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因辛园里的事不喜李蝉如孙衡年者,虽说着恭喜,却怀着若非运气我未必不如你的心思。李蝉只觉得这位同年有些眼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被热情恭贺,便也笑着说了两句侥幸,夸赞对方几句。寒暄时,余光一瞥,扭头看到东边的廊庑下白微之朝这边招了招手,刚才陈玉斋报名次时,这位灵丘鹤子也在甲科之列。
李蝉回也向白微之招了招手,这时候又听到:“玉京姜濡,乙科!”
奉宸大将军府那位白龙女的名字一出来,便有许多人把目光移向贡院西南方的廊庑下。李蝉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在左手边不远处看到了白衣少女的侧脸。姜濡正仰头望向鸣鹤楼,这动作让李蝉回想起飞楼上看飞灯的那夜。
姜濡对乙科的成绩没有意外,她自幼就出入玉京城里各大两教学署,师从多位名师,却是今天跟这位学武,明日跟这位学诗,近来又在学画,哪有背下十余万字经书的定性,这回帖经三十题,有三道虽记得经义,原文却没了什么印象,十通其九,登乙科,交卷时她就已有了数。
这次春试的帖经颇有难度,能得乙科就已殊为不易,不过,对想当乾元学宫直学士的人却不够。本来被视作十二位直学士最有希望的人选之一的姜濡,就此落到了乙科,她却没露出多少失望的神色,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陈玉斋渐次报完了帖经通过的人,乙科一百九十人,甲科四十三人,共计两百有余,至于其他的一百多人,就算是在第一关便直接败退了。
但失利的考生还未离去,陈玉斋身旁的那位道门高功从考卷中抽出一张,对人群道:“张立庵,贫道看过你的《藕花集》,很有些才学,按说不至于乙科都得不到。”
人群中一名三十余岁的青衣男子上前一步,先叉手一礼,道一声见过“阳蟾道长”,惶恐道:“得蒙道长夸奖,晚辈受之有愧。说来惭愧,晚辈虽日夜苦读,自认把各部经书读到了烂熟于心。可一到考场上,便手脚冰凉,浑身发紧,往日读过的十句话,能记得两三句就已是万幸了。”www.xiumb.com
阳蟾道长身旁的僧人悠悠道:“临场紧张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考试错过一回,再等一回,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阳蟾道长惜你有才……”他说着拿过道人手边的卷子看了一眼,“哦,只多错了两道,的确可惜了。这样吧,你作诗一首,要是诗好,就算你赎帖了。”
说到这里,僧人看向陈玉斋,呵呵一笑,“只是不知玉斋兄意下如何啊?”
赎帖是大庸国科考常有的规矩,考生在帖经里落了榜,便可以通过作诗来弥补。给谁赎帖的机会,全凭考官的意愿。这时候,行卷的作用便体现了出来。譬如这张立庵,就是以一本《藕花集》,在玉京城小有名声,才被考官从一堆不过的卷子里边挑了出来。
陈玉斋不动声色看了看身边一僧一道,“二位都已决定了,我岂能回驳?张立庵,你便以这贡院里的水井为题,赋诗一首吧。”
名叫张立庵的考生来到鸣鹤楼下,稍微沉吟斟酌一会,张口成诵。众考生旁观,有人议论,有人小声嗤笑,说那张立庵一定花了不少礼金云云。李蝉听在耳里,打量着那一僧一道,心里却想,乾元学宫虽然也号称修行圣地,但学宫收徒,竟然还要受外人影响。不知这一僧一道与学宫是什么关系,但青雀宫收徒大典时,朝廷的宫寺监虽然也会到场,但也仅仅只是观礼而已。
鸣鹤楼下,那张立庵作完一首诗,阳蟾道长对其颔联尤其满意,陈玉斋于拔擢他登入乙科。此人之后,又有数位考生得到了赎帖的机会。没一会儿,陈玉斋忽的从乙科的卷子里边翻出来一张,对西南边说:“姜濡,我看你答的帖经,错的那几处,只是字句与原文稍有差别,经义都通。你学的驳杂,能答成这样已很不错了。你若也能作一首好诗,我便准你赎帖,擢你为甲科。”
眼下不只被点到的人赎帖,场下地诸生也正搜肠刮肚打着腹稿,若自己被点出来,便可以气度从容地吟诗一首。姜濡也正在心里鼓捣出两三句,忽然被陈玉斋点到,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下,也迈步上前。本来孤句还未成诗,到了鸣鹤楼下,看向楼边那口井,生了青苔的石砖碧如翡翠,辘轳上发紫的井绳缠了许多匝,她心中不成篇的孤句蓦一下便串了起来。对座上三位考官一一行礼过后,她说:“那我就开始了。”
陈玉斋眉梢轻轻一挑,“哦?不需再斟酌一二?”
姜濡道:“已经差不多了。”
陈玉斋笑道:“好,好,胸有成竹,出口自然成章。开始吧!”
姜濡看向井沿道:“紫绠通帝渚,玉甃坐神都。”
她刚念完第一句诗,在场中人纷纷暗赞了一声好气象。绠,井绳也。甃,即是砌井的砖头。本来平平无奇的一条井绳和一些石砖,在姜濡的诗里却展露出玉京的神都气象。
说完这一句,姜濡稍作停顿,似乎还在斟酌下一句。陈玉斋感慨道:“女子作诗往往比男子细腻温婉,于文字音律方面细致些,这却不愧是姜独鹿的女儿,有气魄。”
阳蟾真人亦点头称赞,又说:“只不过这一句似乎于于格律不合,有些出律……”
陈玉斋当即摇头道:“哎,诗以意境为上,偶有几字出律又何妨,若拘束了意境,反倒是舍本逐末。”
阳蟾真人笑了笑,点头道:“此话不假,平时作诗当然意境为上,但这却是在赎帖,却该严厉些。”
陈玉斋又笑着反驳道:“乾元学宫人丁不兴,不似朝廷人多。人多自然要规矩森严,免得出乱子。治理政事,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戴着枷施展拳脚。至于修行么,却不能太拘泥于规矩,还是念头通达为上啊。”
阳蟾真人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乾元学宫招人,自然是乾元学宫说了算……”
这时候,姜濡又朗声道:“万丈灵泽满,方圆日月浮。”
阳蟾真人话说到一半,点头称赞道:“这句不错,这小小水井,不知深浅,却藏有万丈灵泽,方圆之间的倒影,却包容了日月沉浮之象。好,胸中气度不凡啊。”
边上的僧人则低声打趣道:“玉斋兄,我看这位小娘子作诗颇有些禅机,乾元学宫要是不收这位小娘子,不妨让给我大菩提寺吧。”
陈玉斋摇头失笑,“这却要问她舍不舍得这玉京城的滚滚红尘了,我说了也不算数。”
三位主考虽在说话,表面却仍是正襟危坐,显然还用上了什么传音的神通,没传出半点声音。
说完两句诗后,姜濡斟酌得比上一句更久,才又念出下一句:“当空映碧落,对夜照玄枢。”
这句说完,阳蟾真人立刻评价道:“这一句又是写井中倒影,一个碧落青空,一個玄枢星,又是昼夜交替,诸天星辰轮转之象。”
陈玉斋点头道:“这前边三句,气象格局都起得极高,却不知最后一句会怎么收官?这世间恐怕再没什么能比诸天星象更具气象的物事,能维持住这气势,不致跌落便可以了。”
“欲问青云上,何人转辘轳?”
这回姜濡却几乎没有停顿,朗声诵出了最后一句诗。
这尾句一出,阳蟾真人一愣,始终微笑的僧人也轻“咦”了一声,陈玉斋更是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紫绠通帝渚,玉甃坐神都。
万丈灵泽满,方圆日月浮。
当空映碧落,对夜照玄枢。
欲问青云上,何人转辘轳?
贡院里的廊庑下,李蝉惊讶地打量着姜濡的背影,也忍不住在心底赞了几声。这第一句写井,二三句写井中倒影的天象,本已极具气象。这末句,却目光一转,投向青云之上。这一首诗写的,原来不止是那一口水井。这少女竟以天地为井,要去青云上转动辘轳,日月随她手中井绳沉浮轮转。
场间的考生,也纷纷咂摸出了此诗的蕴意,一时间议论纷纷。那阳蟾真人惊讶了好一会儿,却摇头道:“这诗是不错,口气却大得没边了,初入修行时,应当谨慎内敛些才是,我看,还是不够擢为甲等。”
陈玉斋却一眼看破了这老狐狸的打算,冷笑道:“若她心生不忿,不再进乾元学宫,再由你悬空寺接手?”
阳蟾真人被一语道破算计,却不恼,反而理所当然道:“那也未尝不可,乾元学宫能教的神通,悬空寺未必不能教。悬空寺能教的,乾元学宫却不尽然都能教她。”
陈玉斋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拿过姜濡的帖经卷子,朱笔一挥,清朗的声音传至四方。
“玉京姜濡,擢入甲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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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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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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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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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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