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画妖师>三十:贽礼
  那三道身影钻进巷外风雪里,消失不见,宾香阁内仍在议论已离去的二人。白鹦鹉叫着“好诗”,绕梁而飞,直到灵璧公主唤它回去,再叫便罚酒三杯,那声刺耳的“好诗”总算换成了“不胜酒力”。

  玉壶银盘间,那一张画碍眼得很,山河市井犹如冥域,男女老少似鬼而非人,叫人不敢端详。只有奉宸大将军府那位白衣小娘子,盯着图画,想起某夜的废园鬼影,意外看向宾香阁外,心想,还真是个画鬼的人。

  符离崔氏的崔明乙看着那首诗说:“白微之虽有些才气,却好出惊人之语,此诗本来不错,强自加入一句‘关中人食人’,强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显得十分突兀。犹如这黎州清陵的李澹……画工虽不错,却好画奇诡妖怖之象,犹如志怪搜异之类的文章、不靠文气动人,只图用鬼狐之事博人眼球,可惜,用力过猛了。”

  唐清臣朝宾香阁外望一眼,没露出丝毫不快的神情,笑道:“这两位的确有才,且不论诗,白微之这一手印鹤体写得着实令人钦佩,那黎州清陵的李澹,以前从没露过面,今日一见,原来是个擅长丹青的,也不知师从何人。”说着唤仆人收起那没带走的一画一诗,转头对灵璧公主行礼道:“世间庸人无数,才子却难得,望灵璧公主宽宏大量,莫与他们计较。”

  那一画一诗,分明是讽刺这辛园宴会,作为主家,唐清臣非但不怒,反而夸赞维护这二人,此举引得诸生纷纷称赞,孟诸唐氏果然心胸宽广,气度不凡,两相比较之下,那离宴而去的两人,却是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了。

  灵璧公主舒展开蹙起的眉毛,微微一笑,“父亲贵为天子,却从不罚言官,这二人虽恃才傲物,我却不至于跟他们计较。说来,这阁中有些热了,吹吹冷风也不错,诸位酒醒三分,作的诗词也该更有文才了,雪衣娘。”

  白鹦鹉应声飞至,诵诗声起,酒宴继续进行。这一场酒宴,不过是雅集的开端。落铜作诗过后,诸生又谈玄论道,参禅打坐。

  雅集中佳作频出,那一画一诗,被仆人收起,准备送入唐驸马专藏书画的玉枢阁。唐清臣虽展示气度,化解了当时的尴尬气氛,收下这一画一诗,可这作品终究是讽喻唐家的,放哪儿都刺眼,若销毁了,难免有损气量。最好寻个偏僻角落,让这一画一诗再也不能见天日,叫蠹虫吃了去。

  仆人穿过阁西边,却被唐先喊停下,把那画跟诗拿了过去,展开端详一番,笔触随心所欲,毫无匠气,浑然天成,越看越觉得好,眉头也皱得越紧。边上的墨仙人捻着胡须,眉头则越挑越高。

  看了好一会儿,唐驸马也没挑出什么毛病,命仆人把画拿走,皱眉说了一句“如今的后生当真年轻气盛”,才渐渐舒展开眉头,摇头笑了几声,举杯道:“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意气风发时,潘翁,杯莫停!”

  墨仙人目光越过唐先肩头锦帔,远远瞧见那仆人把画轴拿进玉枢阁,心中对那突然冒出来的李澹十分好奇,却不愿引起友人的尴尬,只微微一笑,抬袖举杯。盏中酒液摇晃,映着园中春色,绿意盎然。

  ……

  酒液上浮起蚂蚁般的绿沫,倒影着墙上的竹牌和大釜里蒸腾出的热气。

  竹牌贴的红纸写明了羊肉与各类酒菜的时价,摞了许多层,纸缘都极新,显然近来价格变动很勤。

  这杯中绿蚁酒,虽比梨花白便宜些,却也卖到了六十钱一两。持酒的两名青年,一个绿袍,一个白衣,举杯相碰,动作很轻,没洒出一滴。桌上摆着两碗藜菜羹,羹上卧着三片羊肉,薄如蝉翼,又有一小碟青鱼干,一碟醋芹。这醋芹本来没有,是店主人认出近来声名鹊起的灵丘鹤子,额外送的。

  白微之啜了口酒,右手按着筷子,正点评着雅集中的诸生。

  “那元栖玄学问不浅,却透着股邪性,我不大看得透。至于那奉宸大将军之女,武道禀赋十分了不得。那均渚谢凝之,在这辛园中,剑法恐怕无人能敌。至于那唐清臣么,嘿嘿。”

  “怎么?”

  “伪君子罢了。”

  “其他人如何?”

  “其他人不值一提,这回乾元学宫要收三十六人,前十二人可称学士,后面二十四人,虽也能学神通,却不过能在乾元学宫里担任知书、拓书、书直等职务。刚才辛园诸生里,除了元栖玄、姜濡、谢凝之、唐清臣能进前十二,其他人,纵使凭借家世门荫,能进乾元学宫,至多也只在后二十四位了……”

  乾元学宫中任一职务,都是普通人眼里的神仙人物,灵丘鹤子却显然不大瞧得上。但话没说完,白微之又看向对面刚结识的友人,迟疑道:“我虽没读过你的诗词文章,但以你的丹青,却不至于籍籍无名。”

  李蝉嚼着酒渍过的青鱼干,解释道:“我刚到玉京不久,又有些事情脱不开身,不常与人交际。”

  白微之沉吟了一下,说道:“乾元学宫收徒不拘一格,考得十分繁杂,道论、佛理、武功、术数、祝由……统共有十余科,如此一来,也难以区分高下。学宫的修行者,又不似两教修行者超然世外。身怀神通,需以济世为己任。所以学宫录人,尤其注重品德,而所谓品德,又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分判的……”

  李蝉吐掉鱼刺,“难怪都要四处投献诗文,去集会里养名声。”

  白微之出身灵丘白氏,也是名门郡望的子弟,幼时就好玄道,还未识字就能跟着灵丘神霄观的道士念几句“无形无名”“清浊动静”之类的经文。常与观中白鹤玩耍,曾有一日抱鹤飞过灵丘郡,虽被家中严厉呵斥,却得了个“鹤子”的名号。他未入玉京时,京中人讨论乾元学宫收徒的事,说到谁家后人能入学宫,便会谈及“灵丘鹤子”。所以他纵使我行我素,也勿需刻意求名,霜降前,传烛法会中,他一时兴起,与会中讲道的法师辩论了几句,便在玉京声名鹊起。琇書蛧

  但这位黎州清陵李澹,出身寒门,若想拜入乾元学宫,恐怕就要被人比下去了,白微之道:“兄台纵不喜钻营,也不要太过清高了,平时多出去走走,论道参禅,既能映证修行,也能多交些朋友。”

  被诸生评价故作清高的灵丘鹤子,却在羊肉汤铺里劝人莫太清高,着实耐人寻味。二人又从辛园雅集,谈到近来的天灾人祸与妖魔之事。继而又说到那幅鬼图,李蝉道:“我在雅集中见到墨仙人也在场,听说墨仙人最近得了一段壶梁紫松……”

  白微之道:“墨仙人近来制得了六两紫玉光,且看那谢凝之,在集中展露一手剑书,便是向墨仙人求墨的。他惜墨如金,从没传出过亲笔之作,这回他求墨,想必是要借宝墨破了惜墨的例,为入学宫而一举成名了。说来我去辛园,也想求块好墨,却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是这里舒坦。”说着一笑,举杯示意。

  李蝉也举杯,喝下半杯绿蚁酒,又惋惜道:“可惜没看见那幅《辛园雅集图》。”

  “倒也不用太可惜,那《辛园雅集图》不过是画圣的信笔一挥之作罢了。”白微之道,“你从黎州来,可曾去过玄都?那旧皇城里的《万灵朝元图》,才是传世的圣品。”

  “玄都倒是去过。”李蝉瞥了眼杯沿。

  白微之道:“说来,今年春天玄都也传出不少大事,且不提圣人西去和虞渊妖袭,有个青雀宫弟子,进了旧皇城,一日之间画尽《万灵朝元图》。”

  “哦?”李蝉笑了笑,“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白微之道:“据说此人的画道,不输于徐仲皓的‘胸中三百里’,人称洗墨居主人。可惜,那洗墨居主人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无踪了,想来是不愿受名利所扰。我听说那洗墨居主人年纪也不大,不过,他既然是青雀宫弟子,多半不会因乾元学宫收徒而来玉京,可惜,我还想见识见识这人物。”

  “也不用太可惜。”李蝉笑着举杯,“我亦颇擅丹青。”

  “你倒不谦虚。”白微之哈哈一笑,举杯对饮。

  李蝉饮尽杯中酒,望着那空酒杯,若有所思。

  ……

  近黄昏时,辛园雅集未散,西市羊肉铺里的酒已喝完。微醺之际,两人大谈妖魔之事、修行之理,谈了两个多时辰,仍意犹未尽。李蝉谢绝白微之去家中再饮的邀请,二人互通了住址,在西市外道别。

  他骑驴回到光宅坊的新园里,妖怪们正玩着叶子戏。众妖精力旺盛,不便出门,又无事可做,便只能常常靠博戏消磨光阴。晨间徐达兴致勃勃排练诸妖端酒送菜,热火朝天地闹腾了快一个时辰,便觉得无趣,倒是鸦千岁,不时啄啄这个的屁股,敲敲那个的脑袋,为妖怪们纠正仪态。

  那写着“仙客来磨”的布幌子,被搁在门背后。闺中女子素来钦慕磨镜客,那涂照影又相貌俊俏,纵使家中铜镜还算光亮,少女们也乐得为这郎君认真磨光镜面的俊俏模样花钱,于是涂照影首次出门,就收获颇丰,赚回了一贯三百钱。更休说,涂照影不光俊俏,心思还细腻若女子,他做过生意的闺中少女,大都就不想再光顾其他负局先生了。

  小妖牵过黑驴的缰绳,徐达叫道:“阿郎,阿郎总算回来了,在那驸马宅公主府里可吃好了?”

  李蝉没理会徐达,进门就走向书房,一边问道:“从玄都带过来的画都放哪了?”

  “哪些?”红药问。

  “万灵朝元图。”李蝉走进书房,顿了一下,“今年春天摹画的那些。”

  红药思忖了一下,俯身翻找,李蝉也加入其中。

  没一会儿,红药道:“这儿!”拖出两个花梨木嵌博古图的官皮箱。

  李蝉松了口气,“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

  清晨的大相国寺里迎来了一名提着两个箱子的男香客,知客僧本以为那华贵花梨木箱装的是香火供奉,却不料,那香客提箱去了寺南边的中兰院。

  院里,童子见到昨天雅集上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愣了好一会,不愿收那两个花梨木官皮箱。青年分说了好一会,童子见里边的确装的都是画,而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才答应了先拿去给墨仙人瞧瞧,提箱入院。

  童子见到院里正提笔写字的潘谷,放下二箱,“潘公,有人送来了这个。”

  潘谷搁笔,一眼看出,那箱上博古图里藏有防潮、禳虫的灵应法,再加上箱沿的避火水云母螺钿,十分贵重,他眉头一皱。

  “谁?”

  “就是昨天那个,黎州清陵的李澹。”童子小心道。

  “他?”潘谷一怔,没想到昨天那青年竟会登门拜访,又想到昨天那幅鬼图,的确不俗。

  “箱中装的都是画儿,不是财帛。”童子又补充道。

  潘谷沉吟了一下,打开一个箱盖,箱中摞着数百张画。

  最上边的一张分水青牛图,模样有些熟悉,他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又露出惊诧之色。

  挥手赶出童子,紧闭门窗,在屋里拿出那些画,一张张匀开来,仔细端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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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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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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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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