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黛玉不明白为何李寻欢忽然提出回去看看,但仍依言而行。
两人折返回八角亭中。黛玉看着凉冷的月光下,支离破碎的花灯,零落满地的笔墨,亭内亭外散落各处的纸碎,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那个僧人回来过了。”
“不错。”李寻欢道。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黛玉轻抚石桌,遗憾地低叹。
方才亭内温馨美好的光影,与白衣僧人出尘优雅的举止,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这里竟然成了这般狼藉的模样。
方才她读僧人的诗词,在最后的一诗一词中看到了僧人对宏图霸业的渴望,与勃勃的野心。这已背离了出家人的本性。
她不愿他走入歧途,愈错愈深,才出言提醒僧人他已背离了释家人的六根清净之道,陷入了贪嗔的魔途,只有真心诚意去研读伴他左右的佛法,如此方可解脱身心,摆脱心魔,重归清净。
可没想到,这个僧人竟然如此暴戾。看到她良言提醒,并未有所感悟,反而是如此恼羞成怒。
李寻欢对黛玉道:“你虽是一番好意,可对方却不愿领情。但你不必为此难过,或是为他感到惋惜。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一个野心家。他与你的这次相遇,也并非偶然。”
“大哥为什么这样说?”黛玉不解地看向李寻欢。刚才她已经告诉了李寻欢,她为何会到八角亭去查看,难道那花灯落过来竟不是凑巧吗?难道那白衣僧人是有意引她来看他所写的诗词?
李寻欢微微勾了勾唇,道:“你看看你刚才所站的方位,在八角亭的什么方向?再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向。”
黛玉瞬间明白了过来,站在八角亭里,风是往西边吹的,白衣僧人后放的那盏落入水中的花灯,也是掉落在八角亭的西边。
而她之前所站的树下,却是在八角亭的东边,落在她脚边的花灯根本不可能是随风飘来的,也不可能是僧人意外失败的结果,只可能是僧人有意为之。琇書蛧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黛玉不解地问。“他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李寻欢道。
“几个月之前,我从润州动身离开,途经金陵城外山林的时候,曾在一处小小的破败的寺庙中见到过这名白衣僧人。
“当时他端坐于蒲团之上,即使身在狭小破落的院中,也无法削弱他身上超然出尘的气度,反而令他看起来更加不似凡人,更像是一个隐逸的谪仙。
“他为我抚琴弹奏了数曲,每一个音符都妙到巅毫。从我们的交谈中可以推测出,他虽然常常这样弹琴,却难以遇到一个知音。
“你说,一个野心家什么时候才会变得如此清闲,穿得衣冠楚楚,打足了十二分的气质精神,却是在那种荒僻的山林破庙中孤独地抚琴?”
“这……”黛玉想了想,慢慢地道:“古往今来,野心勃勃的枭雄,雄心壮志的名臣猛将,只有生不逢时,有志难伸,或大势已去的时候,才会被迫落得一个清闲。否则,一个有野心的人总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
“最后一句说得很妙。”李寻欢沉声道:“不错,一个真正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闲下来呢?除非是不得已。”
“上一次我见到他时,就觉得很奇怪。感觉他出现的地方很诡异,他的行为也很诡异,他的动机则难以揣度,他的身上似是背负着很多秘密与过往。
“这次看到他的诗词,我才明白,原来他出尘淡泊的表象背后,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对权势、甚至对问鼎天下都极有兴趣。
“你定然也是从他最后的一诗一词中读出了他的野心壮志。那不是一个出家人会写的角度。他轻视了你的洞察力,所以没有着意在诗中收敛。”
黛玉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明白了,白衣僧人完完全全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只是他为什么要装成那个样子呢?又为什么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呢,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去欣赏他的诗词吗,还是想要试试她能不能看透他?
如果他的目的在吸引她,或者试探她,那他扮成一个不俗的出众的公子来,不是比僧人的身份更合理,更不容易引起她的怀疑吗?
李寻欢看到黛玉微微蹙眉,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微微地笑了,道:“你定然不明白,他是这样的人,同你有什么关系,又同他如此故弄玄虚地吸引你的注意力有什么关系。”
黛玉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明白。
李寻欢道:“因为他是一个失败者。他是一个被迫‘赋闲’的野心家。过往的挫败已经让他敏感到偏执的程度。”
“他雄心勃勃的壮志与图谋遭受了难以挽回的挫折,所以他只能穿得衣冠楚楚,用他最冠冕堂皇的样子,找寻昔日让他觉得最美好的感觉,让他能重新沉湎回味于昔日风光无限的美好感受中。
“我想他执着于僧人的装扮,是因为僧人是他经营得最成功,最完美的身份,所以他非常执着与此。
“而我上一次对他弹琴论道之意的拒绝,打破了他的美梦,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他最不愿体会到的挫败感,所以他才会如此耿耿于怀。他试图将从我这里得到的挫败感还给我,但不想与我正面交锋,所以试图从你这里下手。”
“从我这里?”黛玉不解。
“嗯。你想,按照他后来的反应,显然是没有料到你会从诗词中窥破他的内心,窥见他的野心以及他的表里不一。
“那如果你没有看透他的野心与表里不一,你先看到了他出尘的样貌风姿,又看到了他笔调不俗的诗词,正常来讲,对一位多情的才女来说,结果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因此对他暗生倾慕,难以忘怀?”
“这……”黛玉想了想,假如她没有看破僧人的表里不一的话,也许会觉得他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和尚,既有品貌,又有才情。
可是至于什么暗生倾慕,难以忘怀的事,恐怕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暗中倾慕,难以忘怀的人……
黛玉看了李寻欢一眼,又马上偏开了头,暗暗咬了咬唇道:“他是和尚,我就算觉得他的诗词写得好,气质风度也不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李寻欢笑了,道:“这世上有些事,礼法、世俗、道德越是不让人去做、去想,对于人的吸引力有时就反而越大。”
黛玉捏紧了双手,有些不高兴地道:“可我不是这样不顾礼法,不顾体统的人。”难道李寻欢就那么觉得,她会对那个和尚动什么不该动的心吗?他到底懂不懂她,懂不懂女孩子……
李寻欢觉察到了黛玉不快的情绪,他将声音放得低柔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女孩子,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或是欲望。
“这个白衣僧人显然也没有料到你是一个很懂得克制的人,而且你冰雪聪明又智慧,一眼就能看破他。所以他在你这里,才会又遭到了一个更大的,一个更加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挫折。
“也因为如此,他的愤怒才会爆发得这样外露,这样不加遮掩。我想他现在,很可能正在狠狠地怀疑自己。在遭遇你给的挫折之前,他应该对自己的感觉还不错,他依然还很自信。但是这次之后,他已经失去了维持、表现风度的能力。
“这种伪装,可是他最在意的,现在他都抛下了,所以他现在应该非常痛苦,甚至可能会感觉到有点绝望。”
黛玉觉得李寻欢推测得很有道理。不过,她更想知道为什么李寻欢会推测,白衣僧人从她这里下手,就能够把从他那里获得的挫败感还给他?
难道她对那个白衣僧人动心,会对李寻欢产生影响吗?会影响到他的情绪,让他感觉到伤心挫败吗?
如果他不会有这样的情绪,那么他也许就不会这样推测了吧……
黛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她好想好想知道答案。
这想法可真是太疯狂了。她真的变得大胆了,竟然在这种男女情思上,都有如此深的心思了。
黛玉暗暗地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才表现得很平静地,就像是最平平常常的讨论那样,对李寻欢道:“真不知该说这白衣僧人的手段幼稚,还是无聊。便是我真如他的意料对他动心了,又如何能让他把从你那里得到的挫败感又还给你呢?”
李寻欢认真地道:“人一旦动了感情,就会很容易失去理智了。到时我认为他别有居心,而你对他已心生爱慕,我若劝你,我们两人之间必然会生出龃龉来。甚至可能在他的挑拨下,会形成更加恶劣的关系。”
“明明是为你好,却让我们的关系愈发破裂,愈发让你靠拢罪魁祸首,身陷陷阱却不可自拔。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苦的吗?”
李寻欢推测的情形,不可说不可怕,只是黛玉对他的答案却有些失望。
原来李寻欢是这样得到挫败感,却不是为了她对白衣僧人动情而感到痛苦挫败。
虽然早也知道,李寻欢对她可能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可是亲耳听到他连想都没有想这回事,还是让黛玉的心里失落落的。
黛玉转过身,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大哥说的不错。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这个白衣僧人如果这样做,他的心思可真是可怕。”
“是啊。如此心计,如此算计,确实可怕。”李寻欢想,无花必定不止一次牵扯进感情之中过,否则他绝不可能对女人和男女之间的心思、矛盾产生的方式如此清楚。
这个不正经的和尚,不知道他心中图谋牵扯着多少秘密。
如果一个超然出尘的僧人是他经营得最成功的身份,那么极可能与少林寺有关。除了少林寺之外,天下寺庙虽多,却难以支撑得了他庞大的野心。
不知道这个白衣僧人的野心已经沉寂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未来会如何打算。是就此彻底消沉,还是不服气地更加想要重新东山再起呢?
若是后者,武林之中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少的风浪风波来。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忽又觉得,是自己带给了黛玉麻烦。
如果不是他先碰到了这个白衣僧人,也就不会让黛玉被牵扯进来了。
他前世不详的体质,似乎在这一世又开始发挥效力了。
黛玉半天没有听到李寻欢说话,忍不住回头看他,便见他眼中思虑沉沉,似是在想很多心事。
黛玉默默想了想,对李寻欢道:“大哥是在担心他以后还会回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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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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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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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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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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