数学习。
“爹,我算不出来啊!”黄口小儿皱着眉。
“算不出来就对啦!太好了!越多越好啊!”农人眉开眼笑。
黄坤玉口中的天仓,是一个所有农舍的屋顶都变成了田亩的村庄。所有道路都有好几层,最下层可能有水,可以养鱼;中层凉爽,可以种些蔓生莓果;平层走人、走马、走车;上层,則全部种豆!
他在这幅天仓图画裡喊出一个口号,马不伤穀。
那说的是,这种天仓世界裡的耕作方式,再不会让过界牧马的意外伤到作物。
在兼营农市生意的低档农户眼中,牧马过界多半只是意外。因为那些临时就地放跑的牧马人,经常也是在农市一起忙碌做买卖的人。
既然都认识,一切就好说。
马不伤穀,不只保护周国的农人,也要保护宋国的牧马人。
每天到了很晚,黄坤玉还要负责把广场的人赶回家睡觉。因为真的很晚了,连黄坤玉的母亲都出来找孩子了!隔天,黄坤玉还要起早去农市,他的羸弱瘦马怎麽也走不快。
但是,真的太好听!所有人都不愿意离开。
新秋,当路杰林总捕头说了,有新的豆食商品可以教付,黄坤玉比任何人都开心!因为他知道,卖豆食商品,真的很好赚!
当有部分农人说,县衙表示要重试红花作为土肥,可能要發放紅花籽,黄坤玉认为,也许,时候真的到了。
这年的黄坤玉,只有十六岁。
他的故事煽动力一点也不普通。所有村民都愿意跟随他,像跟着一片无所不能的云一样。
而且,当黄坤玉告诉他们,一定要把犁地的锄头、镰刀、耙子,凡是由铁石打造的工具都带在身上,所有人像魔怔一样,都听了他的话。
这一队离乡出走的农民,又都带上了重型农具,在大西北镇防军颜世倾火苗中烧的眼中,是一群极不听话,而且须要好好教训的周君王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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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都,周君王脚下。
宰相之首刑铭,在自己的官邸书房夜读。
案上,是数十年来边境吴县的上税纪录。连年递减的吴县税收,在近三年裡竟然有所改变,连三年的大幅成长!奇怪的是,吴县居民的数量,却是屡创新低。
案上,有四年来从宋都到宋北境郊马商交易马药的样本报告。这些宋境通行的马药竟然都跟柳家配出来的马药有显着不同!难道,真不是柳家的方子外流?多年前失手没有取得芬铎的配方,刑铭斟酌,这宋境的马药,会不会其实跟芬铎有关?
案上,还有颜世倾十年来上书整治边境,希望扩大军户取代农户的谏言。颜世倾认为,大西北贫地不利豆农,宜练马强兵,让军户对决宋国东迁的牧马,才是公平的较量。
这是颜世倾最重要的重置边防谏策。
刑铭静静地,抵额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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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王在皇宫内院的御书房裡夜读。
案上有封信。
王已阅毕。
王闭眼冥想。
一碗翠玉豆腐羹。
陈家姊姊后巷柔风荫乾的春韮,陈家姑姑手栽的培凌绿蔬,卯时收成,三分巧力捣碎。
房家仲夏採收的边境木薯,陆家九日烈阳乾成的薯粉,午后小院一片悠閒,两分棉力,将薯粉打散在朗哥哥午时集来的北山泉水中。
漉菽园日日新成的如玉鲜豆腐,千斩刀法下,块块纵横细緻。
纯阳火侯,纯荫老醋,调和烹煮。
一碗翠玉羹,边境几家人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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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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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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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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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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