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耀元年,十月。
九成宫下了几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李治的圣驾在十月前往九成宫,皇后殿下与太平公主一同随行,太子殿下李弘监国。
天气渐凉,山上的枫叶也红了,李治的头疾从夏末之后就开始有了起色,到了秋天,便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目力还是不济。
九成宫的秋色甚美,骊山下的梨花苑秋色也不差。
武攸暨与李显从国公府策马直奔骊山脚下,去梨花苑看薛绍了。
自从城阳长公主薨了之后,薛绍就在梨花苑深居简出。
最常去找他的,除了儿时的玩伴之外,就是永安县主的郎君宋璟。
李显和武攸暨到梨花苑的时候,一袭白袍的薛绍正站在梨花苑的门前等着他们。一场秋雨,打落几许枯叶,薛郎君站在一颗百年古树下,身后是青黛山色。
李显坐在马背上喘着气,对武攸暨说道:“唉,我如今见薛绍一次,就想一次从前在大明宫里决斗的日子。”
武攸暨拉着缰绳看向李显。
李显说道:“薛绍小时候比如今好玩多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要是个小娘子多好!”
年幼时的小薛绍,确实是个可爱漂亮的小郎君。
武攸暨冲着李显笑,“薛绍要是个小娘子,可就不能进大明宫陪读,三表兄在大明宫的日子,可就少了许多乐趣。”
李显长吁短叹,“虽然我少了乐趣,可世间却因此多了一名绝色美人啊。”
武攸暨笑着摇头,懒得理他。
梨花苑里,薛绍在松鹤堂与两位玩伴煮茶说话。
私下的时候,几个人小聚,煮茶的人总是武攸暨。薛绍虽也会煮茶,但并不如武攸暨和李沄煮得好。
薛绍煮了一壶茶,分别为薛绍和李显倒了一杯。
“绍的煮茶之术虽不如攸暨,也不如太平,但也是可以入口的。”
李显脸上溢着笑,懒洋洋地端起茶盅,笑着说道:“你终日待在这梨花苑,冷冷清清的,我们想看你还要大老远地跑来,何不搬回城里?”
薛绍笑着瞟了李显一眼。
还不等薛绍说话,李显就又说话了,“得了得了,把不用说,我知道你是觉得在这儿耳根清净。薛绍,不是三表兄非要说你,年轻人,年轻人!就该鲜衣怒马,及时行乐。你天天这么清心寡欲的,是想什么呢?”
一旁的武攸暨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没吭声。
薛绍只是笑着,也没搭腔。
李显自小就是令李治十分头疼的熊儿子,在几个儿子当中,就英王李显是个绝世顽主,丝毫没有天家之人刻在骨子里的心气儿。
他看薛绍只笑不语,心里倒也有几分明白。
他知道薛绍从小就对太平情有独钟,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太平与苏子乔的婚事已经定下,明年初夏大婚。薛绍心中再有万般念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李显也不想说起太平阿妹的婚事来招薛绍不痛快,他笑着挪了挪位置,凑近薛绍说道:“你天天这般与世隔绝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晓,我来给你说点高兴的事儿。你还记得赵道生吗?”
薛绍一怔,“谁?”
“就是那个在雍王府里唱曲儿的俊俏郎君啊。”李显脸上笑得贼兮兮的,“二兄从前很喜欢他的,出入都带在身边。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二兄就将他送出了雍王府。虽然送出了雍王府,可也养着呢。那赵道生住的地方,离雍王府也就隔了两条街而已!”
拿着茶盅的武攸暨手一顿,随即将茶盅搁在了案桌上。
薛绍想了想,“有点印象。”
雍王李贤,生性聪颖,在朝中也颇受朝臣称誉。就是私下之时,风流不羁,在寻欢作乐之事上,男女不忌。
有段时间,雍王十分宠爱一个唱曲儿的小郎君,终日将他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薛绍:“赵道生在雍王府的时候,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罢?应该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李显愣住,“你记得这么清楚?”
薛绍笑了笑,“那一年的上元节,我们和太平一起出宫,还遇上了刺客。三表兄忘了么?”
李显:“……”
李显悻悻,随即正色说道:“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我倒不是刻意记得的。就是那一年我受伤了,在公主府养伤,永安那段时间也出宫了,一有时间就到公主府陪我,我也是听她说起来的。说赵道生在雍王府嚣张跋扈,有一次太平出宫去了雍王府,便削了他一顿。后来,此人便在雍王府里销声匿迹了。”
他年少之时,除了读书之事,大多数的心思都放在了太平身上。凡是跟她有关的事情,不管大小,都想牢牢地记在心里。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后来明白了,也就晚了。
薛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在鼻端萦绕。
松鹤堂里的银杏树,树叶已经变得金黄。金黄的银杏叶落,一地金黄,令他想起了大明宫中,雪堂大门前的那棵大银杏。
每逢银杏叶落,他们都会在银杏树下煮茶玩耍,既谈诗词文章之事,也会聊起长安的坊间八卦。
只是那样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
年少时的玩伴,长大后会有各自的生活和归处,他们终究殊途。
薛绍抿了一口茶,问李显:“那赵道生如今怎么了?”
李显嘿嘿笑着,语气有些幸灾乐祸,“那赵道生倒是没怎么样,是小五郎君。小五郎君在去九成宫前,去了一趟芙蓉楼。也不知是赵道生倒霉还是二兄倒霉,小五在芙蓉楼遇见了赵道生跟一群唱曲儿的在那儿装腔作势,看了心烦,便让人修理了他一顿。”
薛绍:“……”
“二兄就在旁边看着呢,小五一点情面也没给二兄留的!”说着,李显不由得扶额笑了起来,“小五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给二兄面子的,也不知道二兄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薛绍将手中的茶盅放下,神情凝重,“二表兄会因此与小五生了间隙么?”
李显:“……”
这他哪能知道呀?
二兄又不是太子阿兄,不管是英王还是相王,从来都是与太子阿兄比较亲近的。
李显哼哼唧唧的,“我又不是二兄,我怎会知道?为了一个戏子……应该不至于吧?”
武攸暨笑着看向薛绍,“不会的。”
薛绍望向武攸暨。
武攸暨面上带着笑容,清越的声音透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小五行事向来十分有分寸,她那般不给二表兄面子,或许是因为二表兄得罪她了。你这些日子都在梨花苑,从前即便在公主府,也是一门心思放在府里,许多事情大概不清楚。”
早几年的时候,雍王的私生活风流放荡,已经为人诟病。
这些事情放在贵族之中,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东宫皇太子与皇后殿下双方在朝堂上势均力敌,雍王李贤有治国之才,若是能委以重任,不容小觑。
皇太子李弘的身体如今有颓败之势,皇太孙也只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许多事情不必说破,雍王李贤如今的处境尚且无恙,可再过两年,便说不好了。
当然,这些事情武攸暨也没当着李显的面多说。
李显天生就是闲王的料,他也乐于当个闲王。
武攸暨没说,可薛绍却从武攸暨的只字片语和眼神之中,把事情猜了七七八八。
李贤或许不至于因为此事与李沄生了间隙,可……李沄毕竟是在李贤的眼皮底下削了他的人。
即使那只是一个戏子。
薛绍有些忧心忡忡。
武攸暨笑睨了薛绍一眼,“怎么?如今觉得在梨花苑坐不住了?”
薛绍低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敲着案桌,片刻之后,他笑着说道:“嗯,三表兄说的是,梨花苑里冷冷清清,也没什么热闹的。我寻思着过两天回府。”
他能做的不多,许多事情,太平也未必需要他去操心。
但在有的事情上,他也是能为她周旋一二的。
薛绍笑道:“已经许久不曾看过大理寺的宗卷,在梨花苑闲着也是闲着,我虽孝期未过,若住在府里,闲时也可以回去大理寺看看旧的宗卷。”
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里面都有着许许多多的宗卷。ωωω.χΙυΜЬ.Cǒm
李沄曾经笑着说,每一个宗卷都是一个故事,而那些故事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初始的时候他不明白,后来看得多了,也就清楚了。
***
九成宫里,李沄陪父亲在九成宫里散步,与父亲回了仁寿殿之后,又陪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后来见父亲的眉间有倦色,才离开。
圣人李治在休息,太平公主却坐不住。
她想去骑马。
跟随圣驾到了九成宫的苏子乔,只好陪着公主去骑马。
李沄的白雪十分神气,从前喜欢站在白雪背上的惊鸿,如今换了个地方站。
惊鸿如今偏爱苏子乔,只要见到他,便飞到他的肩膀上站着。
苏子乔陪着李沄打马跑了几圈之后,李沄就慢了下来,后来两人的坐骑并排而行。
苏子乔手握缰绳,徐声说道:“这些年雍王已经收敛了许多,那赵道生虽然仍在身边,却不再像从前在雍王府那般嚣张跋扈,那天为何会在芙蓉楼里大放厥词?“
那天五郎君出宫,苏子乔有要务在身,未能随行。
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苏子都回将军府后与他细说的。
李沄笑着说:“那我怎么知道呢?或许,是赵道生近几年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又觉得有二兄庇护,他怕谁呀?”
苏子乔却睨了她一眼,“公主,赵道生身边,有你的人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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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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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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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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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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