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里云天浩渺,衬着夜霜将坠,但闻清风低语,软声道来。
“哥哥。”
浮黎微睁双目,循着声音展眸望去。道尊半幅广袖压在云榻上,乱起了几道折痕。殿内一如他入梦前的寂寥空旷,未有人习以为常推门而入,将他自梦魇中唤醒。
道尊慢慢垂落眼眸,他注视了袖袍半晌,突兀地笑了一声。
殿外守夜的童子听闻声响,肃立一旁。敛声屏气间,他低眸瞧见道尊绣着水墨青莲的衣角,曳坠而落,波澜不惊。
一贯衣着整肃的浮黎未束起三千青丝,他执着素色长剑,眸色微暗,望着沉沉天幕下溶溶月色。北辰璨璨的星芒越过了数亿万的光年,投落至茫茫无尽的荒雪中,悄无声息间,映照进他晦涩的眸底。
这座冰雪围城,何时成了他的束缚。
不如斩断。
他这样想着,漠然从容地执起霜冷剑锋。剑尖一点森冷寒芒于静默中奉行他的敕令——
“轰隆!”
深紫近墨的雷霆自天穹降临,透尽冷冽寒意。
*
另一界昆仑。
飒飒的竹林中,玉宸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息,她一击退却在宥的攻势,衣袂翩跹间,循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触动望去。
却只见皓月当空,浮光跃金。
微妙的情绪隐约在她心上蔓延,无端恍惚几分。
在宥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凭借剑身堪堪站稳,他不敢迟疑,赶忙横剑在前,运起法诀准备抵挡接下来狂风骤雨般迅疾的剑雨。几息后,青年略显疑惑地抬头,唤道:“小师叔?”
少女未答,她凝眸望月,复而挥袖而落。
三尺青锋上凝聚着未散的月华,泠泠若流水。其势凌绝纵横,其人却如寒山春日,一眼忘归。wWW.ΧìǔΜЬ.CǒΜ
远处遥遥走来的两人步履微停。
通天目光专注,不自觉地追寻着少女的身影。一路上的思虑松散几分,仿佛不甚重要。而他入目所见,剑势惊鸿,佳人如玉。他掌下长剑嗡鸣一声,随着他的心情雀跃起来。
元始神色淡淡,若有所思地望向玉宸,略作偏移,便扫向与她对峙的在宥。
前有在宥不惜欺瞒掩盖下玉宸身份,现有玉宸亲手教授在宥剑法。两教之间的关系,貌似算不上差。但她言及兄长时的怅惘,又做不得半分虚假。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隐秘。
是什么呢?
元始于心底将此事转了一圈,复而抬眸。
两位道尊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玉宸的授课。
少女于空暇中回眸浅浅一笑,长剑掠空,凛冽的风拂过她墨色的发,便又专注地指点起在宥来。
在宥屏气凝神,记下玉宸简洁的话语,更多的时候则是借助手中长剑,细致地感受着贯彻一方天地的凛然剑意。
剑法一道,悟天地,明法理,是以万物皆可为剑,有形为剑,无形亦为剑,然后可知此心所向,万法休止。
通天眼眸微动,他指腹压上剑柄,手指轻扣。他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地望着少女,脑海中缓缓勾勒出她的剑势变化,唇边亦不由流露出一抹笑意。
*
月华流水,且听风吟。
玉宸敛眸垂目,把长剑收起。在宥则半跪于地,捂着胸口微微喘气。缓过一口气后,他又撑着剑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袍。
他模样稍显狼狈,眼眸又闪闪发亮。自觉收获颇大,便欢欢喜喜地道了一声:“谢谢小师叔。”
玉宸眉眼含笑,轻声鼓励了一句。青年笑得便又显出几分傻气来。
元始微挑眉梢,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待在宥一个不经意地回头,他脸上的笑僵硬了几分。青年气沉丹田,沉声道:“参见老师。”
绝口不提之前的称呼。
元始静默不言,眼神若有似无地在两者间打量。
白衣道人神色不改,垂眸肃立,一如顽竹。但细看之下,他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寸,几乎是下意识地离玉宸近了一些。颇有见势不妙,拔腿想溜的架势。
又或者是……
元始定定地望着玉宸,少女自然地回望,笑意清浅。
在宥很快便反应过来,稳稳地立住脚跟,大脑转得飞快。等元始出言之前,青年略行一礼,镇定开口:“老师可有事寻我?”
他语气真挚:“可是琼霄师妹又遇到什么难处,还是太乙师弟的通讯网络炼制出了毛病?”
我都行,我都可以的!
元始瞧了他半晌,意味不明道:“在宥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还有,小师叔?”
在宥拢在袖中的手一颤,神色接着一凛。他心底微微泛苦,勉力稳住心神迎接大型翻车现场。
瞎编一时爽,翻车火葬场。
挨打就挨打,下次我还敢。
玉宸无奈地摇头。她微微一笑,眉眼舒展:“师兄晚好。”
少女随意地打断了凝滞的氛围,目光掠过一旁的通天,又弯起纤细的眉,与璨若星河的眸子。恰似三春桃夭艳艳,温柔眷她眉目。
“解释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元始端详她良久,从口中吐出一字:“好。”
玉宸笑意盈盈,仰起脸瞧他:“那师兄可愿让在宥先走一步,我先前带走他时过于匆忙,想来有人在担忧他的安危呢。也好叫他友人安心。”
元始:“……”
他神色淡淡,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通天紧张几分,下意识上前一步,拉住他袖子:“二哥……”
元始瞥了眼弟弟,又看向背手在后,笑得纯澈无暇的小姑娘。她眼角眉梢透着灵动,甚至有种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不知所起、尚且未尽的信赖。像是笃定他不会责怪一般。
兄长微蹙眉头,斥责一声:“胡闹。”
却又颇为嫌弃地甩了甩未被通天拉住的衣袖,将在宥给放走了。
两只上清团子默默对视了一眼,又偷偷笑开。只在元始冷着脸瞧来时,各自装作乖乖巧巧的模样。
元始漠然无言。
他觉得他的兄长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玉清道尊思虑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向少女伸出了一只手。在玉宸微微怔住的目光中,轻轻牵起了她柔软的手。
通天:?!
“哥?”弟弟神色略显茫然,步履漂移几步,便想越过兄长。
玉清面不改色,随手将衣袖从青年手中抽出,另一手快准狠地拽住通天。
两团子:???
元始:想在我面前谈恋爱,做梦!
*
三人手拉着手,仿佛外出郊游散步一般,重归西昆仑。
其中情形大概类似于辛辛苦苦老农民,一手护着无家可归小白菜,一手死死拽住想把白菜种到自家地里的……咳咳。
小姑娘任由元始牵着,她只在偶尔抬眸时,望向绚烂欲坠的靡丽桃花。草木携灵气,霜雪亦难欺。而她眸中的怅惘,却比霜雪更深,映着无尽烂漫绯色,仿佛隔着亘古的岁月。
通天也安静下来,只不自觉地望向玉宸,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的时间略久,之前置下的茶盏里沉坠下几片桃花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在干涸的杯底。
元始神色淡淡,轻轻松开小姑娘的手,又着重警告了一眼通天,便重新翻出几个茶盏,略微挽起袖袍沏茶。他动作不急不缓,自有韵律天成。
玉宸托腮望着元始,目光在袅袅升起的微苦雾气里飘忽,睫毛微微扇动,乖巧得近乎无辜。她像是落入一场隔世的梦境,似乎是醒了,睁开眼却仍置身其中,未曾逃离。
“阿宸。”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转而将杯盏推至她眼前。
她抬眸所见是那人垂落的一缕发,比冰雪冷透几分,比皎月疏离几重,却是她今生今世,似再遥不可及的一缕。
于是眼底也似含上渺茫的水色,坠至杯盏,转瞬而逝的一滴。
元始低眸瞧她,微微一叹,他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发,温声道:“此茶名曰望乡,阿宸可是看见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略作停顿,又摇了摇头。
眼眸中的怅惘却几欲化为实质,在她心间落雪。
元始在她对面坐下,衣摆展平,一丝不苟。道尊淡淡地望了通天一眼,微微摇头,转而朝着少女曼声道:“故土难离,故人已辞。何不在此安度岁月?”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点,桌上便又多了些精巧点心。
元始宛若冰雪雕琢的面容上,纵然仅仅是展露了一丝笑容,便令人恍觉世间清绝:“可愿尝试一下?”
玉宸不答,她道了一声谢,信手拈起一块花瓣状的果酥,缓缓置于唇边。
元始瞧着她,淡淡一笑,又瞥了眼目光幽怨的弟弟,推了两盘过去。通天默默低头看了一眼以往限时限量的点心,抬眸时的目光……更加幽怨了。
通天(委屈):我馋的是点心吗?哥你良心呢?
元始置若罔闻,支着下颌瞧着乖乖巧巧捧着点心,小口小口咬着的小姑娘,神色莫名温和几分。若非时空不对,倒真想向另一个位面的玉清讨教一番,论文题目都想好了,论如何饲养一只上清团子。
嗯…….?
兄长换了个姿势,不着痕迹地打掉了蠢弟弟试图伸向小姑娘点心盒的手。
他眉头一蹙,便想低斥一声:幼稚!
小姑娘便于此时眨了眨眼,软糯地喊了一声“师兄。”
元始将要出口的话顿了顿,回过头来,温和地应了她。
他思绪一转,勉为其难:算了,给弟弟留点面子。
玉宸慢慢地清理掉手指上沾染的碎末,抬眸静静地望着元始。
她认真构思了一下,方出言道:“先前在宥一事,谢师兄体谅。玉宸虽尚且不知因何故至此,但由此引出的争端是非,乃至师侄出于对陌生环境的考量,隐瞒我身份一事,责任多在我处。”
她神色真挚,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元始眉眼微动,手指于桌上轻敲,曼声道:“无碍。”
少女微松一口气,又带上几分歉意:“师兄欲知之事,恕玉宸不能全数告知,便连我自身也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走至眼前这步。我寻在宥略一询问,所知也不过是穿越时空一事,为人谋天算,而非偶然。”
她眼眸微涩:“……以及封神。”
通天神色一凛,几次欲言,又兀自压抑下。他眉目微沉,眼眸中倒映着少女的身影,像是隐约察觉到什么。
玉宸轻轻笑了声:“未来之事,纵我亲身所历,不敢言耳,恐所言彻底成真。而逆转未来,本是我毕生所愿之一。若不能求个圆满,我修为道法或许将再无半分寸进。”
元始微阖双眸,神色复杂几分:“顺应天地,放下往事,亦可为成全。”
天地间的雪倏忽大了起来,仿佛连这十里桃林也未能幸免。絮絮的飞雪混入绯色烂漫中,连欢喜也变得苦涩,怅惘连绵不止。
玉宸静静地凝视着元始,她摇了摇头:“我兄长待我至真,我师尊待我至诚。我所负良多,不敢放下。”
她神色间微微怅惘:“唯一庆幸之事,不过是悲剧尚未发生,还有挽回余地。”
元始便不再去劝,他瞥了一眼坐不安稳的弟弟,一手冷静地按住他,询问道:“阿宸可有谋划?”
玉宸点头:“先完成所欠因果,再思之后行事。”
通天委委屈屈地被元始按在座位上,委委屈屈地看向少女,接着委委屈屈地提了个委委屈屈的问题:“欠我的,也算吗?”
玉宸不由笑起来,眼眸粲然,像是夜幕上明明亮亮的星子:“我欠的好像有点多诶,可不可以下次还上。”
通天眉眼微扬,唇边笑意融融:“那在还完之前,可不准走。”
少女便认真地应下:“好。”
通天怔怔地望着她。像是看见朦胧月色下新雪初霁,万顷雪原无尽凛风中的灼灼红莲,是遥不可及的月,是盛放在心头的花,唯有尽一切努力去珍惜,方可被偶尔挽留。
他突然在想:如果可以永远留下阿宸,就算被太清和玉清暴打,也许,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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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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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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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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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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