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里灯光璀璨,亮如白昼。
齐然看到江烙的时候着实有些意外。
不仅是因为江烙展现出来的样子和在他面前完全不同,而是这样重要的场合,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是没资格入场的,江烙显然是跟着身前的长辈来的,这说明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不过对于已经没了兴趣的人,即便身份有异,齐然也懒得去探究,只是诧异了一瞬便抛之脑后。
但看到他的江烙并不这么想。
他眼神一亮,嘴角按耐不住地飞快弯了弯,招呼都没和父亲打就拔腿往齐然的方向走。
青年一米八几的个子,身高腿长,那一点距离几步就到了。
但齐然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纠缠。
他冷淡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仿佛并不认识。
江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泄气地抓住了自己的裤子,连精心打理过的发丝都耷拉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小声地讲,“……您有时间吗?我有话想和您说。”
齐然想了想江烙闹腾的性子,为了不打扰老爷子的寿宴,还是答应了。
他看了江烙一眼,转身往阳台走。
江烙接到他的示意,松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黑色短发,大踏步跟了上去。
和厅内的亮堂不同,外面的天色黑得很快。
方才还能瞧见的晚霞如今一点也无,夜色深深,望不见月,只隐隐隔着云层透出一点昏暗的光。
齐然背靠在栏杆上,平静地望着他。
江烙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也准备了很久,但是在这一瞬间,他在齐然的视线里不知怎么就哑口无言。
齐然等了半分钟,轻轻敲了下手背,有点不耐烦。
而看起来不驯的青年对他的情绪感知很敏锐,下意识就张开了口,“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如果不通过这个方式,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靠近你。”
江烙说完就有些懊悔,他本来没打算先说这个的,齐然先前就恼了他,这会又发现他的身份有问题,只怕会更生气。
但齐然不大在意,他已经认出了江烙的长辈,只平淡地说,“弗雷斯家的少爷,在自己的地盘编造个身份很简单。”
“这不是编的!”江烙慌了,急忙跟他解释,“我的父亲姓江,江烙也是我的名字,只是在国外的时候别人不知道,只有家里人这样喊我。”
齐然轻飘飘地点了下头,“还有事吗?”
过分的冷淡。
不该是这样的。
江烙心里不安,下颚绷得很紧,那张脸明明看起来又凶又野,但那双下垂眼望着齐然的样子却像一只在大雨里主人被扔掉的狗狗,“我以后不会闹,也不会惹事了,我会好好听话,乖乖的……”xǐυmь.℃òm
他还以为齐然是因为他那天打架在生气,事后他也想过了,那个男人根本不足为惧,只要他装作不知道就好了,殊不知原因只是——
“但我烦了。”齐然漫不经心地说,“你既然选了这个方式,应该就提前调查过,知道你的前辈们。”
江烙脸色一白。
他当然知道。
三个月。
无论是哪位前辈,都没有超过过这个保鲜期,那天正好是三个月。
但江烙以为自己会不一样的,毕竟他根本不是为了钱才做齐然的情人,他只是喜欢他,很多年以前就喜欢了,可齐然好像已经忘掉了。
在外人面前有着弗雷斯家族一贯的凶煞气场,看起来格外不好惹的青年沉默了一会,无声地落下泪来,“……学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
江烙曾经是齐然的学弟。
他初二那年弗雷斯家族出了变动,母亲为了保护他把他送回了国,由父亲的亲人照料,但当年父亲入赘弗雷斯时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所以这些亲人并不怎么喜欢他。
不过江烙也无所谓。
他也不喜欢他们,更没把这些人当一回事,弗雷斯家族的冷血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待在这里只是听从母亲的话,不想让她们危急之时还要为自己担忧。
但江烙低估了校园霸凌。
或者说,在阶层悬殊的影响下,作为社会浓缩的影子,私立学校不成文的等级制。
在这个城市里,江家算是比较拔尖的家族,所以不需要他的堂哥们做什么,只是一点点不待见的眼风,想要巴结的人自然就会领悟。
他们不知道江烙的身份,只以为是可以随便拿捏的转学生,而江烙虽然身体不好,没接受过家族的训练,可毕竟自幼耳濡目染,防身的招数还是有的,那些人不仅奈何不了他,还吃了亏。
江烙以为这就算结束了,毕竟他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那些人知道他不好惹应该不会再撞上来,但吃了瘪的人却不甘心,找人把他骗进了器材室。
他们只是想要报复他,让他吃个教训扳回一局,认为锁上一晚上也没什么,第二天老师上课自然就会把他放出来,但江烙很小的时候被母亲的仇家绑架过,自那之后就对黑暗的密闭空间有了阴影,同时会引发心悸,而他的心脏本来就先天性不足。
无法呼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江烙不记得了。
但他始终记得,在他喘不上气几近休克的时候,门口照进来的那一束光。
*
齐然平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十七岁以前的记忆实在太久远了,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他很少去翻动,但是从描述上来看,那的确可能是他。
因为温澜从小就教他善良。
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给他人施以援手。在温澜去世之前,他一直都听她的话,认真地去做这些事。
但谁帮了温澜呢?
在他的父母被人害死,他仅剩的亲人也抛弃了他的时候,又有谁帮了他?
齐然忍不住打断了他,“那又怎么样?”
江烙一愣。
齐然心里烦躁,脸色也不好,语速更比往日要快上许多,“江烙,这不是童话世界,救命之恩不需要以身相许,何况我早就忘了。”
江烙又愣了愣。
“……可是我记得,”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说,“学长,齐家出事的那年我在动心脏手术,休养了几年才好转,但母亲知道你帮了我,当时往你卡里转了一个亿。”
齐然怔了一下。
他想起齐琛离开没多久后,那一笔来自国外的神秘资金。
他一直以为那是齐琛做的,原来……
齐然皱着的眉舒展开,他的声音冷静了些,“那我们换一种说法。”
“江烙,你知道吊桥效应吗?”他顿了顿,眸色愈发平静,“或许这么说也不是特别的合适,但道理是相似的,你对我产生的好感,可能只是危急瞬间的错觉。”
江烙摇头,他用发胶固定好的头发随着动作散下来几缕,遮住了下垂眼,显得有点可怜,可他的声音却很坚定,“不是的,学长,我很清楚自己的心,那不是心跳加速的错觉……”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齐然,可是喜欢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才能让他相信。
而齐然也并不是不相信,只是即便知道了他和江烙的渊源,他也觉得两方恩情相抵,并不想吃回头草,“那我说的再直白一点。”
“我帮过很多人,”男人顿了顿,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流转间淡漠又冰冷,“但如果每个人都要像你这样报恩的话,我可能再也不想做个好人了。”
江烙的脸色顿时煞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齐然,胸口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疼得他眼眶发红。
齐然却没再看他,颔首一下算作示意,擦肩而过。
*
一出门他就遇到了容子晏。
也不知道堂堂的容氏总裁怎么那么不要脸,就站在这里听墙角,听完还要当着当事人的面发表一下意见。
“艳福不浅啊。”
齐然懒得理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容子晏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刚才他找你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没想到一个小明星身份也不简单,你之前不知道?”
“嗯,当时底下人查过,他的履历都在国外。”
容子晏一听就明白了,“那也不能怪他们,强龙不压地头蛇,弗雷斯家族想给自家少主造个假,他们确实查不出来。”
齐然闻言,轻轻地挑了下眉。
“方助理给你塞好处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容子晏佯怒,说完却咳了一声,“这不是方助理很照顾小旭么,我记得你这方面的事大多是他负责的,就顺口说一句。”
“最近他没给你惹事吧?”容子晏想起来问一问自己的弟弟。
齐然犹豫了一下,想起容旭自从撞见江烙就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有些想说一句什么,但好不容易找到他的管家先出了声,“然少爷,可算找到您了。”
“外面送来份给老爷子的贺礼,没名字,只署名了齐家,说是您的家人。”
管家也很为难,他跟在老爷子身边这么多年,是知道齐然的身世的,他哪还有家人啊,但以齐然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是在老爷子大寿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有人敢恶作剧,所以他只能来问一问。
齐然听到他的话也怔了会,然后忽然反应过来。
他的薄唇紧紧抿成一线,脸色是管家从未见过的难看,仿佛是怒,又极冷。
直到容子晏握住他紧攥的手,他才勉强收敛了神色,只声音压着情绪,“麻烦李叔带我去看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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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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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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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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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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