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然此前问及谢凉与他说了什么,谢臣平素从不说谎,不敢多说,生怕被瞧出破绽,于是扯了个借口退出来,正巧遇上谢凉拿着食盒上来。
他犹豫了一瞬,到底被不安驱使着,做了自己从前不屑,也从未做过的事。
他隐去了身形和气息,站在院外。
因而齐然与谢凉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旧伤。
这个词在齐然方归天元宗时他便听过一次。
那时他那样同掌门解释,谢臣只觉困惑,如今听来,心间霎时漫上一层凉意。
他在说谎。
没有旧伤,也不是什么气血不畅。
是——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谢臣不想去想,却没法不去想。
他平生一往无前,宁折不弯,他的剑,他的道心,他的清醒决计不允许他自欺欺人,沉溺于虚幻假象。
可他回首那几百载的修行,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难堪。
不得进,不得退。
进退皆是殇。
**
谢臣心底波涛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齐然近日忙,没分出多少心神给身边的人。
他只隐约觉得谢臣沉默了许多。
但对方原本便寡言,齐然思索了一瞬,便抛之脑后。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想对付苏祗的方法。
在世界意识的看顾下,纯粹以修为取胜很难,谢凉与谢臣同岁,却在进入化神境后修为久滞初期,可苏祗进入化神境才这么一点时日便进阶中期,他们在这一点上毫无优势。
而阵法符箓需借天地之势,若世界意识干涉,实在太不稳妥,因此,他想起了原主记忆中的一段。
他曾分裂出一缕神识寄于苏祗的识海。
当时虽与本体割裂,但齐然近日几乎收回了掌控权。
关键时刻,瞬息之间足以决定胜负。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世界意识似乎察觉到了。
每当他有所进展,反噬便接踵而至。
不过随着他对天地体悟愈深,触及的法则愈多,修为渐渐增长,世界意识能动用的力量似乎也在减少,仿佛有着什么阻碍一般。xǐυmь.℃òm
而后忽然在有一天,他布置完最后一个门派的阵法,感觉到了一种征兆。
仿佛时机成熟。
他隐约察觉到,或许这一次就可以恢复化神中期,将世界意识对他的压制彻底消除。
于是齐然便准备回宗闭关。
他知道自己对身边人有所冷落,便主动提出了让谢臣随他一同去。
很罕见的,谢臣拒绝了他。
齐然怔了一下,便听谢臣低声朝他说,“魔子窥伺在侧,来势汹汹,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在外面看着,以备不时之需。”
齐然下意识便道,“不是还有谢凉吗?”
谢臣神情一顿,抿了下唇,看着他的眼神霎时幽深起来,“他不会担这个责任。”
齐然被这一眼看得怔了下。
他后知后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谢臣却垂下了眼,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很淡,“你如今很相信他。”
语调平平的一句话,听得齐然忍不住笑了。
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深邃的眼尾弯下一个弧度,尽是笑意风流。
“好酸。”
谢臣抿着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嗓音仿佛拉在弦上,“桃花糕很甜。”
齐然眼里笑意渐深,带着一丝戏谑,故意口不对心地说,“确实不错。”
谢臣垂眸沉默了会。
他仿佛并不在意,面色依旧淡然,嘴上应了句,“是吗?”
齐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凑近几分,伸手摸上谢臣的脸,“生气了?”
没等人回答,他的手指在谢臣凸起的喉结上一刮,亲了上去。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谢臣的呼吸开始渐渐急促。
齐然却轻飘飘地退了开,笑着舔了舔唇。
那漂亮的眼眸在天光下含着笑,唇间的软红几乎要了谢臣的命。
他的眼神陡然一沉,划过几道危险的暗芒。
谢臣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这种情态甚是少见,齐然看得有趣,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唇,“没有你甜。”
片刻的寂静。
谢臣忽地扣住他的肩膀,用力地亲了上去。
一个与过去温和克制截然不同的吻。
一个在失控边缘的,强势而凶狠的吻。
他一边亲,一边解他的衣袍,半抱着人就往床上带,齐然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有些新奇又有点想笑,忍不住道:“急什么——”
他的话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
夕阳渐落,无边夜色曳地。
床前的白纱终于停止了晃动。
屋子里粘腻的水声逐渐消失,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星点微光落在两人身上,影影绰绰得看不大清晰。
谢臣动了动,想要下床点灯,却被齐然叫住了。
大约是魇足了,他的眼角眉梢间不见半点冰霜寒雪,那双极好看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涟漪散开,无声无息地撩拨心弦。
谢臣看得喉间一紧,低下头便要亲他。
齐然偏了偏头,让他的吻落在了脸颊上。
他懒懒地撩了撩眼皮,“不许亲。”
谢臣看着他颐指气使的模样,低低地笑了声,心里竟然不觉得意外。
他可真是太了解这人的本性了。
自己吃饱了就不管旁人死活。
但是看着那张脸上因他而展露出的神态,他的心底又是一片柔软。
谢臣低下头,轻轻含住他的耳垂,在他的颈侧落下一串濡湿的吻。
齐然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却见这个不要脸的人越来越过分,渐渐将吻落到衣领深处,终于忍不住把人掀开。
他恼怒地看了谢臣一眼,拢好被他弄得凌乱的衣襟,“再动就出去。”
谢臣闷闷地笑了声,伸手又将人搂进怀里,在额头上亲了亲,保证道:“我就抱着,什么也不做。”
…………
两个时辰后。
齐然把他踢下了床,“滚。”
谢臣揉了揉酸痛的后腰,非常识时务地低头,“我错了。”
齐然背对着他,充耳不闻。
谢臣摸了摸鼻子,悄无声息地爬上床,见他没有反应便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齐然腰间一重,屈起腿就往后踢。
但或许是倦意太浓,他的动作没什么力度,反而像是在调情。
谢臣无声地笑了下,没再做什么,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我在外面守着,你闭关也能安心。”
齐然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闭着眼,半天才模糊地嗯了一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臣注视着他,笑容泛着几分苦涩,“有点舍不得。”
齐然模模糊糊地听着,下意识就道,“又不是见不着了,舍不得什么……”
谢臣没说话,但是抱着他的手臂却收紧了一下。
齐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迷蒙地睁开眼,“那你就和我一起。”
谢臣看着他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睛,垂首在他的发间落下一吻。
他叹了口气,“算了。”
齐然觉得这个人可真奇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于是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
春去秋来,时间转瞬即逝。
齐然闭关前还是初春时节,那时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如今出来却是千里冰寒,寒冬将至。
但他看着漫山风雪,神色轻快,心中颇有几分高兴。
这次闭关,不出所料地让他恢复到了化神中期,同时也挣脱了世界意识的控制。
如今他若想要对苏祗做点什么,世界意识没法再对他降下惩戒,也没法用心魔再限制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道枷锁一直牢牢地压制他,如今被清除,齐然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于是他决定去昆吾峰给谢臣一个惊喜。
他说走就走,速度很快,不知道在察觉到他出关后便有一个人匆忙赶来。
而待天元宗掌门赶到山顶时,齐然早已不在。
他看着面前空荡的房屋,忍不住叹了口气。
**
很早之前,齐然借住在昆吾峰疗伤时,曾在静室里留了一道传送阵纹。
他今日想起来,也懒得赶路,便借着这道传送阵到了昆吾峰。
他打定主意要给谢臣一个惊喜,于是收敛了灵力气息,悄悄地去他房里寻他。
出乎意料的,屋里没有人。
昆吾峰上也没有人。
齐然疑惑了一瞬,觉着谢臣或许是去与剑宗掌门商议事情了,他可以在昆吾峰上藏起来等一等。
然而这时他的眼角却忽然瞥见了腕间的手链。
齐然勾了下唇,指尖灵力一点引动了牵引术,一条细细的红色丝线从他腕间出现,向不知名的远处伸展。
齐然顺着牵引的丝线往外走,渐渐发觉各峰的布置红艳艳的,很是喜庆。
就像是宗门内在举办什么庆典。
剑宗里有人结婴了吗?
齐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忽然感觉到手中的丝线一顿,仿佛是到了终点。
他收回思绪,从云端降落。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红。
红烛,高台,喜服。
满地的红中,一身白衣的他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
谢臣也回头朝他看来。
他一身黑衣,看似同齐然一般格格不入,可发间的红色丝带却在风中轻轻晃动,点明了他的身份。
齐然怔住了。
耳边那些观礼的人嘈杂地在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谢凉似乎也在与他说着什么,可他的世界却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他仿佛失去了知觉,与这个世界分离。
舌尖却尝到了背叛的苦涩。
他从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良久。
齐然轻轻地笑了。
他遥遥地看着谢臣,一步一步,踏上了高台,眉眼间尽是冷冽的笑意,“剑君大喜之日,怎么不邀请我这个好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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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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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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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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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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