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露台上的石钵据说每逢庚申日便能凝聚月光成露,眼下正积满一钵雪跟香灰。
婢女揣着那册经书。小娘子每回花了香火钱请来经册,都随手扔开了,从没读过。但婢女的母亲,在将军府掌衣,是个好念佛的。婢女每得一册经,都拿去给母亲。她心里想着,这册经书又能让阿娘高兴十天半月了,跟到小娘子身后,分出一些心思,答道:“听说是有个郎君住进去。”
“什么时候?”
“好像就在半月前,说起来,那园里还剩了许多砖瓦,是咱们府里的呢。”
“是个会神通的?”
说着二人来到马车边,马夫放下车辕边的踏板,少女揉了揉白马的鬃毛,走上车。
“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黎州清陵来的。”
“黎州?那可远了。”少女坐进马车,拂去袖上雪花,只拂落几片,余雪就被车里暖意逼融。
“小娘子,你可别冻着了。”婢女进马车,给少女披上一件紫绢帔,又回头对马夫说:“走吧!”
马夫收起踏板,振缰驱马,轮毂车壁上云篆风符光华隐现。
油壁车离开大相国寺,车内几无震动。
那废园主人的流言,从少女耳朵里过了一趟,没留下什么痕迹。她在玉京城长大,以讹传讹的事听过不知多少桩。
油壁车经过寺东的绸缎庄,驶上云桥,过了飞楼上的宾香阁,转往南行。
少女掀开车帘,往西俯瞰。
相国寺西边有一片院舍,其中有個韶朱院。僧人说,韶朱二字取的是韶华朱颜皆空之意,市井百姓却说,以前那院里有个和尚常吃烧猪肉,
所以那院舍本来叫做烧猪院,因为听起来不雅,后来才改了,先改成烧朱,又改成韶朱。
烧猪院西边的皇家汤馆里,有个龙游汤。龙游汤监说,真龙天子入此池沐浴,谓之龙游。市井百姓却说,某天圣人在那池子里洗澡,暖和的很,一不留神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忽觉池水流动,一睁眼,好家伙,水里卧着老大一条白龙,所以这汤池就叫龙游汤了。连带着汤馆西边尹仙巷里的一口古井,也被百姓唤作锁龙井,说那井下镇了条老龙。Χiυmъ.cοΜ
这类稀奇古怪的传说,在玉京城酒肆茶坊里百姓的言谈中诞生,每天都有不少,同一件事儿,也能传出许多种说法。
少女又往西瞧,玉京城西门遥遥在望,门下的陵光桥畔,缁尘巷口,是孟诸唐氏与固陵陈氏两大巨族的居处。
大庸朝之前,世道纷乱,短短四百年间,换了九个朝代,诞时,这两大望族势力鼎盛,权倾朝野,纵使朝代更替,两姓大臣不移高位,号称“九朝兴替,不过唐陈门户中事”。如今这两大望族,虽不如当初势大,也是枝繁叶茂。那唐家园林里边,有个辛园,大庸“三大雅集”里的“
辛园雅集”,就出自此处。
“唐驸马这回都请了些什么人?”她问。
“大都是近来要进乾元学宫的后辈,灵丘的元浑、颛臾的赵景元、均渚的谢凝之……”
婢女说出七八个名字。
少女若有所思。
“当年唐附马在辛园邀请名士雅集,李承舟画了《辛园雅集图》,杨元章又作了《辛园雅集图记》,辛园雅集才成了三大雅集之一,以画闻名。这回唐驸马邀请的人里,好像没哪个擅长画的。”
“小娘子跟徐先生学画有成,到时候也画一幅雅集图,震惊四座。”婢女笑了,心里有些骄傲。
“我还差得远呢。”
马车过桥,风雪跟城墙被飞楼阻挡,少女放下车帘,眼睫上沾了星点雪花。
“如今九相法师封了笔,徐先生跟金吾卫大将军是当世仅存的神品画师,小娘子是徐先生的弟子,可不必这么谦虚。”
“就连徐先生,也常说一山更有一山高。”少女一笑,顿了一会儿,感慨道:“今夏先生从六诏回来,有了封笔的念头。”
“为什么?”婢女睁大眼睛。
“先生的画道禀赋,百年难遇,本诞是画坛独领风骚的人物,可惜,跟画圣生在同朝。先生云游六诏數年,没能更进一步,似乎有些心灰意冷。
少女的輕叹被掩埋进马蹄与车轮声里。
...
油壁车从宽可通车的侧門入府,穿过箭楼般的重重楼阁。
自从奉宸卫虽圣驾西去,玉京城里绯衣金甲的身影便少了许多。
少女拽下紫绢帔,用过晚膳,天色渐暗,雪已停了。奉宸大将军府的军旗筒瓦依旧森然,却显得有些空荡,也异常安静。墙外响起几聲蛩鸣,转头一看,暝色里云桥飞楼林立,落日被重楼吞进去,留下半片天穹的血光。
她忽然想起,在相国寺外听到的消息,想起那片废园。年幼时她常去那片废园玩耍,依稀还记得一些事情。她唤来婢女,提灯去了胜象楼。
胜象楼在将军府西边,高过光宅坊众多飞楼,她登上楼顶,推开西窗,向下一看。
那一亩半分的小园罩在暮光里,多出了几座新屋。
见到这废园,她便想起幼时曾攀墙进去。听说了父辈征战的故事,就去那废园里,用砖瓦砌楼、筑城,捉来虫蚁,排兵布阵。又听说某处剑家里神剑出世,剑气冲霄,便把自己削的木剑,埋进园里,等它破土而出,却早忘了埋在哪儿。她曾见废亭里的棋子莹润,用手指抠了几天,也没能扣下来。有一回,被阿父训斥,生气逃出去,数十名奉宸卫寻遍临近数坊,最终把她从那废园的老槐树上请了下来。
她本来把这废园忘了,废园换了副模样,又勾起了回忆。
园里荒草不见,满地草木灰。
木棚下,黑驴脑袋探进食槽。
白猫追逐乌鸦,从东厨窜到主屋。
夜色渐深,一名红衣女子走进东厨,又有一个脸色青白的病弱男子抱桶出来。园间夜雾弥漫,还有些其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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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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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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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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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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