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了一场雨,并不妨碍晚上月明星稀。如水的月光洒落在大明宫,整个皇城恍若天上宫阙。
清宁宫帝后的寝宫中,皇后殿下一边帮圣人李治按揉着大阳穴一边陪他说话。
“太平今日出宫去看平阳县子了,回来之后到清宁宫来。本是与她说着宫外的趣事儿的,说着说着,她便又说着要永远留在宫里陪着父亲与母亲。“
正在闭目养神的李治抬手,将皇后殿下的双手握住,张开了眼睛看她。
武则天脸上神情既温柔又无奈,“圣人,永安都快要当阿娘了,可您的太平公主却从未想过要下降。”
不仅没想过要下降,父母一提她要下降之事,她说翻脸就翻脸。
这不,说修道之人不谈婚嫁之事这样的话都搬出来了。
皇后殿下坐在圣人身侧,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不过说她两句,便满脸的不高兴。”
这两年帝王夫妻都有意无意地跟小公主提起下降之事,但每次都被她岔开了话题。
李治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这女儿……怎么就这么犟呢?
可圣人向来对女儿千依百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纵然是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同意,被她软磨硬泡地折腾两个来回,该妥协的不该妥协的,统统都妥协了。
如今听皇后殿下这么说,他干脆说道:“她不想下降便不要下降了,横竖父母总是能护着她的。我与媚娘百年之后,她的几位阿兄自然也会护着她。“
武则天哭笑不得,横了圣人一眼,“圣人!”
说来说去,当初吐蕃前来求娶公主的时候,便该直接为她定下婚事的。
出什么家?
修什么道?
这宝贝女儿当初高高兴兴地出家修道,怕且就是为了将来为难父母的吧?
当初同意太平公主出家修道的圣人,此时深深地感受到了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苦说不出的圣人望向皇后殿下,也很是无奈,“能怎么办呢?你从小就惯着她,她都被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武则天:“……”
圣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呢?
到底是谁把小公主惯成这样的?
李治看着自己的皇后十分无语的模样,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武则天的手背,“我只是说说,并未怪媚娘。”
皇后殿下被圣人和小公主弄得有些心累,并不想说话。
李治也没说什么,只是靠着大迎枕苦苦琢磨。
——女儿一心修道不下降,可怎么好?
李沄去了清宁宫找母亲,一听母亲说她该要下降的事情之后,跟母亲小小地任性了一把,便回了丹阳阁。
太平公主抿着红唇,叫槿落和秋桐两人去把她的道袍找出来。
槿落和秋桐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去把平日很少派上用场的道袍找了出来。
李沄看着眼前的道袍,弯着大眼睛:“从明天开始,我便到逍遥观去住。”
槿落和秋桐愣住。
槿落:“公主,好好的,为何要去逍遥观住?”
李沄将其中一件道袍拿出来在身上比划,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本来就是道士啊,我的道号是逍遥真人。你们都忘了吗?”
秋桐磕巴着,“没、没忘。”
只是逍遥真人不过是用来忽悠人的,公主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地跑到逍遥观去住了?
秋桐和槿落不是永安县主,读不懂小公主的心思,只能暗自忐忑。
翌日,太平公主就换了一身白色道袍,住进了逍遥观。
圣人李治听说了之后,额角青筋直跳。
老父亲二话没说,带着王百川去了逍遥观。才踏入逍遥观,就看到他的宝贝女儿手里拿着剪刀,给逍遥观的盆栽修剪枝叶。
李治本以为女儿住进了逍遥观,会给他脸色看,谁知她见到了父亲,脸上便绽开一个笑容。
“阿耶来了。”少女的声音含着笑意,有几分雀跃,似乎真的为父亲的到来而高兴。
庭院中的少女,眉眼清艳,乌黑的青丝束了起来,眉间一点朱砂。阳光透过树叶投射而下,少女笑颜动人,本就清丽绝伦的容色顿时粲然生辉。
原本还搓火的圣人看到女儿的笑脸,原本有些严厉的眉眼瞬间便柔和了。
“太平,为何忽然住到逍遥观?”
李沄神情十分无辜,“太平本就是逍遥观的观主啊,逍遥真人这个道号还是阿耶给我起的呢!”
李治:“……”
圣人轻咳了一声,板着脸,“以后没有逍遥真人了,我已经让明崇俨选个合适的日子,让你还俗。”
李沄断然拒绝:“我不要。”
李治:“……不许胡闹。”
李沄闻言,幽幽地看向父亲,“阿耶这么急着要太平还俗,是想太平早些下降吧?太平一心想着在宫里陪着您和阿娘,你们却想着怎么把太平送去宫去。”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太平公主心里凉得透透的,心塞。
“太平啊,你如今已经是二八芳华了。”圣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
李沄抿着唇不吭声,半晌之后,她侧头,安安静静地凝望着父亲。
李治向来最受不了女儿这样的眼神,轻叹一声,走了过去在庭院中的凳子坐下。他指向身旁的凳子,一副要和女儿促膝长谈的模样,“太平,来,陪阿耶说会儿话。”
李沄走了过去,在父亲身旁的凳子上坐下。
初夏的阳光,并不太烈。
庭院中有参天大树遮挡阳光,可阳关还是透过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李治的声音温柔而无奈,“太平啊,阿耶已经老了。”
李沄最怕听到父亲说他老了这些话。
“阿耶,您再这么说,太平就不陪您说话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
李治语重心长,可脸上却是懒洋洋,看上去很轻松的神色。
“阿耶能明显感觉到,头疾越来越严重了。近日来,一到夜间,目力大不如前,就连批阅奏章,都感到十分吃力。”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
李沄望着前方尚未修剪好的盆栽,想与父亲说些什么话。可历史上,父亲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她心里酸酸涩涩的,纵然她想尽了办法想让父亲的身体能好一些,可父亲的头疾仍是日渐严重。
光是想到父亲有朝一日会离开,李沄眼里就已经转上了一圈水光。
李治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取笑道:“太平这会儿心里是不是想着,以后再也不惹阿耶生气?阿耶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沄用力眨了眨眼,皱了皱鼻子,“才不是呢。阿耶如今身体不好,太平要留在宫里陪着您。您若是目力不行了,太平便是您的眼睛。”
李治:“不,阿耶不想太平留在大明宫里。”ωωω.χΙυΜЬ.Cǒm
大明宫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又很大。
年幼之时,大明宫中处处是温情。
从前两个小儿子在宫里的时候,武攸暨和薛绍也在,几个熊孩子在宫里到处瞎折腾,圣人有时会觉得闹心,可也是因为有了他们,大明宫有着别样的生机。
如今两个小儿子已出宫建府,陪着小公主的永安县主也嫁做人|妻,大明宫安静了许多。
年前皇太孙李天泽出生,增添了一些生气。
可那是下一代的事情了。
他的小公主有时出宫,有时去东宫逗弄小侄儿,然后去长生殿清宁宫陪着父母,很悠哉。
可有朝一日,这样平静而温馨的时光终会结束。
李治望着女儿,目光温柔慈爱,“太平,还记得你小时候,阿耶跟你说过的事情吗?”
李沄:“……小时候阿耶与太平说过许多事情。”
“就是你的两位伯父的事情。”
废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
那自然是记得的。
李沄点了点头。
“阿耶年幼的时候,你的祖母还在世……”
母亲长孙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不管是李治还是那两位后来被废为庶人的兄长,都有着十分快乐的童年。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皇权之下的亲情纵然并不纯粹,但也是有过温情和爱的。
只是一切在长孙皇后去世后,变得截然不同。
一国之后去世,按理说不足以动摇国本。
结果呢?
结果就是兄弟反目。
“当初吐蕃来求亲,太平要出家修道,阿耶是很愿意的。你如今若是以自己已经出家为由,不愿意下降,那可不行。”
“太平,你心里很明白,你是大唐的公主,不是修道之人。”
这是父亲第一次这样与她说话。
父亲从小就疼她,什么事情都顺着她。她任性耍赖也好,什么都好,父亲总是无条件的纵容着。
李沄听着父亲的话,那双明亮动人的眸子再度转着水光。
“大唐的公主,一定要下降吗?”
李治将问题扔回去给她,“太平觉得呢?”
“太平在想什么呢?你是大唐的公主,贵不可言。与其在宫里待着,你的公主府更能让你随心所欲。你想做什么,除了父亲和母亲,谁能管得了你?”
李治抬手,轻触她的眼角,指尖是冰冷而湿润的感觉。
女儿的眼泪让李治心疼得胸口都有些发麻,可有的事情,她总是要去面对的。
面对女儿的眼泪攻势,圣人心里已经节节败退,简直想缴械投降,说好好好,太平说什么就是什么。话到了嘴边的那一瞬,理智猛然回笼。
李治表面上不动如山,跟女儿说道:“太平,大唐的公主不该是一个逃兵。”
李沄:“……”
叹息,眼泪攻势对父亲已经不管用了。
太平公主抿了抿红唇,将刚才流露出来的委屈失落收了起来,“太平当然不是逃兵,就是——”
李治:“就是什么?”
太平公主无奈叹气,“就是阿耶已经这么好了,我是大唐的公主,许多事情都是您教的。如今我要选驸马,哪个人会比阿耶更有能耐,让我甘心下降啊?”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在女儿的心里,父亲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父亲,这令圣人心里十分欣慰。
欣慰归欣慰,但驸马还是要选的。
圣人李治有备而来,拍了拍手,一直恭候在外面的王百川抱着一堆册子上来。
李沄看得愣住了,“这是什么?”
李治微笑:“这是阿耶和阿娘为太平物色的驸马人选,册子的顺序么……就是按照我们的意思,从上到下最优排序。”
李沄看着那一摞册子,目瞪口呆。
李治说:“太平放心,不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阿耶都会为你找来。”
李沄“哦”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驸马只能有一个,可是阿耶和阿娘选的这些小郎君我都喜欢,干脆都让他们住进公主府里去罢,也不用费心想着让谁当驸马。”
李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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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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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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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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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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