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初定,九大星城的一堆问题还没解决好,宇盗还在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哪有余力搞什么远征呢?
姜见明听到这个消息是当天傍晚。
与更多人不同的是,统帅并未露出什么意外或惊慌的表情,仿佛早已猜到。
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金玫瑰,静了许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久违地穿起整身的元帅军礼服,戴上雪白的手套,去了白翡翠宫的议政厅。
踏进大厅的时候,里面的气氛已经沉重得叫人滴冷汗了。
莱安阴鸷地站在最高处,单手扣压在帝座之上,面容隐见怒意。以陈.汉克为首的几位将军出列站在下面,双方正争执不下。
而姜见明就这么面色淡漠地走进来,警卫员们瞧见那身统帅装束,竟无一人敢拦。
他得以用近乎嚣张的姿态从诸位官员阁下的面前走过去,抚胸道:“参见陛下。”
众人已经许久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亚斯兰统帅,纷纷震惊于他的清减病容。
陈.汉克愣了愣,连忙敬礼道:“统帅阁下。”
“——你来干什么?”
而莱安倏然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帝座所在的高处下来,“谁准你来的。这里没你的事,回去。”
姜见明面不改色,沉声说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四下众人头皮发麻。林歌出列两步,着急地跟他使眼色,小声道:“道恩,你别……”
莱安听他自称“臣”就头疼,沉沉地叹了口气。
……姜见明的病需要静养。事实上,统帅早已经不参与公开议政了,只在私下里和皇帝聊一些重要的决策方针。
所以今天,莱安见这人竟然事先一句话不说就来了议政厅,心里已经暗暗叫糟,知道多半不能善了。
他索性一撩外袍坐回帝座上,单手撑着太阳穴,就恨恨地瞪着统帅不说话。完全是一副“朕倒要看你准备拿朕怎么办”的样子。
令人意外的,是统帅紧接着说出的话。
“陛下,臣的看法,或许和诸位阁下有些不一样。”
姜见明直视上方,“臣知道陛下绝非穷兵黩武的君主。星际远征计划,有陛下的良苦用心在内。”
他认真道:“现在帝国内部真晶矿匮乏,长此以往,不仅是药物和能源供应不足,由此导致的社会矛盾也必然更加尖锐。想要内部协调是很困难的,开发远星际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办法。”
“饥荒年代人吃人,臣也曾经……亲眼见过。”
“文明道德从来都是在盛世传唱,而不会是在连生存都困难的潦倒岁月。如果远征胜利,资源富裕起来,我们现在面临的诸多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身后涌起些许的议论声,姜见明没有回头。
他看见莱安的表情变了,双眸诧异地微微睁大,像是个倔强地等着挨打的孩子,冷不丁被摸了摸头夸奖了似的。
莱安坐直了身体,唇角动了动,看向这边的眼底绽起些许光亮:“那你……”
“不。”
姜见明道:“臣依旧反对这次远征。”
“星际远征势在必行,但不该是现在。”
姜见明沉声道,“陛下,您太着急了。”
他上前一步,一字字恳切说道:“陛下,现在帝国内外漏洞太多,问题不在于远征本身,而在于远征时可能爆发的其他隐患。”
“请您至少,再忍耐三年。”
莱安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三年。”他冷笑,“这三年间,因为镇定剂缺乏而死的晶乱病人,在统帅心里算什么?”
姜见明深深低头:“时运不济,无可奈何。”
砰!莱安一拳砸在帝座的扶手上。
他齿间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姜见明没有滚。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每天往白翡翠宫的议政厅跑,无数次地和皇帝辩论拉扯。
但莱安不退让,大帝很快以雷厉的手段开始筹备,铁了心要向远星际发起远征。
后世的史学家,曾将第一次神圣战役评价为“逆天而行”。
在姜见明眼里,也确实是这样。
莱安就像一头凶恶的野兽,沉重的现实为他落下带着倒刺的铁链。而他逆着那股力量,嘶吼着拽得铁链当啷,想拖着整个帝国往前走。
可越是用力,那铁链越是嵌入。
撕裂皮肉,涌出滚烫的鲜血。
没有人胆敢靠近他,恶兽红着眼向一切劝谏者露出尖锐的牙。
只有姜见明拼命去拦,竭力把他往后扯,对他说陛下您慢一点,慢一点,前面是险路啊。
他们都急了,可不就又要天天吵架。白天在议政厅吵完,晚上回皇宫的住处继续吵,林歌和西尔芙怎么劝都劝不住。
姜见明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这么折腾,没几天就变成半死不活的样子。西尔芙警告他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个月就要出大事,他擦着咳出来的血迹,低声说抱歉。Χiυmъ.cοΜ
夜晚,雷阵雨。
姜见明在治疗舱内醒来,模糊的视野看到一道身影站在旁边。
莱安站在一片昏暗里,表情冷峻,脸色却很憔悴,不知几天没能睡个好觉。
“吵着架都能晕在对方怀里,你就这样还想拦我?”
他上前弯身,右手用力按在治疗舱的玻璃盖上,“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莱安眼里闪着偏执的火,“不是没有胜算。你也知道,只要远征能够收获成果,我们就不用放弃任何东西。”
姜见明轻喘着摇了摇头。
“你是因为我才这么着急……我不可能放你这个状态,咳咳……到远星际去。”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弯腰,隔着层玻璃对视。
窗外白电一闪,屋内彻亮。莱安的阴影投在姜见明脸上,眼眸渗着森然寒意,“这次不是你说了算的事。”
“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不让我爱你。但你不可以离开我。”
姜见明安静地用自己的左手贴上莱安的右手。苍白消瘦的手指,纤弱的腕口。
他叹息道:“您没有我,就不行吗?”
“没错,不行。”莱安立刻说道。
“如果你离开,我不会再是现在的样子。我会变得和未遇到你的时候一样,我会变回那个怪物。”
雷雨夜,年轻的帝王居高临下,他抚摸着治疗舱的玻璃盖:
“你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管束怪物的人,不许死掉。”
玻璃里面的残人类却露出哀伤的神色,摇摇头。许久后,他或许是累了,歪过脸去闭上了眼。
……
两人的争执把皇帝的远征计划从春天拖到夏天,陛下和统帅政见不和的事情,也成功闹得人尽皆知。
“你不正常。”林歌私下对姜见明说。
“以前你和凯奥斯吵架不是这样。”
她一本正经地分析:“你们意见相左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他会听你的;但假如他不听你的了,你又总是会听他的。”
姜见明:“那往往是在决定一些战略方针的时候。”
林歌:“不错,所以今天你会和他闹僵到这个地步,根本不是,或者说不止是远征与否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见明不说话了。就在林歌以为他又准备用沉默表示拒绝发言的时候,他却猛地拍案而起——
姜见明厉声道:“不正常的是他!”
林歌震惊了,她从没见过姜见明能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一时愣在原地。
但紧接着,病人却痛苦地呻.吟一声,发抖的手按着心口,像是疼得不行了的样子。
“道恩!”林歌赶忙把人搀住。姜见明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眼神发直,喘息着道:“我不可能永远呆在他身边,哪怕活过今年,明年后年呢,十年二十年呢!?”
“你……”
“他可以爱我。”姜见明颤声道,“我也可以爱他。”
林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什么,等等,你说什——”
“但他不可以爱我那样深,更不可以离不开我。”姜见明道,“他不能失去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绝不允许他这样。”
“如果这次我不能教会他,或许就永远不能了。”
说完这句的时候,姜见明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但他咬牙站稳了,向前走去,与林歌错身而过。
盛夏时节是他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候。
六月的议政厅,当着几位帝国重臣的面,盛怒的凯奥斯大帝将加冕时用的王冠礼器掷在地上。
“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气氛沉重得如有实质,议政厅里其他人冷汗挂在鼻尖上的都不敢擦,恨不能刨开个洞逃出去。
统帅弯身捡起礼器。
他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凯奥斯大帝站在帝座前,眼神像要杀人。
亚斯兰统帅紧紧攥着帝王的冠冕,他太用力了,金属棱角刺入掌心,血沿着王冠蜿蜒而落。
滴答,落在议政厅地板上铺的红色绒毯间。滴答,滴答。
他上前一步,手中王冕高举。
统帅道,“陛下,请您低头戴冠。”
向无法战胜的现实低头,向并不如愿的世道低头。
皇帝脸颊的肌肉跳动着。忽然淡淡的光泽一闪,他腕口的赤金晶骨动了动,亮起又熄灭。
“统帅!”议政厅里有人直接吓得扑通跪了,“您岂能对陛下如此不敬!”
“——住口!!”
不料皇帝暴怒,逮住了发泄口似的,“这是朕与统帅之间的事,你们也配说他!?”
姜见明依旧一步不退。血从伤口处汩汩而出,污染了原本洁净的王冠。
僵持持续了一分钟。忽然在某一刻,好像有什么魔咒抽走了皇帝的力气。
凯奥斯颓然向后踉跄一步,垂着头扶住了帝座。
统帅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为大帝戴上了华贵的王冕,随即退后抚胸。
群臣肝胆俱裂。
统帅竟为陛下戴冕……要知道,自旧帝国以来至今,有权力为帝王加冕的只有上任帝王,或者代行上任帝王旨意的礼官。
你一个元帅为皇帝戴冕,是想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亚斯兰他真不要命了,所有人都想。虽然这并不是众人第一次这样想。
陛下垂着眼,对此等大逆不道的行径没什么反应。
只是疲倦地摆手:“除了亚斯兰,都退下吧。”
那些在议政厅里的人如释重负,纷纷逃了出去。
雪色的晓光从议政厅的大门射进来,从统帅的肩头掠过,照亮了最高处的帝座。
统帅背光而立,面容被阴影遮挡,看不清表情。
年轻的皇帝疲惫地坐在那里,闭着双眼,单手撑着额角,就像是要睡去。
他头戴沾血王冕。两三滴血珠甚至落在皇帝的白金发丝上,这一幕就像瑰丽的古典油画。
不知过了多久,议政厅内响起皇帝沙哑的嗓音。
“你看,你到底还是为朕加冕了。”
“朕想要的,谁说得不到。”
尾音带着笑意,却显得悲凉。
“您原本想要的,是我在大典之上帝国旗下为您加冕。”
姜见明的嗓音变得低柔,“谁都有得不到的东西,只是多少的区别而已。您要接受这一点,不然,臣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他竟然用起这样锋利的字词。莱安惨笑起来,轻声道:“你知道朕为何低头吗。”
突然,皇帝睁眼,倏然起身怒喝:“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
姜见明看向自己的右手,眯了眯眼。
他其实有点犯晕了。前天才做完一个紧急手术,刀口在疼,浑身都是虚弱感。
现在刺眼的阳光一照,眼前阵阵发黑,胸腔和胃里同时恶心地抽动起来,都快站不住了。
姜见明用袖子摁住右手那道口子,暗红的血立刻污染了白色军装礼服,并且快速扩散。
他吃力地说道:“陛下低头……不是因为王冠,是因为我在流血。”
“可是等我不在了,您又要怎么样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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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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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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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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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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