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蝉眼里,吕老神秘莫测,当初洗墨居刚开张时,这老者就看破了屋中藏有妖魔画卷。李蝉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笔君的存在。
文房中有四妖,纸神名尚卿,墨女名回氐,砚神名淬妃。至于笔君,则名唤佩阿,生而知天下事。李蝉通晓天下妖魔事,尽是笔君所授。笔君尚在桃都山时,便能对大庸国中事如数家珍,甚至知道玄都靖水楼的素斋最绝,东角楼龙津桥的杂嚼种类最丰富,还知道鱼龙会的戏目。那时的李蝉,便因此向往大庸国。
笔君伴李蝉身边十余年,还是头回有人找上门来寻它。
李蝉的目光从箧中铜镜移到吕紫镜脸上,“吕老竟知道笔君?”
吕紫镜笑道:“我跟他也算是旧识了。”
李蝉打量着吕紫镜,在他眼里,今夜这位磨镜老者的气质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他迟疑一下,“进屋来坐吧。”
李蝉让开身子,吕紫镜便进屋搁下竹箧,李蝉见到了镜背的二十四气象形,却无心去想什么,唤道:“晴娘,请沏壶茶来。”
剪纸女娃娃飞下窗棂,化作貌美红衣女子。吕紫镜看扫晴娘一眼,对她微笑点了下头,扫晴娘亦回以微笑,提起厚底黑铁壶,不见明火,壶中冷水便咕隆滚沸,蒸出滚烫水汽,飘出壶嘴。
见到扫晴娘现身,李蝉心下稍安,迈入后屋。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又回头往仍在晃荡的门帘望一眼,便从丹青颜料中找出那支质地如牙又如玉的笔。
清心院外雨声淅沥,李蝉托着笔,眉头微皱,倒不是担忧吕老来寻麻烦,他与这磨镜老者相识不久,也有过几回交际,看得出来这老者并无恶意。只是他对这老者完全不知根底,也压根无从揣摩对方要干什么。
“笔君真认得他?”
虽然知道后边那位老者高深莫测,就算声音再小也避不开他,但李蝉还是压低了声音。那笔杆轻轻一点,如人点头,李蝉这才松了口气,合上木箱。
众妖好奇打量桌前不速之客,麻衣老者一眼扫过,窗下梁间,妖影重重。扫晴娘把白瓷茶碗端到前边,吕紫镜接茶道了声多谢,双手拢着茶碗底,望向后屋。
门帘一动,李蝉出屋,坐到吕紫镜对面,放下一笔。
笔君悬在桌面上,吕紫镜望笔,“多年未见。”
笔君凌空写画:“二十多年了。”
吕紫镜呵呵一笑,提起脚边竹箧,放到桌上,“当年你不肯为我作画,今日我以这二十四镜换一幅画,如何?”
笔君不答。
吕紫镜看李蝉一眼,“你不要这二十四镜,对他却有大用。”
笔君沉默一会,写道:“需以精血为墨才画得了,先出去吧。”
“好。”吕紫镜起身,望李蝉一眼,便转身到门边拿起伞。
李蝉听笔君与这老者寥寥数语,只听得出他们原来真是旧识,他拿上笔,又抄起门边的青油布伞。
东院那边烛光幽微,隐约传出刘简的读书声。老者与青年撑伞离开清心西院,院外漆黑无光,二人却如同走在白昼中,出书院,过道观,穿山林,如履平地。
待到了玄明观西的山崖,吕紫镜停步道:“此处不错。”
四野漆黑,李蝉青眼映见凄草寒枝,停下脚步。
笔君飞动,笔毫触及李蝉掌心,写下几字。
李蝉会意,转头唤道:“晴娘,劳烦了。”
扫晴娘上前几步,站到崖边滑溜的山石上,红衣曳地,举目望天,忽一拂袖。
四周本来是夜雨凄冷,月蔽星遮,黑黢黢的不见五指。
这一拂袖,哗一下,便将这夜雨赶到了别处。
霎时间,云开月霁,山崖上的雨停了。
不远处的雨却仍下着,雨云洞开之处,月光投下,映得雨丝如霰,笼住山崖。既像是月光赶开了雨,又像是雨幕抱住了一柱月光。
月下,吕紫镜摊开手掌,掌心悄然裂开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出。窝手成砚,盛血为墨。
笔君从李蝉手中飞出,笔毫探入吕紫镜掌心,饱蘸鲜血。
谷鮉</span>紧接着,笔君凌空挥毫,在半空中逐渐勾勒出一道人影。
人影越是完整,吕紫镜失血越多,他望着那逐渐成形的人影,面色逐渐苍白,整个人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渐渐的,形销骨立,却如神剑蒙尘多年,锋刃渐显。wWW.ΧìǔΜЬ.CǒΜ
那分散四方的八柄剑,在吕紫镜重拾神通后,失去主人的气息,已停止异动。这时候,却又以更剧烈的幅度震颤起来,声若龙吟!
千里外,游侠儿猛然坐起,面色惊恐,丢开断剑,如待毒蛇,铮的一声,断剑离鞘,破窗而去。希
夷山剑阁里,白衣道人眉头微皱,稳稳按住剑柄,那无用剑挣脱不得,震颤不休,竟引得满阁剑器震动,剑尖纷纷指向白衣道人。
玉京城钦天监里,大衍剑离鞘绕梁而飞,哑童望着那流星般的剑光,并不惧怕,只痴痴地望着,似乎十分好奇。
玄都城里,镇西王死死压住神钧剑,面沉如水。如今圣人西行在外,已经到了去桃都山的路上。吕紫镜若出世,天下恐将大变,当年他劈开地门,被人拦下。但如今无人拦他,他再出世,是否又要再尽前世未竟之功?
纵使担忧,韩克却无能为力,论武功,他已神变大成,但能否企及吕紫镜的第三世都不一定。
八剑之主或惊或忧,玄明观西的山崖上,李蝉却只有疑惑,他举目而望,月光下,笔君勾勒出来的人影颇为消瘦,却身姿挺拔,暂时还看不清模样,他心道,这就是阴胜邪,阴胜邪是什么人?
雨幕中雷声隐隐,山崖上大风渐起。
笔君落下最后一笔。
那月下之人广袖博带,面貌不清,他转头望向吕紫镜,竟开口道:“看你如今的模样,你已入红尘百年有余了。”
吕紫镜袍袖鼓动,大喝道:“是该再斗一场了!”
月下之人轻叹,“来吧。”
吕紫镜大笑,一步迈出山崖。
霎时间,便与那月下之人一同消失,仿佛融入了月色中。
刺啦!闷雷化作霹雳,银蛇狂舞,云下倾雨如瀑!
呼!大风卷过,李蝉手里的伞面被吹得倒卷起来,下一刻便散了架,他衣衫猎猎作响,发丝狂舞,目光顺着那伞皮,逐风而去,混着被掀飞的草皮,将林木摧折!
这狂风暴雨,仿佛要把整座鹿鸣山犁一遍,将石皮都翻卷过来,冲刷殆尽,丝毫没有停歇的势头。
但只过了几个呼吸,风雨便戛然而止。不光山崖处,其他地方的雨也停了。
李蝉望向崖前,月色清朗,那老者与月下之人的身影了然无踪。
他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笔君简略道:“他多年前,被一对手击败,有了心结。如今想解开心结,对手却已死,于是来找我,与那对手再斗一番。”
“人呢?”
“入画去了。”
“就这么没了?”李蝉挑眉。
“他何时胜了,就出来了。若不然,便是自困于画中。”
李蝉松了口气,这老者挺好说话,性子也热情温和,若就这么没了,着实让人不太好受。
玄都城里,镇西王韩克望着总算老实下去的神钧剑,同样也松了口气。眉头却仍未舒展,回到府中,马不停蹄地撰写书信,准备发往关外。
那千里之外的游侠儿,缓过神来,追出屋外,在巷中捡回断剑,如获至宝,想起自己竟把这剑扔了,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希夷山剑阁中,无用剑亦不再震动,阁中之剑也随之安静下来。
唯有青雀宫剑冢里,王离阳望着步光、神形二剑,期待的目光黯淡下来,长叹一声。
“祖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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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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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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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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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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