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病死”的那一天,武攸暨在过六岁的生辰。
武攸暨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从小就调皮,带着一群熊孩子在房州的山野里漫山遍野地跑,他的父亲对他总是很无奈。
无奈归无奈,他不是家中的嫡长子,身上背负的期望自然也不那么重,而且他的性情也并不是那么讨人父母的喜欢。
武攸暨有个很厉害的姑母,姑母在长安当皇后。
武攸暨觉得真是奇怪,老师也有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姑母是皇后殿下,多么威风凛凛啊,听说那长安,遍地都是金子。
长安那么好,皇后姑母怎么就没把她的阿兄们弄回长安去呢?
武攸暨很不解,时常缠着父母问起这事。
但父母一听他的话,就板着脸。
别问,问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甭管。
直到武攸暨过完六岁生辰的两个月后,有人从长安到了房州,说是原本的周国公贺兰敏之病死了,国公府后继无人,皇后殿下要把他接到长安当国公府的继承人。
他的母亲杨氏搂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我的心肝我的儿”,父亲武怀道则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武攸暨:???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向来见到他就想揍他一顿的父亲,脸上的神情如此令他费解?
等母亲没那么激动后,父亲才开始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那个已经去世的叔公武士彠,也就是皇后姑母的父亲,如今后继无人,皇后姑母想把他接到长安去,翌日就走。
武攸暨瞪大了眼睛,“这么快?”
那他岂不是没有机会跟小伙伴们道别了?武攸暨心里有些难过。
杨氏看着武攸暨脸上难过的神情,又把他搂在怀里,“我的儿,阿娘舍不得你。”
武攸暨:“……”
阿娘搂得太紧了,他有点窒息。
(二)
听说贺兰敏之是病死的。
贺兰敏之是个年轻人,平时身强体壮的,不知因何缘故,就病死了,死得有些莫名其妙。
武攸暨想,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病死呢?是觉得长安没好玩的东西了,还是活腻了,所以才会病死?
好像叔公的继承人,都是病死的。
阿耶说先前的国公府继承人是他的伯父,伯父因为得罪了皇后姑母,被赶出长安就病死了,后来贺兰敏之当了国公府的继承人,又病死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病死的?
坐上马车奔赴长安的武攸暨内心很发愁,他觉得国公府像是被诅咒了,所以这些继承人才会病死。
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天才,不想落得病死的下场。
怎么办?
(三)
武攸暨到了长安,先是住进了国公府,后来又被皇后姑母接进了宫里。
宫里有英王李显,相王李旦,城阳长公主的幺儿薛绍也在宫里,然后还有粉嫩可爱的太平和永安。
英王李显从小就是个顽主,不爱读书,只爱玩。玩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李旦生性文静,喜欢音律,喜欢练大字。
薛绍是个背书达人,武攸暨认识薛绍的当天晚上,就看到薛绍抱着一本大部头狂背,像是着了魔似的。
李显和李旦住在千秋殿,薛绍和武攸暨则住在千秋殿旁的一个庭院。
武攸暨看着薛绍努力背书的那股劲儿,忽然有些心虚。
跟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相比,他好像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在房州的时候,父亲总是嫌他调皮捣蛋,总要揍他。可他那点调皮捣蛋,跟三表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说到音律,他一概不懂,倒是能写两个像模像样都大字,可要跟四表兄李旦相比,那就是贻笑大方论。
至于要跟薛绍比背书……更别提了,小周国公在房州的时候从不背书,如今也不想背。
小周国公在房州的时候,曾经认为自己是个不被大人理解的、孤独的天才。
等他到了长安,入了宫,才发现自己是个孤独的庸才。
——从天才到庸才,心里落差难免有点大。
嘤。
难过。
(四)
意识到自己不是天才的小周国公,心里低落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崇贤馆里,他虽然不是垫底的那个,但是也不算起眼。
小周国公好像也放弃了要跟几位小伙伴争一高下的想法,他不讨厌那些文绉绉的文章,也不喜欢。
武攸暨想,他再怎么努力练大字,肯定比不过四表兄;他再怎么努力读书背书,肯定比不过薛绍;至于玩……但凡他在宫里敢像三表兄那样折腾,估计第二天就要被皇后姑母扫地出门了,还是安分守己些。
小周国公自幼在房州的山林中长大,骨子里就有一股洒脱,虽然人还没长大,对许多事情却也通透。
比不过旁人的,那就比不过。
他也不在意。
小周国公在看淡了一切之后,忽然爱上了算学和涂鸦。无他,原因是在崇贤馆的算学课上,算学老师出了一道算学题,几个小郎君除了武攸暨之外,无人答对。
武攸暨:“……!”
——总算是找着了可以努力的方向!
从此以后,武攸暨迷上了算学。
涂鸦是他从小到大就喜欢的,在房州的时候,他总喜欢在家里的墙上涂鸦,还为此三天两头被父亲揍。
入宫不多时,皇后姑母叫小周国公去清宁宫。
清宁宫里,皇后殿下坐在海棠树下,面容虽然带笑,却令人生畏。
武攸暨远远看着皇后殿下,心中却没有害怕的感觉。
武则天看着他,笑着朝他招手,“攸暨,过来。”
武攸暨走过去,朝皇后殿下行过礼后,就恭敬地站在她的跟前。
皇后殿下一双含笑明眸上下打量着武攸暨,问了一下他的功课。
武攸暨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功课说给皇后殿下听。
不用说,武攸暨都知道皇后姑母内心是失望的。
皇后姑母喜欢文采风流的人,先前国公府的继承人贺兰敏之,为人并不怎么样,可他有学识有文采,皇后姑母就很喜欢。
算学老师虽然喜欢他,天天夸他,可皇后姑母心里多少还是不满意的。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步出清宁宫的武攸暨仰头望着天空,觉得明媚的阳光都变得忧伤起来。
在宫里的生活好像有点艰辛。
他心里都开始想念在房州的小伙伴了。
心酸。
(五)
武攸暨在千秋殿里想心事。
忽然,一张漂亮可爱的嫩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武攸暨一怔。
小公主和永安县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千秋殿,两个小贵主站在他前方,眨巴着眼睛,歪头看着他。
永安县主:“攸暨表兄在干什么呢?我和太平都看了你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我们。”
武攸暨:“……”
总不能跟两位小表妹说,他在想在房州的小伙伴。
他虽然有许多事情还看不懂,但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能在宫里陪着两位表兄,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他要是还敢说想念从前的小伙伴,会被说是不识好歹的吧?
武攸暨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腰上的金算盘。
小公主的目光落在那金算盘上,精致漂亮的脸上挂着笑容,“这是我送给攸暨表兄的金算盘,你是不是很喜欢?”
武攸暨望着小公主的笑颜,他记得那天在清宁宫第一次见到李沄的模样,她笑的天真可爱,跑过来就往他的手心塞了个金算盘,说那是见面礼。
相比起两位表兄和薛绍对他初始时的冷淡,他更能感觉到来自李沄到善意和热情。
武攸暨还没说话,周兰若就抢了先。
“攸暨表兄当然是很喜欢的。这可是太平送的金算盘,只要是太平送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管是谁,都会喜欢哒!”
有着苹果脸的永安县主看上去十分可爱,娇憨娇憨的。
武攸暨入宫之后,虽然还没怎么跟两位小表妹相处过,但也知道永安县主是小公主的小尾巴,两人形影不离的。
永安县主天天太平长太平短,经常说她只要看到太平的一根头发就知道太平在想什么,太平说的都是对的,太平给的东西都是好的……巴拉巴拉。
简而言之,永安县主是太平公主的迷妹。
小公主拉着周兰若走到武攸暨的身旁,问:“我和永安可以跟攸暨表兄一起坐吗?”
武攸暨受宠若惊,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当、当然可以!”
小公主和永安县主跟武攸暨排排坐,两个小贵主动作相当一致,双手托着嫩脸,津津有味地看着前方空地上扑腾的小鸟。
武攸暨看看前方空地上扑腾着小鸟,又看看身旁的两位小表妹,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
就在武攸暨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道时候,小公主忽然说话了。
小公主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武攸暨,“听说攸暨表兄很厉害!”
武攸暨:???
武攸暨一脸懵逼,“什、什么很厉害?”
周兰若:“绍表兄都跟我们说了,说你的算学特别厉害。崇贤馆的老师出了一道算学题,他们都没做出来,只有你做对了,而且速度还很快!”
武攸暨“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这没什么,算学好……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至少不能像背书达人薛绍那样,不仅能得到老师的喜欢,还能得到许多大人的喜欢。
“攸暨表兄怎会这样想?太平最佩服算学好的人了!绍表兄还跟我们说,攸暨表兄很会画画。”
武攸暨愣住,“薛绍怎会什么事情都会跟你们说?”
周兰若莫名其妙地看了武攸暨一眼,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呀?因为我和太平是绍表兄最喜欢的两位表妹啊,他当然会什么事情都会跟我们说!”
由于永安县主说得太理直气壮,小周国公竟无言以对。
武攸暨:“……”
小公主问武攸暨:“攸暨表兄喜欢算学和画画吗?”
武攸暨想了想,跟李沄说道:“喜欢的,但没有特别喜欢。”
小公主眨巴着眼睛,狐疑地望着武攸暨。
武攸暨看着两个小表妹,心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从前在房州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不被人理解的孤独天才。可到了长安,才发现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有许多。
武攸暨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在崇贤馆里,我的字写得不是最好的,说到读书背书,也比不上薛绍。我总得有个做得还不错的事情,这么多事情,我的算学好像还可以,老师也夸奖我。”
周兰若托着下巴,好奇地问:“所以攸暨表兄就喜欢算学了?”
武攸暨笑着伸手摸了摸周兰若的丫髻,“算是吧,我做算学的时候,心情会好。”
周兰若:“就跟我画画时一样,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只要心里是高兴的,那一定是喜欢的!”
小公主在旁边听着武攸暨和周兰若的话,忽然说:“阎相的算学和画画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画画。如果攸暨表兄想学好算学和画画,我让阎相来教你,好不好?”
武攸暨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公主。
阳光下,小公主头上的金环闪闪发光,她梨涡清浅,笑得甜美而灿烂。
武攸暨觉得自己都有些不会说话了,因为李沄说的阎相是阎立本,阎立本不仅是宰相,还是圣人的首席画师和大唐的首席设计师,能在他的门下求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武攸暨:“这、这可以吗?”
小公主侧头看向他,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可以?攸暨表兄是阿娘的侄儿,又是国公府的继承人,阎相会很高兴有你的这个学生的!”
武攸暨闻言,顿时汗颜。
他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辆的人。
那什么,前几天他还听到背书达人薛绍摇头晃脑地说人只要看清了自己,就不会看轻他人。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武攸暨年龄虽小,可到了长安之后,也懂得了许多事情。
皇后姑母对他虽然好,内心或多或少还是失望的。
唉,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小郎君。
武攸暨正想着心事呢,忽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头,只见小公主站在他前方,面上带着笑容,说:“攸暨表兄很好,可是你要学会跟阿娘要一些东西。你什么都不说,阿娘怎么知道?”
学会要一些东西?
武攸暨怔然地望着李沄。
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公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大人似的说道:“以后你就懂啦。让阎相当老师的事情,攸暨表兄就交给太平,我肯定会帮你的!”
周兰若闻言,也不断地点头,“对对对!圣人舅父和皇后舅母最疼太平了,只要是她说的话,他们都会听哒!”
(六)
咸亨元年,关内大饥|荒。
小公主跟着圣人和皇后殿下一起去了东都洛阳就食,与小公主形影不离的永安县主,也跟着一起去了东都洛阳。
皇太子李弘留在长安监国,跟太子殿下一起留在长安的,还有几位精力旺盛的小郎君。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大明宫里没有圣人和皇后殿下坐镇,也没有治得了李显的小公主在,李显在大明宫里简直如鱼得水,天天拽着几个阿弟陪他玩,把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可是没两天,生性偏静的李旦和薛绍就受不了天天这样玩了。
李旦说:“我要练大字,我要弹琴,我要读书,我不能天天斗蛐蛐。”
薛绍说:“这是太平第一次离开长安去东都洛阳,路上很多好玩的东西,她可能会忙着玩顾不上读书背书,我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读书,好好背书,等太平回来后,再找她决斗,说不定能赢。”
于是,两个小郎君就不跟李显一起玩了。
没人陪李显玩,李显只好找武攸暨。
武攸暨在房州的时候是孩子王,房州的山林竹林,他都是漫山遍野到处跑。陪李显玩,也就是小事一桩。
可他如今当了阎立本的学生,不能总是想着玩啊。
李显去找武攸暨的时候,武攸暨跟前摆着一个算盘,正在做算学的功课。
“攸暨!”
李显大刺刺地武攸暨对面一坐,手里还拿着一把弓箭,他问武攸暨说:“你最近怎么天天抱着算盘不放?”
武攸暨抬头,露出八个牙齿的标准笑容,“因为要学习呀。除了算学,我还要学画图。三表兄,阎相说要教我设计怎么盖房子,你想好以后你的王府要什么样的吗?等我学会了,我帮你设计吧!”
李显对以后自己的王府长什么样没有任何兴趣,他一把拽着武攸暨,“哎,有什么好学的。走,陪我去射箭。”
武攸暨有些无奈,“三表兄,我还有功课。”
李显拽拽拽,发现拽不动,回头就看到武攸暨有些无奈的模样。
李显:“……”
武攸暨:“三表兄,你别整日想着玩。你的功课没做完,等圣人姑父回来了,会罚你的。”
李显一听武攸暨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这人怎么就跟四弟和薛绍一样扫兴?”
武攸暨闻言,只是笑,笑得李显有气都无处发。
李显瞪他。
武攸暨却笑着说:“三表兄,你看我,什么都不好,就只有算学和画画能拿得出手了。阎相能当我的老师,还是太平跟姑母说的。要是太平回来了,发现我只顾着跟三表兄玩,没好好做功课,我倒霉不要紧,只怕——”
小周国公一顿,话虽没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李显听着武攸暨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妹每次敲他竹杠时的残忍无情……李显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武攸暨,“攸暨,你拿阿妹来吓我!”
武攸暨一脸的无辜神情,“我哪有?!”
李显:“你分明就有!”
武攸暨无奈,摆出一副“三表兄说什么都是对的”模样,“好吧,有就有吧。可是三表兄,你真的不怕太平回来生气啊?”
李显:“……”
李显天不怕地不怕,他最怕太平阿妹敲他竹杠。
自从阿妹会说话后,他库房里的宝贝就源源不绝地飞到了阿妹的库房去,他的库房都快被阿妹搬空了!
李显指着武攸暨,手指还是颤抖的,“算、算你狠,我走了!”
李显捂着小心肝,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离开了武攸暨的住处。
武攸暨看着李显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轻笑。
他低头,看着刚才还没做完的算学功课,除了算学,还有画图的功课在等着他呢。
(七)
春天到了,清宁宫的海棠花开得十分漂亮。
小公主和永安县主跟着帝王夫妻到了东都洛阳,还没回来。
留在长安的几位小郎君对两位小贵主甚是想念,打算给她们写信。
薛绍小郎君满腹墨水,要写起信来,也是很有一套的。
武攸暨拿着写给两位小表妹的信去找薛绍时,李显也在。
李显见到了武攸暨,就咧着嘴笑,朝他招手,“攸暨,快来!”
武攸暨走了过去,旁边的薛绍还在奋笔疾书,旁边还有一枝风干了的海棠花。
小周国公的目光落在那枝海棠花上,眨了眨眼,问道:“薛绍,你这是要干嘛呀?”
眉目如画的薛绍小郎君头也没抬,“在给太平和永安写信啊。”
武攸暨:“写信就写信,可这枝干花是要做什么?”
李显嘿嘿笑着过来,抬手勾住武攸暨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哎,攸暨你跟我一样,是实在人。薛绍和四弟一样,最喜欢风雅之事。这枝干花呀,是要跟着薛绍的信一起带去给太平和永安的。”
武攸暨怔住,“带去给太平和永安?”
一直在埋头写信的薛绍抬起头来,那双桃花眼里闪着笑意,“对,今年春天太平和永安都不在大明宫。我记得太平最喜欢清宁宫的那棵百年海棠,春天的时候,总喜欢在那里玩耍。今年她不在,看不到海棠花开的模样,心里一定会觉得可惜。我特别在海棠树上折下花枝,风干后送去东都洛阳,希望能把长安大明宫的春意,带到洛阳去。”
武攸暨:“……”
——境界就是不一样。
小周国公方才还觉得自己写给两位小表妹的信件,虽然不能说文采风流,也算感情真挚。
如今跟薛绍的用心良苦和情趣相比,自己的那点感情真挚好像完全不够看。
武攸暨不由得开始犹豫,自己写的信,到底是送呢,还是不送?
就在武攸暨犹豫的时候,李显在旁插着腰哈哈大笑。
李显:“薛绍你别又自作聪明了,你忘了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时候,你专门送给她的地图了?”
武攸暨:???
薛绍不搭理李显。
李显也不需要薛绍搭理他,他凑到武攸暨耳旁,并不小声地嘀咕:“攸暨我跟你嗦,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时候,薛绍就给阿妹画了梨花苑的地图。你知道薛绍的地图是怎么画的吗?”
武攸暨:“怎么画的?”
李显猖狂地哈哈大笑,跟武攸暨说:“薛绍是靠着想象画的地图,阿妹按照他画的地图去探险,结果迷路了!”
语毕,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薛绍瞅了李显一眼,哼笑道:“虽然太平迷路了,可她回宫后,也没敲我竹杠啊!”
李显口头上从不被薛绍打倒,反驳说道:“那是太平见外,太平只有对不见外的人,才会敲竹杠!”
薛绍不跟李显争辩,小心翼翼地将风干的花枝放进信封里。
李显有些自讨没趣,只好跟武攸暨说:“薛绍给阿妹写的信,肯定是长篇大论的。哪像我写的,都是浓缩的精华。”
武攸暨本来对李显写得书信并不感兴趣,听他那么一说,顿时好奇起来,“是吗?三表兄是怎么写的?”
李显很大方地将自己的信件往武攸暨手里一放,“喏,拿去学习吧!”
武攸暨打开李显的书信一看,顿时无语。
李显肚子里没墨,要给两位小贵主写的信就寥寥数语,不过就说宫里如今□□静了,他有些不太习惯,最后问一句阿妹和永安什么时候回来啊?连想念二字都懒得写。
武攸暨看着三表兄写的信,又看看自己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文采,但写得好歹是比三表兄的要好一些。
三表兄的信如此言简意赅,都能自认写得不错。
那他的信,大概也不是那么差吧?
这么一想,武攸暨顿时很放心地把自己写的书信封好,封好之前想到薛绍那枝风干的海棠花,他干脆就在信件的背后画了一棵盛开的海棠花上去。ωωω.χΙυΜЬ.Cǒm
嘿嘿。
薛绍会送风干的海棠花枝,他会画画呀。
画一棵永不凋谢的海棠花给两位小表妹,岂不是更好?
(八)
咸亨元年的夏天,去了东都洛阳的小公主终于回了长安。
自从小公主回来长安后,被几位小郎君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大明宫多了许多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小公主和永安县主两人抱着一个画卷去找武攸暨。
武攸暨看着平摊在案桌上的地图,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永安县主活泼好动,她直接爬上案桌,跪坐在画卷上,说:“这是我和太平在东都洛阳画的地图!”
武攸暨:“地图?”
“对!就是地图!”周兰若点头,胖乎乎的手指指在其中一个点上,“这个地方是巴蜀,太平在书上看到说巴蜀之地粮食丰富,但是路很不好走。我们在洛阳的时候,让圣人舅父派了大臣来跟我们讲地图,画了一条从巴蜀之地通到长安的陆路图!”
武攸暨很意外,“是吗?”
小公主站在武攸暨旁边,说:“是的呢,攸暨表兄。你跟着阎相一起,肯定看到过许多修建水坝、道路和房子的图。你看我和永安画的这个图,还成吗?”
武攸暨转头,看着李沄。
小公主乖巧地站在一旁,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说实话,武攸暨也不太会看这个图。再说了,他最远不过是从房州到长安,什么巴蜀这些地方,是去都没去过的,怎么知道两位小表妹的图画得好还是不好?
可迎着小公主那满是期待的目光,武攸暨总不能说不成。
武攸暨慢慢地点了点沉重的脑袋,说:“不错的!”
小公主眉开眼笑,“真的吗?攸暨表兄没骗太平?”
武攸暨:“当然没骗。”
跪坐在画卷上的永安县主一脸骄傲,她对自己和小公主合作的作品充满了自信。
只见永安县主下巴微扬,很是骄傲地说:“这是我和太平一起画的,当然是很不错的!攸暨表兄,你来。”
武攸暨凑了过去,小公主也跟着走了过去。
永安县主拽着武攸暨的衣袖,叨叨叨地说个不停,“你看这个地方,有河流。这个地方,有湖泊。这个地方……”
巴拉巴拉,永安县主拽着武攸暨,跟他讲解地图上的分布。
小公主坐在一旁,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笑意。
等永安县主说累了,小公主就接上了永安县主的话。
“永安跟攸暨表兄说了地形风貌,但太平不是跟你说这些的。”小公主脸上带着笑,声音软糯,“我和永安在去东都洛阳的路上,看到了许多饥民,当时想着,若是巴蜀之地的粮食能够顺利运到关中,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到洛阳去就食?”
去洛阳东都就食,是因为洛阳水路发达,粮食沿着运河到了洛阳,就不需要再经过陆路的运输。
“阿耶说,从如今的长安,通往西域,其实也有通商的陆路。从关中修路到巴蜀,只是大唐境内的其中一条路而已。攸暨表兄,你说以后我们能修一条贯穿大唐全境的陆路吗?所有的路都在长安汇集,然后通往西域。这样就相当于打通了大唐全境,商路就能贯穿大唐了。”
武攸暨愣住,他没想过这些事情。
小公主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十分兴奋地拽着武攸暨的衣袖,说道:“攸暨表兄如今在阎相门下求学,他一定很懂这些。攸暨表兄,你要不要跟阎相说修路这件事情?”
武攸暨:“跟阎相说修路这件事情?”
“嗯。”小公主点头,天真烂漫地说:“一开始总是有困难,不行的。但是许多事情,就是做着做着,就有头绪了。攸暨表兄,你要不要试着修这条路?”
永安县主在旁附和,“如果攸暨表兄愿意修,我和太平一定会帮你哒!”
武攸暨:“……”
说的好像他真的能修一样,他们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可武攸暨想到刚才小公主说的话,一开始总是有困难,不行的。但是做着做着,就有头绪了。
修一条贯穿大唐全境的陆路……商路也能贯穿大唐……
很异想天开,却令人很期待。
武攸暨转身,对着两个小表妹笑了起来。
他拍着胸口,一诺千金——
“只要你们想,我当然会修!”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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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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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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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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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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