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都是跟着辛老师一起跑的,约定成俗就成了习惯,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没敢下去。他在心里骂自己一声窝囊。
因为是辛老师,他反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对于乐姐他能够毫不犹豫地拒绝,如果她还不放手的话,那他直接搬走就好了。可对于辛老师,他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挑得太明,当不成朋友那不就可惜了嘛。
辛老师真的太适合当朋友了。说话简洁明了,面冷心善,平易近人,高智商,很多时候只要傅阳阳一个眼神,他就能懂他是什么意思又或是想说什么,反之傅阳阳也能。那是一种别人不能带给他的默契感,不知不觉中由两人的性格编织而成,有的朋友一辈子都培养不出这种默契,不知道的人恐怕会误以为他们是多年好友。可他们相识不过两个月多。
太可惜了,辛老师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傅阳阳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却迟迟没有收回自己的眼神。
公园不大不小的一圈,站在阳台恰好可以将其尽收眼底,辛骜跑完了步,停在小区楼下的花坛旁站了一小会儿。
据乐姐说她当年一时兴起修了这个花坛,后来就再也没有管了,美名其曰任它们自由生长。不过这里气候条件适宜,一年到头雨热充足,花花草草长得是真不错,凑在一起五颜六色竟也算是一处风景,其中最为夺目的是一撮撮小粉菊,羞哒哒地开放将花坛点缀得清艳脱俗。
隔着四层楼的距离往下瞧,傅阳阳看不清辛老师的神情。他只看见辛老师拿出了手机,也不知道在干嘛。
过了一会儿,放在客厅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傅阳阳拧紧保温盖走回客厅,发现辛老师给他发了条短信。
辛骜:我们可以当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指腹在屏幕上摩挲而过,傅阳阳突然觉得手机系统自带的黑体字变得可爱起来了。还带着罕见的傻。xiumb.com
辛老师刚才跑步的时候不会一直在想,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后续问题吧?结果想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么个鬼办法。
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傅阳阳:你昨天吐了我一身。你忘了?
辛骜: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寥寥三个字多单调啊,可傅阳阳却知道辛老师现在一定后悔死了,隔着四层楼他都能感觉到辛老师的郁闷。
既然辛老师都说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傅阳阳也觉得就这么顺其自然算了。说不定还能当朋友。
傅阳阳: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辛骜:那你明天还晨跑吗?
傅阳阳:不了,订了台跑步机,以后在屋里跑了。
辛骜:……
捕捉到辛骜无语的省略号,傅阳阳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太坏了,可有什么办法,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辛老师。
他将手机揣兜里往书房走去,准备码字了。老实说他今天的心情没那么糟糕,至少水到渠成地码了三千字。
等码完以后,他检查两遍,修改了几处病句,就发了出去。
“阳间。”是诺诺的电话。
傅阳阳先声夺人:“你给我打电话不会是为了催文吧?”
诺诺不由好笑:“我没那闲工夫来催你加更,我是来问你去不去参加这次的交流大会。”
“交流大会?”
“你不会是忘记了吧?上次开签售会的时候我还给你提过,就是一场作者之间普通的交流会,刚巧就在你那个城市举行,离你住的地方也很近,”诺诺听傅阳阳这语气就知道他全忘了,“我觉得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还是去参加一下,多认识一下其他作者对你来说挺有好处的。你看,现在写文的谁没个基友啊,干嘛这么孤家……”
“孤家寡人”这个词没说出口,谁让诺诺突然想起来阳仔刚和他男友才分手。
好在傅阳阳情绪没多大变化,这么多年他一心写文,很少跟其他作者交流,主要是忙于现实生活,最近闲了下来,他也的确得给自己找点事来做。
他喜欢写作,喜欢宁静的生活,却不代表他不爱热闹。
“我又不是没认识的作者,好了,我会参加这个活动的,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明天,市中心。”
“好。”
“一个交流会而已,你不用穿得太正式,”诺诺轻松地说,“就当散散心好了。”
“好。”
等傅阳阳挂了电话,默默地想,他好像的确需要散散心。
夜晚悄摸来了,结束疲倦的一天,辛骜收拾好衣物往浴室去。
他挤出一大坨洗发露,往头发上一抹,两只手搓了搓,不一会儿便冒出许多泡沫。温热的水流从浴霸里溢出,从头顶流下,又顺着指缝缓缓往下,在蕴酿着热气的浴室里整个身子都暖暖的,可这水流突然变冷,淋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辛骜愕然地睁开,恰巧额头上的泡沫随着水流进了眼里。他眼睛一痛下意识闭了起来,忙不迭凭着感觉将浴霸给关上,摸索了两步,扯过搭在架子上的帕子擦眼睛。
等眼睛擦干净,刚才尖锐的刺痛感逐渐消失,他才试探性地睁开眼,拿起浴霸再打开试了试,发现流出来的还是冷水。
看来是热水器出了问题,辛骜有些伤脑筋皱了皱眉头,要知道头上的泡沫都还没冲洗干净。
在浴室里待着是想不出办法的,他将就着裹了个浴巾从里面出来。空荡荡的客厅弥漫的只有灯光,敞开的窗户外也只有月光,他的影子倘在地面同他孤孤单单的,辛骜望向隔壁的那一面墙,心里想的是自己要不要去隔壁借一借浴室。
如果他的心思没被看透,他一定会去的,可现在傅阳阳已经明白了什么,辛骜不想在这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如果引起了傅阳阳的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清楚这些事后,他走进厨房煮了一锅热水,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夜悄摸地来,又静怡地走了,迎来第二天破晓后的白昼。出门的时候傅阳阳戴了个口罩,顺带看了下天气预报,据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要下雨,傅阳阳背了个包往里面塞了把雨伞,到达市中心的展览厅已经是中午的时候了。
他从出租车走下来,左右瞅了瞅,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朝他挥手,热情地招呼道,“阳间,我在这儿!”
傅阳阳朝着他走了过去,笑笑,“好久不见。”
这汉子也是个作家,跟傅阳阳交情不错,笔名叫四泰,擅长写古代类的庶子逆袭文。
四泰拍了下他的肩膀,大笑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上次他们见面也是因为本站举办的一个作者见面会,差不多已经有半年之多了吧。好不容易撞上,两人一番寒暄,不知怎么就探讨到感情问题去了。
四泰作为傅阳阳在网上难得的好友,隐约知道他之前那本小说并不是普通的小说。要说看过那本小说的人,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最能打动人心的,便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他有傅阳阳的微信,两人偶尔也会针对小说聊上一两句,之前傅阳阳发了那个朋友圈他也看见了,除了安慰两句他也帮不上忙。
今天见面了,四泰又干巴巴说了几句宽慰话,“感情这种东西,都是说不准的,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帅,又这么有才华,还愁交不到男朋友吗?”
刚开始四泰知道他有个男朋友,其实是难以接受的,他想不到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现在他甚至能安然自若劝慰他去找新的男朋友。
等四泰说出这句话以后,他们两人都有点意外的,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你就是阳间吗?”一个声音在他背后突兀地响起。
傅阳阳转身,看到一位青年正看向自己,目光不善。
这青年长得还行,带着几分似曾相识,傅阳阳仔细一想,这不是之前他蹭课的时候坐在他前面的那位黑衣小哥嘛,貌似叫什么汉唐的。
傅阳阳认出了他,但他猜想汉唐应该没认出自己,要不然他就不会问“你就是阳间吗”这样的问题了,应该直接问“你是不是傅阳阳”。
一面之缘,现在自己又戴着口罩,傅阳阳并不认为这个人会认出现实中的自己。
他扫了眼汉唐,点头说,“我是。”
但一面之缘,自己现在又戴了口罩,应该认不出来自己吧?要不然也不会叫自己阳间了。
傅阳阳碰了四泰的肩膀,问,“我该认识他吗?”
四泰尴尬地摇头:“不应该吧。”
汉唐看向他,拧着眉问,“你是不是在写耽美?”
“是。”傅阳阳觉得他质问的语气有点怪,但也没有隐瞒。
汉唐眼神古怪:“你好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写耽美小说?”
“想写就写了啊。”
“写那种恶心的东西干嘛?”
傅阳阳:“……”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遇到黑粉了。
这还是傅阳阳第一次在线下遇见黑粉,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几眼汉唐,没说话。
汉唐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理屈了,情绪更加高昂,“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突然转变风格去写耽美,你原先的书粉会有多伤心吗?他们会对你多失望吗?”
“你能来这里,说明你自己本身也是个作者吧?”傅阳阳好笑又好气,“我一没触犯法律,二没宣传淫、秽、色、情,如此合理运用我的创作自由权,我的书粉为什么会对我失望?”
汉唐脸色难看极了。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在哪里都不愁看热闹的人,四泰见势不妙,拉了拉傅阳阳示意他别说了。
傅阳阳也不想理会这人,跟着四泰走了。
傅阳阳来这里本意是为了散心,没想到遇到让自己糟心的事,本来以往遇到这种事他可以不在乎,但可能是最近诸事不顺吧,他难免也有点小情绪。
四泰看出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见面会没意思,我们哥俩出去搓一顿。”
傅阳阳觉得行,答应了,旋即打电话跟诺诺说了这件事。诺诺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自然也答应了。
四泰和傅阳阳进了一个小饭馆,这里人少,没人注意他。他将戴在脸上的口罩摘下,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当年四泰第一次见到他被吓了一跳,他深觉就凭这长相当写手简直浪费,还曾经撺掇傅阳阳去当明星,只是无论他说什么,傅阳阳都笑着摇头。职业无贵贱之分,但有自己的偏爱。
四泰要了半打啤酒,想着他们两个人喝六瓶啤酒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没问傅阳阳喝不喝,直接敲开瓶盖就往傅阳阳跟前放。
傅阳阳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酒瓶,自打他跟刘岳分了手,就再也没有喝过酒。
可他心里堵了口气,怎么都压不下去,他索性眼睛一闭,拎起啤酒瓶对嘴吹,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平日四泰也粗犷得很,但也被傅阳阳的豪迈吓了一跳。这喝酒的劲头太烈,四泰为人也是仗义,看出他心情不爽,舍命陪君子去了。
两人足足喝了五小时,外面的天都黑了。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吃,就光被酒水给撑饱了,四泰好不容易将一瓶啤酒喝完,没想到傅阳阳又想开一打,他紧忙拦住他,“不行了阳间,再喝下去我们就该进医院洗胃了。”
“你这就不行了?”
“不行了不行了……你也不能喝了,这都喝了两打了,再喝你就要出事了,”四泰难受得趴在桌子上,整个胃腔都在叫嚣着想吐,“我们得……得回家了。”
“回家,对哦,我该回家了。”傅阳阳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模糊之中他跟四泰挥手告别,找了个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他大舌头吐出了个地名。没过多久司机把他送到目的地,傅阳阳找回了一丝清明,勉强扫码付了车费,拎着自己的背包下车。
四周的建筑物带着熟悉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倾斜了,傅阳阳察觉自己的脚掌变得异常沉重,他努力板正自己前进的路线,他想走出一条直线证明自己没醉,可刚走了几步,他在一阵天昏地暗中栽了下去。
倒下去以后,鼻尖缠绕着一股花香,傅阳阳累了,在泥面上打了个滚,怀里抱着他的背包。他呷了呷嘴,仿佛到了一个好地方似的,找了个好姿势,便满意地睡过去了。
辛骜拎着感冒药从外边回来。昨天洗澡突然没了热水,他顶着一头泡沫围着浴巾等了大半天,才烧出一锅热水。后来洗完澡,他坐在床边吹头发,未曾想一不小心睡着了,翌日起来脑袋发昏,一摸额头滚烫得都能煮鸡蛋了。好在今天是星期天,他不需要去学校。
才搬家过来,什么东西都不齐全,退烧药没有,倒是翻出几包感冒冲剂。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他懒得动弹,兑了两包感冒冲剂一饮而尽,又躺在床上休息去了。
他以为是小毛病,想着睡一觉就好了。结果这么一睡,直到傍晚他才醒来,扶着床沿坐起来,看着窗外的余晖被黑色吞噬而尽。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烧得好像更严重了,看来光吃感冒药是降不下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踉跄着步子出门买药。
回来的时候,天色更晚了,花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没在意,只以为是野猫野狗什么的。可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辛骜不禁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向花坛望了望。借着路灯投射来的光,他瞧见花坛里睡了个人,手里还抱着一个背包。说不定是乞丐,辛骜没那么喜欢多管闲事,要真是个乞丐,他总不能带着人家回家吧。
他收了收原本就不怎么稳健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就听那“乞丐”了一声“小岳”。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是傅阳阳的声音,辛骜就算发着烧也不可能听错,他有些不敢置信再次望过去,心脏噗通加速跳动,他缓缓地走过去蹲在那人面前,仔细打量他。
两抹帅气的剑眉此刻拧在一起,看起来很痛苦,真的是傅阳阳。没想到会在这个花坛看见傅阳阳,辛骜大脑越发晕眩——他分不清是因为看到傅阳阳的惊喜,还是因为自己发烧的缘故。
就算躺在花坛,头发丝沾上草屑,傅阳阳还是那么酷。空气中浓郁的酒味盖过了原本的花香,辛骜轻轻摇晃他,“喝醉了吗?”
傅阳阳没有回他。
当然是喝醉了,要不然傅阳阳就算没地方去,也不会睡在这里。
辛骜不可能放任他睡在这里,唯一的念头不过是将他背回去,他伸手将他怀里的背包取下来拿在手里,就在背包被扒拉下来的那一刻,他听见傅阳阳虚空一抱,喊了声“小岳”。
又是小岳。
辛骜心里沉甸甸,又有点酸。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傅阳阳这么狼狈的模样,一时五味陈杂,紧接着他还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今天没有月光,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借着那些琐碎的光他抬头看见了,泪水从傅阳阳眼里流出来。
辛骜是真的愣住了。
他没想到傅阳阳会在他面前哭。
而且还是为了刘岳哭。
辛骜愣了好久,尽管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可平白心凉了少许,等缓过来,他抬手摸了摸傅阳阳冰凉的脸,告诉他,“你和他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会分手?”傅阳阳面露痛苦地问。
辛骜酸涩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和他分手,可能是他不喜欢你了,可能是你不喜欢他了,可能是你们相爱却还是不能跟对方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只需要一个理由,但分手却有无数个理由,这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很聪明,你不是应该知道的吗?”
傅阳阳没再吭声。
辛骜难得心里涌现出了委屈的情绪。他很少会有这种情绪,因为他明白,喜欢傅阳阳是他自己的事,是他的一厢情愿,这一起跟傅阳阳本身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可他到底还是委屈了。
这跟傅阳阳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
隔了好久,花坛一片悄然。
辛骜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傅阳阳意识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了,勉强想要睁开了眼睛,“我应该说些什么?”
他终于睁开了眼,歪头看向辛骜,他想看清这个人,可眼神怎么都对不了焦。
该和一个醉鬼说点什么呢?
“你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由我来说。你和刘岳已经分手了,尽管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但分手就是分手。你可以选择继续想着他念着他爱着他,你可以选择再去把他追回来,你可以选择单身一辈子孤独终老。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重新去爱另外一个人。你恢复了单身,你有资格去爱另外的人,你可以试着和我相处,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会喜欢上我的。”
辛骜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从没见过傅阳阳喝酒,就连在乐姐的聚会上他也滴酒不沾,最喜欢的饮料不过是可乐。他不知道喝醉了的傅阳阳会不会记得今天晚上的事,知道也好,忘记也罢,他终归是忍不住了。
可辛骜说出这段话以后并没有得到傅阳阳的回应。
傅阳阳没说话,他感觉自己在深渊里不断坠落,那种失衡感令他急迫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猛地一伸手抓住悬崖上的树枝,下意识呢喃道,“刘岳。”
那根本不是什么树枝,而是辛骜的手臂。
辛骜也是烧糊涂了,听到醉酒后的傅阳阳念出“刘岳”的名字,心里又涌现几分酸涩。他本来不该委屈的,九年来他从未感觉到过委屈,可如今他的心情是这般复杂。
谁知这时夜空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光,转瞬即逝却着实晃了辛骜的眼,他下意识闭眼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原本就漆黑的夜色越发浓稠如墨。
怒吼般的雷声伴随豆大的雨点,这场暴风雨来得毫无前奏,他们两个人,一个坐在花坛里,一个蹲在花坛,头顶没半点遮掩物,瞬间就被淋成落汤鸡。
被倾盆大雨一淋,傅阳阳的酒醒了,在雨中他瞪着辛骜呆呆的样子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混沌的大脑还来不及告诉他太多,可只有傻子才会一直在雨里淋着,他一把捞起辛骜往居民楼跑,仿佛在跟时间赛跑。
等他拉着辛骜进了居民楼,这才停了下来。
身上都被淋湿了,就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傅阳阳这才想起了他那个装着雨伞的背包,也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傅阳阳还没来得及郁闷,就听见耳边出来的闷哼声,他扭头看向那个被他强行给拉进来的辛骜,发现他脸上通红一片。
难不成跟自己一样,也喝醉了,要不然刚才那么大的大雨,都不知道跑。可等傅阳阳仔细一观察才发现,辛骜身上根本就没酒味,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气,被大雨淋过也降不下去的热,这是他在辛老师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他将手心贴在辛骜额头,过高的温度烫得他身子一哆嗦,他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你怎么烧得这么严重?!”
辛骜双目无神,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严重?”
“你发烧了你还没发现吗?”傅阳阳这话刚说出,又瞄见了辛骜手里拎着湿淋淋的药,就什么都明白了,“看来你是发现了,只是没吃药罢了。”
他有些无奈地说:“还能站起来走吗?”
“能。”辛骜是这样说的,也点了点头,可抓着傅阳阳袖子的模样使得他说这话看上去可信度不高。
这还叫能啊?傅阳阳无奈地抢过他手里的退烧药拿在手里,这塑料袋里装着一小半雨水,还在往外淌,傅阳阳也不在乎,反正全身上下都湿了,这点水也不算什么。
他将药拎在手里,将他背了起来。
很轻。这是傅阳阳将辛骜背起来以后第一个感受。
“钥匙?”傅阳阳将人背到门前。
辛骜迷迷糊糊听到了这话,从衣兜将钥匙拿了出来,“给你。”
“感觉怎么样?”傅阳阳一边问一边开门。
灯的开关就安在进门右侧的那面墙壁上,傅阳阳轻轻一拍,客厅“唰”的一下亮了起来。他将辛骜背到卧室,将他身上那套湿漉漉的衣服给脱了下来,本来辛骜坚持自己要脱的,但现在他也只能嘴上说说根本一点力气也没有,傅阳阳只好亲自动手,从卧室里取出一套睡衣给他换上,他注意到了辛骜的皮肤很白。全身上下哪里都白。
“我感觉我自己好多了。”辛骜躺在熟悉的床上以后说。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这话,想要假装自己很好的样子,实际上不光是眼睛疼,脑子疼,喉咙疼,感觉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他真的好难受,不过就一个发烧怎么能这么难受。
傅阳阳直接被他给逗笑了,“你这叫还好?我看你真是被烧糊涂了。”
说完他拎着退烧药走了出去。
辛骜怔怔的,瞪大眼睛望着门口。他当然不觉得傅阳阳会走。像傅阳阳这么温柔的人,才不会放任他这么一个病人不管。
傅阳阳走到厨房,发现热水瓶里一滴水也没有。他烧了一壶水,顺带回自己的房子换了套衣服,又回家了。
“辛老师这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他摇头感慨,认命地烧起水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响得很,一股子冷冽的寒风顽强地从窗户缝里灌进来,辛骜燥热的身体感觉到一丝凉意,还蛮舒服的。
这个城市的秋总是短暂的,最近几日降雨应该会频繁,温度逐渐也会冷下去,为即将来临的冬日做过渡。
一想到傅阳阳在给自己弄退烧药,辛骜心情尤为好,不由哼起歌来。他声音清冷,发烧又带点低沉,哼起来和这充满惊险的雨夜格格不入。
“没烧傻啊,还知道哼歌,”傅阳阳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坐到床沿,将他扶起来,“起来把这碗退烧药喝了。”
“好。”辛骜扬头一饮而尽。
“喝完好好睡觉,要是明天还不退烧,我就送你去医院。”傅阳阳说完,一丝不苟地为他掖好被角。
感受了这份温柔,辛骜轻轻地“嗯”了一声,嘴角牵起浅浅的笑容。
“你笑什么笑?觉得自己因祸得福吗?”傅阳阳敲了敲他的脑袋,“不要有这种想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你好温柔,也好善良。”
“没事给我发好人卡做什么。”傅阳阳皱了皱眉。
辛骜看着傅阳阳,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我可以亲你吗?”
诡异的沉默,傅阳阳说,“亲了的话,那就不能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了,你懂吗?”
“我后悔了,我不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傅阳阳话锋一转说,“我刚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你之前来买我小说时戴的黑色帽子了。”
辛骜身子僵了僵。
“中文系讲座那天你也来了吧,我瞧见你……的帽子了,”傅阳阳没留给他说话的余地,有点无奈地说,“还有签售会的时候,你也来了吧?”
辛骜哑口无言,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索性瞪着那双眼睛什么也不愿多说了。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整个脑子都懵懵的。
即使他不说,傅阳阳也什么都懂了。
辛骜,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的微积分课上。那时你点了我的名,我以为是个巧合,毕竟我长得这么帅,成为众矢之被你注意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我在中文系作做讲座的时候,你这个金融系的老师竟然偷偷摸摸跑来了,这就不太正常了。
还有我签字售书的那一天,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也要来。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心里苦恼于这个问题,傅阳阳大大方方问了出来,“辛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辛骜盯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听到般。
在傅阳阳炙热的注视下,他打了个哈欠,“傅阳阳,我困了。”
他好像真倦了,缓缓闭上眼睛,只露出乖顺的睫毛。
傅阳阳看出来他是有意回避,却也随了他的意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算是展现了对病人的关怀,他轻轻地说,“大概是药效发作了,睡吧。”
因为不知道辛骜这烧什么时候结束,因此傅阳阳没有走的打算,端了把椅子到床边想守着他把退了烧再说。
傅阳阳拿出手机,恹恹地翻着新文下面的评论,尽管大多数都是在夸他的,但他就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大概是他还在苦恼那个问题,辛老师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也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床上那个说自己累了的人悄然睁开了眼。
辛骜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来扑了过去,一手抓住傅阳阳的后背,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不给他一点反抗的机会,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凑到他面前,朝着他饱满的唇瓣咬了上去。
急促的呼吸声契合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轰隆隆的雷声敲打在心脏之上,末世的爆发也不过如此,傅阳阳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那股气息快把他整个人都烤焦了,甚至是快把他整个人吞噬了。
那是一个毫无章法并且疯狂的吻,辛骜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吻,连舌头都不会伸,只一个劲啃咬傅阳阳的唇瓣。
隐隐品尝到一股血腥味,辛骜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马停了下来,看着傅阳阳嘴唇一抹艳红,他心中并不后悔亲吻他的举动,只是他还是责怪于自己的粗鲁,说了声“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的模样太乖了,傅阳阳沉默着抿唇将那抹艳红给咽了下去,扶着辛骜躺了回去,掖好被子,“别闹了,睡吧。”
他语气平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辛骜怎能任由这记忆就这么过去,他盯着他,眼睛亮亮的,恰比那星辰还要璀璨,“你得记住今天发生的事。”
“嗯。”傅阳阳也是鬼迷心窍了,才回了他一声。
一直守到凌晨四点,雨声未曾停歇,只是从倾盆大雨转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显然是累了,傅阳阳早就醒了酒,抬手摸了摸辛骜的额头,发现他烧已经退下去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像是卸下重任般松了口气,床上的辛骜轻喃了一声。
睡梦中的梦呓,是傅阳阳再熟悉不过的人名。
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轻轻地阖门而去。
从客厅走过,关门的那刹那他掀起眼皮瞄了眼沙发扶手上的那顶黑帽子,情不自禁摸了摸嘴唇,舔了一下。
辛骜刚喝过药,他也喝过酒,这个吻并不甜,反而在细细品过后泛上了一股难言的苦涩,这是糅了许多情感在内的吻,复杂到即使是傅阳阳也描述不出那股味道。但接吻的那一刻他没有闭眼,他看见了辛老师眼里浓烈的深情。
从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傅阳阳一时失神陷入那个世界,也就忘记推开他了。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反感这个吻。
不过辛老师接吻的技术是真的差,这哪里是亲吻,分明就是要吃人的节奏。
回到自己的房间,傅阳阳躺下准备睡觉,结果刚一躺下后脑勺发出刺痛,他一摸才知道流血了。他估摸着应该是刚才摔在花坛里时被尖锐的石子磨破了皮,他叹了口气,爬起来将医药箱翻了出来,艰难地为自己清理伤口。
人生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意外,看似简简单单,却牵引着人生轨迹。例如傅阳阳在喝醉酒以后栽在了花坛里,例如很多年以前辛骜对傅阳阳一见钟情。
这都是意外的。
是命中注定下的偶发性。
这所谓的命中注定不是辛骜一定会对傅阳阳一见钟情,也不是傅阳阳一定会倒在花坛里,而是辛骜一定会喜欢上傅阳阳,他也一定能找到傅阳阳。
前提是傅阳阳给他一个机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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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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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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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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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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