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阁下的豪宅内灯火通明,劳伦的年前大宴一向都是欢庆到次日天明时分,期间开放整个院子,民众可随意出入来往。
此刻,呼喊着走上街头的人流纷纷涌向此处,那一张张脸孔中有的带着愤怒,有的带着迷茫,有的带着期盼……显然,他们将希望寄托于素来仁善亲民的首相阁下身上,渴望劳伦可以为他们做主,给他们指点明路。
劳伦穿着一身深色礼服,站在高台上。
几十名警卫员手持枪支保护在他的四周,同时高声呼喊着,试图让众人冷静下来。
“劳伦阁下!”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Χiυmъ.cοΜ
“劳伦阁下!!”更多的人被带动着喊了起来。
灯光下,劳伦的眼眶微红,细看还能发现有些湿润。首相阁下就以这样含泪悲愤的面孔,一步步地走上了高台的中央,走到万众瞩目之下。
他抬起双手,没有说一个字,但那些骚动的人们就像到了退潮时间的波浪一样,自发地安静下来了。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劳伦以手抚胸,深深垂下眉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分遗憾,也十分令人悲痛的消息。”
“我深知诸位此刻内心的痛苦,而我……我不敢说,我能与诸位承受着同样痛苦。”他仰面叹息,“因为我生活富足,身份优渥,如果我在这里说,‘我与一个月的支出仅有五百币点的人同样地痛苦’,那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虚伪话。”
劳伦的声音回荡,人群仰望着他,一双双颜色不尽相同的眼睛映出了同样不安的夜色。
一个少年脸色发青地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是凯文。
“——但至少,此刻,我与诸位感受着同样的愤怒。”
劳伦振臂高呼,声音激昂而神情悲恸:“这件事的不妥之处,不在于议案被否定本身,而在于诸位奋力争取来的血泪成果,没有经过公开的透明的商讨,没有经过皇帝陛下的过目,就这样消失在了暗地里!”
一呼百应,下方的民众纷纷被点燃了情绪,有几个人举起拳头冲天挥舞:
“对!”
“没错,这不公平!”
“这就是在欺压我们——!”
“但我们并不该绝望,诸位!”劳伦继续呼喊道,“回顾新帝国建立以来六十三年光辉进步的历史,我更愿意相信,今夜只是拐入了一个微小的歧途。既然人都会犯错,国家也一样。”
“那么,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难道就此放弃,就此背离我们的祖国吗?”
“——不,自暴自弃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当错误发生时,我们应当齐心协力地纠正它,让帝国的步伐回到应有的正轨上!”
人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这……”
“是啊。”
“阁下才是理智的。”
渐渐地,点头的人多了起来。同时也有人问:“那该怎么办呢?”
劳伦等了一等,直到杂声平息后又过了一小会儿,才再次开口。
这回他换了更低沉的声线,把听众的心脏也拽着往上提起来:“明天,就是年节了,是辞旧迎新的节日。正如诸位都熟悉的那样,皇帝陛下将御驾出巡,行遍亚斯兰星城的四个城区。”
“而我,将借这个机会,直接向皇帝陛下请愿。”
全场哗然,惊呼从四面八方传来,人群开始像沸腾的水一样轰闹,其中激动的情绪占了七成。
劳伦目光炯炯,扬声说了下去:“当然,我一人势单力薄。万幸,晶体教的玛格丽特主教仁慈心肠,她将带领辉煌大教堂的教众们,与我一同觐见陛下。”
“同时,今夜的教堂将完全对民众开放,如果诸位有意与我共赴,那么届时,晶粒子的光辉将与诸位同在!!——”
他高亢的尾音,被下方卷起的响应的声浪彻底淹没。群众高举双手,呼喊着首相的名字。
凯文被周围人推搡得衣服都皱了,少年跌跌撞撞,灯光照得他头晕目眩。
为什么……
太快了,他反应不过来。
怎么转眼间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凯文哥!”
忽然,凯文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回头,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在军校里的几个平民朋友。
奋力挤过来的小胖子拍了拍凯文的肩膀,义愤填膺道:“凯文,我们都来了。前因后果我们已经听说了,明天咱一起去请愿!”
扎麻花辫的女孩小声说:“要是首相阁下能做上皇帝就好了,那咱们一定……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对吧,凯文哥……凯文哥?”
凯文却心不在焉地愣着,直到身边的伙伴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啊?嗯……嗯。”少年恍惚地低下了头。
他悄然握紧了手,这是刚刚被兰斯阁下握过的手掌。
他刚刚才亲眼认识到原来被誉为贵族派领袖的兰斯阁下也不是什么恶人;他刚刚才觉得,可能世上其实没有什么真正难以推翻的“高墙”隔阂……
凯文茫然地看着沸腾的人群,就在几个小时前,世界还在和平安定地运转着,为什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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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日**厦内,电梯不断上下。军官们面沉似水地来往走动,某种微妙的不安感正从暗处飘荡出来。
气氛在片刻前还不是这样。
虽然帝国政策泄露这事确实诡异,但这样短的时间,不至于闹出什么大的。激动到上街打砸的也就一两个暴脾气,普通巡逻警足以应付。
直到大批的人流,有规划地向同一个方向行进。
“中将,往辉煌大教堂的方向聚集的民众好像越来越多了。天亮时陛下巡视星城,按往年的路线是要经过教堂大门口的,您看……”
一个年轻军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手足无措地向路德中将禀报。
“听说是劳伦阁下呼吁他们聚集的。说,说要直接向陛下请愿。这……”
路德中将脸色沉了沉,他捏着眉头半晌,起身道:“唉!首相阁下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
周围的数位高级军官板着着一张张焦虑的脸。其中一个耐不住性子,道:“中将,我们是否要请示陛下,更改视察时的行进路线?”
出声的那个立刻被旁边捅了一肘子:“放屁!请示你个头!难道要跟皇帝陛下说咱被一群平头百姓吓怕了吗?人群往那一聚集,连陛下都得躲避?”
路德中将沉默不语,扭头看了看另一个方向——
姜见明一身白金军装,他是刚刚赶过来的,却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独自坐在一个略显安静的角落,沉吟着凝视亚斯兰星城的布局图。
老将军于是暗自摇头,心想这位小阁下虽然聪慧果敢,但毕竟年轻。面对敌人是厉害,但面对这种自家人民众内斗的局面,怕是已经不知所措了。
想到这里,路德中将便收起了问问对方意见的念头,他站起身来:“算了,带路吧,我亲自去看看情况。”
中将很快出门了,其余几名围着的军官也各自匆匆散去。
姜见明还坐在原处,细看才能发现黑发下挂着连接腕机的耳麦。
他的脸上没什么沉重的情绪,反而像是等待着什么。
直到他的腕机响起。
姜见明意外地看了一眼显示的来电者,这并不是他等待的人,但他依旧立刻接起了通讯。
“……姜!”
那头传来凯文发抖的声音,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将说话声压得很低:“你听得见吗,我们在……我们在……辉煌大教堂……”
少年瑟瑟地说:“他们说,天亮时分要,要一起向皇帝陛下请愿,但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太不对劲了。先是有几个人言辞激烈,带动得更多人开始疯,他们越来越失控。”
“有人拿……拿着刀,他说……说万一陛下不肯为他们做主,就要割开自己的脖子。”
姜见明:“冷静,凯文,冷静点。”
凯文哽咽了一下,无措道:“我想……我想让劳伦阁下来劝劝大家,但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他了。”
“姜!”少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平常再怎么倔强,他也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普通孩子。
凯文颤抖着小声说,“你在哪……你会过来吗?”
“会的。听我说,别再打通讯了,言行举止不要醒目。”
姜见明看了一眼四周,沉声道,“我会过去,等着我。”
挂掉通讯之后,姜见明轻叹了一声。夜很深,灯光把他孤独的影子涂抹在白色墙壁上。
姜见明望着星城地图的目光,无形中变得深邃了些。
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能在心中勾勒出敌人的图谋。
天亮时分,皇帝将经过教堂。那时,如果大批民众失控地冲向皇帝的御驾,护卫兵必然要阻拦,也就必然发生冲突。
但这只是第一层危机,真正的重点并不在此。
一切的关键,其实还在于那批失窃的,尚不知下落的真晶矿。
这看似是两起不相干的事件。
但只要军民之间的冲突爆发,敌人再暗中释放真晶矿内部的晶粒子,惨剧就会酿成,亚斯兰的天空注定染血。
因为晶乱是会传染的,晶粒子直接的频率有传导性。一个人的晶乱可能会导致十个人晶乱,十个人的晶乱就会导致一百人晶乱。
而在人群聚集的地点引发晶乱,不亚于一场残忍的无差别屠杀。
那时候,无论是请愿的民众还是试图维持秩序的军兵,都难逃惨死当场的命运。
然而……此刻,几百几千人的死亡事件本身也只是表面,充其量是第二层危机。
“……”
姜见明怅然暗叹。他觉得冷,伸手拽了拽披着的军装大衣,同时有些后怕。
他当然不会忘记,真晶矿失窃这个问题,还是他偶然救下了将被暗杀的郑越少校才发现的。
如果当初没能追查下去,这个晚上又会是什么样子?
混乱与夜色将成为迷雾,晶乱的惨剧酿成的瞬间,谁都无法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未知的恐惧感会压倒一切,当眼睁睁看着同伴七窍流血晶乱惨死的那一刻,人类的本能将会把惊恐与仇恨的目光投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群体——
然后心想,天啊,是他们做的。
到时候,在军方眼中,这群请愿的人们就是运用未知武器意欲谋杀皇帝的叛贼;
而在请愿群众眼中,帝国高层就是运用未知武器屠戮平民的残暴的政权。
分裂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夜晚到次日天明的几个小时,是不是就足够了?
“嘀嘀——”
腕机再次响起,姜见明回神。
这次他毫不意外地接了起来,没说话先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您还好吗?”
对面沉默,而后传来深深吸气的声音,仿佛在极力克制着将要决堤的情绪。
“……得寸进尺的东西。”
这冰冷含恼的嗓音一出,姜见明就毫不费力地想象出加西亚眼角微红地磨着牙忍怒的模样,于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不惊讶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他早就知道,再恐怖的阴谋,再黑暗的斗争,都不可能在自己的心头投上阴霾。
因为他失而复得的光就在这里。
……
同一时刻,亚斯兰星城外太空。
那艘带着姜见明与加西亚来到帝国境内的,黑鲨基地所属的星舰还悬停在星城之外的宇域。
就在二十分钟前,皇子殿下操纵着机甲斩彗星驶入了这艘星舰,要求面见黑鲨基地的首领。
见证了这一幕的黑鲨基地核心成员都在啧啧称奇。
谁都知道加西亚殿下不喜欢黑鲨基地,对首领更是厌恶到避之不及的程度。殿下居然主动来访,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奇事。
星舰的舰桥上,站着两道人影。
加西亚背靠舷窗,星舰内置的光屏与星空一起交映照亮了那半张冷峻优美的眉目轮廓。
“……我要告诫你,姜见明。”
皇子殿下额角细筋跳动,咬牙道:“我这样毫无底线地帮你……只有这一次,最后一次。”
说罢,加西亚恨恨地闭上了眼。
——不错,就在姜见明在夜色与火光交织中含笑拥抱他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鬼迷心窍,觉得可以为这个人舍生忘死。
但在姜见明淡定地说出:“啊,真的吗?那么就麻烦您替我跑一趟,联系一下黑鲨基地的首领吧。”
……的时候,那种痴迷的感觉就戛然而止了。
黑袍黑面罩的首领站在旁边,她站得笔直,合成的电子声适时地从面罩下传出来。
“小殿下,我私以为,您说话时还是给自己留一些余地为好。”
——这种时候,毫无情绪的电子合成音反而更具有嘲讽的效果。
加西亚逃避式地别开头,他五指抵着太阳穴,恨恨道:“闭嘴。”
首领道:“小殿下,看来与这一位相处的时光,令您变得温顺可爱了许多。这是件好事。”
加西亚:“……”
“好的,那么。”
首领上前一步,这不知用了什么高科技的面罩显然并不会阻碍使用者的视野,她来到通讯投影面前。
“情况我已大略知晓了,明天是年节,我多年未见陛下,还想和陛下一起好好过个节日叙叙旧……”
首领缓缓说道:“如果清除内乱与叛贼需要用到基地的力量,请尽管吩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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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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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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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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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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