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正在灶房裡捏饺子,见着柳翠杉不惊不惶,舀一盆水给他洗濯。wWW.ΧìǔΜЬ.CǒΜ
看他仔仔细细搓掉指甲裡的泥削,连一丁点都不放过,小童以一口超龄成熟的口气揶揄道:“才新婚,就闹彆扭,找事儿!难怪我爹娘不肯同住,姊姊不肯成亲呀!"
“这你就不懂了,娘子晚起,做相公的先出门干活,把该干的事先干了,这叫定时定量打卡讨娘子欢心!"
小童:“…………"心裡遭受极大冲击!娘子?路总捕头!不会吧!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不,还等着这一锅新出炉的饺子!啊,等不及了!待会就借花献个佛,我端一盘进去献我的娘子佛哈!"说完对小童眨了个眼,继续搓手。
“喔对了!小哥哥,这附近有没有……这个,想要搬出去的人家呀?"柳翠杉问。
“这……"小童知道他想干什么,换了个不理不睬,说:“我不告诉你!"
因为说有,明表这山裡住着人。说没有,也表示这山裡住了人。怎么说,他都是要框出这山裡是有住人的!
“嘿,我不是副总捕头吗?在问你话呢!"
“你是在训练中的,正式官文还没到呢!"
“喔……不过,我倒是在老林裡找到了两条路,能够进出那深山坳的。这要是呢,家裡有大人,特别是老人家,或者是可爱的姊姊,有个急事什么的,就比如,相亲,可以偶尔走走新的路,别老用旧的!新的,不一定比较不好走呦!"
“……”
“别,别这样看着我,也别太早下定论。说不定,改明儿个,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哥呢!”
“没,我没别的意见。只是,说不定,改明儿个,你还得叫我一声叔叔呢!"小童心想,他如果不是跟着总捕头一道来的,还真想拿搓板搓死他!
见小童满脸不在乎,柳翠杉还不饶人,只想再下一城:“我真没恶意的,这山雨欲来,你也够大的了,瞧瞧你这身板!提早想想办法保护家人平安,也是应该的哈!"
说完,柳翠杉端起面前一盘晶亮饱满的饺子,漫步出了灶房。
小童继续悠哉地捏着饺子,不理会他。
回到房间,被子裡的人也不知道醒了没,正侧身对着床内。
柳翠杉将饺子搁桌上,褪下风尘满身的外袍,轻手轻脚上了床,摸摸被子说:“你怎么啦?是睡着还醒着啊?"
他醒着!眼睛很亮!!是醒很久了!!!这真不像他认识的张西,从未见他如此慵懒,近乎洩气!他总是非常在乎自己正在做的事,非常规律,而且有计画。
难道他真的变成了路杰林?路杰林是这样的?昨晚在大豆田间、豆农包围处,他到底看見了什么?
又会不会是他这副身体裡,一连串家族成员相似的经验,正改变着路杰林,也改变着张西?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算是张西吗?谭中想。
一阵吸鼻水声后,张西一动不动地问:“你去哪了?"
张西是个很正经、不苟言笑、不幽默也不好玩的人。
每回上小组讨论课,谭中如果没话可说只是發呆,下课后会就被张西训一顿!
田野实查课,谭中一發现蚁堡就想要朝裡头灌水,好看看蚁群处理水灾的能力,张西会马上制止而且监视着谭中,看他有没有偷弄!
谭中知道,此时若再胡乱说话,恐怕张西真的会生气!生气了就会走人,走人了就不能带他找回家的路了!
不行!得诚实,得诚恳,得……服软。
“我……就去附近找找进入深山坳的路,想看看底下都住了些什么人。"
他总算转过身来,两眼红通通肿得像隻金鱼!谭中惊了:“你……"
“怎没叫醒我一起?"张西再吸吸鼻水。
“我……"
“你别再单独行动了,我会担心的。这裡你还没了解够,皇朝社会不像法治,很多事情道裡不一定说得通的。"
张西红肿着眼还硬要婆婆妈妈地说教,看起来真是好吓人!却又有那么一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可爱,谭中心想。
谭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西,心裡突然乱糟糟,他从没这么乱过,他的职业不允许,他的直觉不允许,他的……连直觉都不允许了,还能怎么?
怎一个乱字了得!
“你给我说话。"张西的声音裡有极不明显的哽咽,那是他异于常人的压抑碰撞了伤心无奈?
“这……"谭中心想,还真不是不说,就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被这么一喊,就算张西是很温柔的,脑子就是一片空白!
而且都白得透光了……
“昨晚,你去哪了?"
“喔!"是问这个,这个简单,这个可以。
谭中鬆口气之后,说:“那个木槿,你记得吗?"
“嗯。"
“猜他是谁?"
“……你觉得他就是柳翠翠马队中的贵客木槿?"
谭中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这也能用猜的?"
“就,假设一下。而且,我还假设,他就是潇国王子本人!"
“为什么???"张西睁大了眼。
“唔,你说的啊!你说那天,在宋国境外,锄郎过境,马商成市,要来交易马药。之后柳翠翠离奇昏死过去,被你截走。在这之前,一直有一队潇国王子亲卫跟着柳翠翠的队伍,也不打劫,也不强攻,又不买药的,私生粉丝团啊!而且一出现,好像都是在解决问题。那肯定是主子在队伍裡,要随传随到,好听后差遣的嘛!"
谭中一边说,一边夹起一颗饺子,仔细吹凉了,送到张西嘴边。
张西看也没看,张口就吃。他边吃边问:“如果他......不是潇国王子呢?"
“那也没关係,反正,我就暂且当他是囉。然后,就跟他说了一些,认为他是潇国王子的话。"
“什么!!!"
“就是当他是潇国王子,没了柳翠翠这样重要的朋友,要自立自强,要自己独当一面,如此一来,在个人想法上、做法上,就得有所改变。比如说,如果本来是要靠柳翠翠才能做的呢,现在就得靠他自己囉!"
“你怎么知道柳翠翠对他很重要?说不定是他对柳翠翠很重要!"
张西说着,又吃了一颗送到嘴边的饺子。
“当然,这两个假设是可以互相成立的,而且他自己也说了,他在找一位朋友,他不希望那位朋友出事。我就权当他是在找柳翠翠。假如,他一直躲在柳翠翠的马队裡,也不露面,看你,不也说过没什人知道木槿是啥样子;位在吴县的漱石山庄,顶重要的贵客,却连你这个县衙总捕头都未曾见过,为什么呢?是什么原因须要如此神秘,却又得跟着远游宋、周两国呢?"
谭中说着,忽然想起从木槿那裡带回的一包药,这包药可要好好验验,到底是什么成分。他摸摸中衣内袋,那包药还在。他把这事也一併告诉了张西。
“我在想,"谭中继续说:“为什么潇国王子要隐身在柳翠翠的势力之后呢?他到底希望柳翠翠替他解决什么问题?还有,你之前说的,宋国有难,难道像你说的,牧马事业东徙并非宋国所愿,可又挡不了。接下来,宋国怕是就要遭到报復!那马,为什么就一定要往东边走呢?"
谭中的脑子不停转着:马商、漱石山庄、宋国、潇国、周国,还有大豆田,这些,到底都代表着什么?
一朵红花,扯出了芬铎这东西,又扯出了能做土肥!真是闻所未闻,这些能赚钱吗?谭中想。
张西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谭中。
“嘿,你怎么又这样看着我?"谭中看到张西的表情,心裡竟然开始紧张。
“我、我突然觉得好多了。不那么……不能……自我控制了。"
“都找不到台词可以形容了?对了,昨天,对不起啊,我真不该……走远。"谭中很真心地。
“你没错,我也一直想要赶上。只是,你们往大西北走后不久,我就看见右边方向很远处,有一团火。有些地方的农民会放火烧田,这样可以增加来年土裡的养分。但这西北地一向十分乾燥,火势不容易控制。我不确定这地方有这习俗,正确的说应该是没有。出于好奇,我就……或许,是我不该走远,放你一个人。"
“看我这不没事嘛!"
“昨晚,我在田间,看见一个人……引火自焚。"
张西还是说出口了。
“我天!"
谭中知道,看着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一点一点任生息消耗殆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记忆,会一直干扰着平静,甚至会让人转为极度悲伤或愤怒,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怎么会發生。或许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生命,能就这么卑微地逝去。
看见了,却完全不能改变,那对活着的人,是多么残酷!
“他好像,很痛苦,好像,一直在颤抖,想要嘶吼,但他没有,他就一直……一直……"
“别、别说了,如果你……不想……"
“我不是要、说出来、让你也、害怕。我是、觉得、他们……我是说、他……好像、好像……"
“心甘情愿。慷慨赴义。获得救赎。"
谭中一连没有声调地丢出了三个形容。
“对!就像你说的,可又不全是,你……"张西又睁大眼睛看着谭中。
“你别!我在缉毒组,总是看过一些的。嗨!就是太难了,在职进修就选了火山,研究火山总不会那么……我就想说不会那么多生离死别。结果我们这算是……哈哈哈哈,穿越还重生之类的,好像也差不多了!"
张西的眼裡突然溶进许多水光,他好像真的在担心着什么。
谭中心裡有种从未有过的焦虑,可他从来都是与焦虑绝缘的。
昔日与战友在缉毒一线,看过多少毒犯互相虐待、毒商之间暴力火拚,大家都只有同仇敌忾、共同打击犯罪!下了班,谁都不想再提起工作上的遭遇。
现在,看到张西几乎要泪眼汪汪的,他这个人,难得这样低迴辗转,都日上三竿了,尽窝在被裡舔舐伤口!
谭中觉得,身为一个男人,看见另一个男人展现从未有过的消沉,是件很难受的事。
这在以前,大家不过是互相迴避,少找对方不痛快,过个几天也就没事了。
现在,怎么就觉得应该要做点什么。但是,究竟该做什么呢?
“他不像是自己点燃的。”张西又说:“我到的时后,只有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手上有火把。不知道是谁点的火。那些人,站在那,都默许一切發生。那烧着的人四周,是注了水的一圈土漥,用来防止火苗拓散。所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一切是计划好的。我当时好害怕,我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他都已经不动了。但我仍觉得,像是我,阻止了他求生的机会。那便无异于,是我……”
“没的事。”谭中将双手放在张西两肩上,重压几下,又说:“没的事,我们可以查察有没有一些会传染的病,或是不治之症,让人们忍痛必须这么做。我相信,没有人愿意的。”
张西睁着一双迷濛大眼,一下子又注满了水。
一阵沉默后,谭中戳起最后一颗饺子,静静递到张西嘴边。
张西看着那颗饺子,开着小口,露出裡头肉馅。突然一阵反胃,胸口抽蓄几下,肩头起伏,胃裡刚吃的全部一下子都翻腾了出来。
............
一刻钟后,柳翠杉把地上最后一点吐渍清理了。然后,又去加一桶温水到浴桶裡。
路杰林闭着眼,坐在浴桶裡沉思。
门口,小童送来乾淨的被褥、床垫和衣服,忍不住想要挤兑几句,他龇牙小声地说:“你完蛋了!把总捕头弄成这样,大明会找你算帐的,到时打你屁股!"
“嗨,这不就是怀上了嘛!你个小子懂什么,滚!"柳翠杉更小声地。
“你个大逆不道的!"小童啐完了甩头离开。
床也铺了、地也抹了,景窗开了缝隙。
柳翠杉坐在桶边,将路杰林的长髮一缕一缕洗乾淨。
他發现路杰林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仔细看,又像是两道重迭的伤。有一道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另一道比较新。当年这些伤可都不小。
路杰林到底曾發生过什么?都是路杰林的伤吗?有没有张西的?
将路杰林的头髮一缕一缕擦乾,然后,又在桶边流连了一会,柳翠杉也不知道自己在磨唧什么,还是期待着什么,反正就觉得想靠路杰林近一奌。
等路杰林把前天换下来的长褂套装慢慢穿上,总算又回到那个神清气定的少年郎。
“走!我们回漉菽园。"他的眼裡,已不再迷濛。
柳翠杉一直坐在窗边的藤椅裡不停抖着脚。一会了,才说:“嗯,可不可以不。要查点事,明早再走行吗?"
路杰林定睛看著柳翠杉不说话。
柳翠杉只好唯唯诺诺地说:“喔,不然你再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好是好,不过你这身体……”
“我没事了,真的。”
“不过你这心灵……”
“也没事了。”不是真的。
“好,那你待会,可别太惊喜啊。”
“你發现什么了嗎?”路杰林眼睛一亮。
柳翠杉一根手指竖在嘴中间,再指指窗户,小声地说:“带你去摸大鱼!走这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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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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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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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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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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