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的两个阿姐早已出嫁,临川长公主如今陪着驸马在凉州任上,心中却挂念着永安的终身大事。”
清宁宫的暖阁中,皇后殿下正在与太平公主说话聊天。
李沄靠着身后的大迎枕,眨巴着眼睛看向武则天。
母亲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但她跟父亲一样,看着不过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一般。
李沄:“阿娘的意思,是要为永安定亲吗?”
武则天侧头看向她,笑问:“太平觉得呢?你舍得永安出宫吗?”
李沄微微一怔,永安出宫,她肯定是不舍得的。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周兰若在宫里已经陪伴了她许多年,她不能耽误周兰若的终身大事。
周兰若早晚是要出嫁的,如今恰好是说亲最好的时候。
而且……李沄记得今年春天科举考试的时候,有个少年天才在科举中脱颖而出。那个少年郎酷爱梅花,一篇《梅花颂》传遍长安。
李沄都想过了,若是母亲和父亲为周兰若安排亲事,安排的不是皇室宗亲的勋贵子弟,便是世家大族。
各种利益纠纷,错综复杂。
周兰若从小是个活泼又有灵性之人,在宫里也是被她纵容惯了的,到了那些人家,天性难免会被束缚。
李沄沉默,作沉思状。
武则天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那可爱的鼻尖,语气十分宠溺,“太平怎么不说话?”
李沄笑着将母亲的手拿下,握在手里,她笑语盈盈地跟母亲说:“阿娘,我记得今年春天科举的时候,有一个长得很俊俏的郎君,年方十七。”
武则天:“……”
武则天有些好笑地睨了小女儿一眼,“你说的,是如今的凤阁舍人宋璟?”
李沄抿着嘴,神情有些俏皮地跟母亲点头。
“对,就是宋璟。”
宋璟是唐朝四大名相,流芳后世,人称有脚阳春。
李沄在史书上看到过,此人年少有才,十七岁文采风流,通过科举进士及第。后来为官,一身浩然正气,傲骨铮铮,在母亲执管朝政期间,最高官职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是为数不多敢与母亲养的男宠正面刚的人物。
后来到了开元年间,便成了一代名相。
李沄看上了宋璟。
李沄抬眼望向母亲,只见她的嘴角微扬,流露出绵绵笑意,“阿娘,您说,将永安许配给宋璟,好不好啊?”
武则天顿时愣住,随即好气又好笑,“宋璟此人的背景,我是知道的。将永安许配给他,怕是有些不妥。”
宋璟此人,博学多才,长得也是仪表堂堂。
可惜,背景略差。
永安县主若是许配给宋璟,怕是委屈了。
武则天笑着与女儿说道:“临川长公主将永安送入宫中陪伴太平,可不是为了今日将永安嫁给宋璟的。”
“那临川姑姑希望永安嫁给谁?我记得早些时候,临川姑姑就说,她如今在凉州,对永安的亲事难免力有不逮,若是阿娘觉得有合适的人选,由您决定即可。宋璟又有什么不好?”
女儿的话十分理直气壮,弄得武则天哭笑不得。
武则天笑斥,“不许胡闹。”
李沄却轻哼了一声,跑到母亲身旁,抱着母亲的胳膊。
只听得小公主声音爱娇,软软地跟母亲说道:“太平才没胡闹呢。苏味道是裴行俭的女婿,与宋璟十分投缘。我听说,宋璟一篇《梅花颂》令苏味道赞叹不已,将其引为知己。若不是文采风流,苏味道又怎会如此喜欢他?若不是宋璟有实力,阿娘和阿耶为何让他当了凤阁舍人?而且我去看库狄的时候,问过裴尚书关于宋璟的婚配之事,他还没有婚配在身呢!”
裴行俭与他的第一任妻子陆氏生了两个女儿,其中长女便是嫁给了苏味道。
苏味道此人年少时便以文辞著名,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三苏之先祖。
宋璟在私交上能被苏味道引为知己,在朝堂上又被父母如此赏识,可见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更何况李沄知道宋璟日后必有所成。
李沄跟母亲说:“阿娘,这样好不好,我过些日子出宫去看库狄。”
武则天侧头,看向女儿,“又要出宫?”
李沄跟母亲撒娇,“哎呀,太平出宫有正事。我听库狄说,过几日便是裴尚书的生辰,宋璟科举时通过礼部试,进士及第后,还参加了吏部主持的身言书判的选官试,裴尚书是主考官。如今裴尚书生辰,宋璟定会上门祝寿。”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永安的婚事临川姑姑已经全权交给阿娘了,便由永安自己决定吧?我想在裴尚书生辰那天带永安出宫,去会一会那宋璟。若是永安觉得他好,那便成了。阿娘,您说好不好?”
“好不好嘛?阿娘。”
小公主拽着母亲的衣袖,一晃,又一晃。
太平公主从小就爱撒娇,这么多年来了,撒娇的功力只增不减,花样百出,口齿也是越来越伶俐了。
有理没理到了太平公主哪儿,全都变成了她的道理。
皇后殿下被她弄得没辙儿,只得掐着眉心点头说好。
事后,武则天有些头疼地跟圣人说道:“永安出嫁,太平尚且有如此多的想法,他日若是你我要为她选驸马,也不知她会出什么难题。”
李治闻言,却朗声笑了起来。
圣人拍了拍皇后殿下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管是什么难题,都无妨。只要是她喜欢的,我都会为她寻来。”
***
裴行俭生辰那天,一大清早,李沄就与周兰若一起出宫。
考虑到两个小贵主是从宫里便服出来的,不想太招摇,化身变成李五和周六的两个小郎君早早就直接从裴府的后门去见华阳夫人了。
华阳夫人前两年为裴行俭生下了一个小郎君,小郎君叫裴光庭。
李沄听着这些人名,都忍不住感叹,这裴府的人,真是个顶个的有出息。
日后裴行俭的女婿会当宰相,他的儿子也会当宰相,不愧是河东裴氏,儿子有出息,女婿也同样有出息。当然,李沄还得赞一句,裴行俭能慧眼识人。苏味道、苏子乔、还有程务挺等人,若不是有裴行俭,这些人的仕途未必就能如此顺利。
华阳夫人库狄氏今天穿着一身华府,两年前出生的小郎君,如今也是穿得很是喜庆,刚被乳娘抱过来。
小家伙看到了李沄和周兰若,便朝她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喊着阿兄。
这两年,李沄和周兰若没少出宫,出宫也时常到裴府玩。裴光庭自幼就被两个小姐姐抱着玩,教他喊阿兄。
华阳夫人拿两个小贵主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随她们胡闹。
华阳夫人看着两个郎君装扮的小贵主,叹息着说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看样子,华阳夫人竟是打算劝永安县主别跟着太平公主一起任性的。
周兰若却笑着与华阳夫人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如今阿娘急着要为我定下婚事,我不得不选。我与太平自幼同吃同住,我一心为她好,她待我,也是一样的。我信她。”
小公主是圣人和皇后殿下最小的孩子,又是几个孩子中唯一的公主。
她从小便是父母的小棉袄,年方十四,帝王夫妻定然是不舍得这么早便将她放出宫去。
可永安县主不一样,她的母亲临川长公主与驸马有四个郎君三个小娘子,周兰若虽是最年幼的,可她的终身大事,终究是被临川长公主惦记着。
临川长公主如今与驸马在凉州任上,对永安县主也是鞭长莫及。上次她与女儿提到定下婚事之时,周兰若便一怒之下说要效仿太平公主出家当女道士,终身不嫁,吓得临川长公主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真的出家,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便将周兰若的亲事交由皇后殿下武则天全权做主。
李沄也是仗着当初临川长公主将周兰若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武则天,才敢大胆地为周兰若选了宋璟。
都说人死盖棺定论,宋璟能在青史留名,足见其优秀。
李沄听着周兰若的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她朝周兰若眨眼,语气俏皮,“信我,准没错。”
周兰若粲然一笑。
华阳夫人看着这两个小贵主的模样,无奈摇头。
太平公主要带着永安县主到裴府去相宋璟的事情,裴行俭早就清楚了。
这事情,还是小公主私下找裴行俭的。
太平公主跟裴行俭说她想见宋璟,听闻当日宋璟经历吏部身言书判四关考试时,裴尚书也是主考官,如此说来,宋璟还算是裴尚书的门生。裴尚书过寿那天,宋璟定然回来为你贺寿,不如那天便让他早些来罢。
裴行俭生平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哪家小娘子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唯独永安县主这一门亲事格外与众不同。
可裴行俭也不能问为何公主要这样?即便是问出个所以然,也不能说。
只得是按照太平公主的要求一大清早就叫宋璟到了裴府,宋璟到了裴府之后,就被裴行俭拎到了裴府的书阁去,说是让他陪一位小贵客谈诗词歌赋谈人生哲理。
宋璟被扔到书阁去,书阁大门敞开着,在书阁的大门前,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常服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长得清秀可爱,苹果脸上有酒窝,他笑着与宋璟说道:“久仰宋郎君大名,某是周六。”
宋璟身穿着青色常服,身材略显清瘦,站姿挺拔如松。Χiυmъ.cοΜ
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落在名唤周六的小郎君身上,神色有些讶然,随即便恢复如常。
只见宋郎君笑着与周六颔首,笑道:“在下宋璟,方才裴尚书说要璟来陪伴贵客,想必那贵客,便是六郎君了。”
……
李沄正在离书阁不远处的阁楼上,她看到周兰若和宋璟碰上面,心底便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似的。
在她的内心,只是希望自己关心的人,都能好好的。
父母好好,几个阿兄好好的,永安也好好的。
李沄从阁楼下去,华阳夫人正抱着裴光庭小郎君在下面等着。
华阳夫人见到了李沄,无奈笑道:“六郎君与宋郎君见上面了,五郎君可是能放心来跟奴和三郎尝一尝厨房刚做的点心?”
李沄却嘻嘻笑着说:“不着急,库狄,你与小光庭先去吃。今日是裴尚书大寿,周国公和平阳县子也会来,他们昨日还专门派人传话给我,说会早些到裴府,我先去迎他们。他们也认识宋璟,我等会儿便和他们一同到书阁去找永安。”
周国公是武攸暨。
平阳县子便是薛绍。
华阳夫人知道这几人从小一起长达,交情不同旁人,也就随李沄去了。
华阳夫人轻轻点头,“奴让人陪您一起去。”
太平公主今天心情颇好,她笑着摇头,说道:“不用人陪,我自己去就行。”
李沄平时隔三差五出宫,裴府也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裴府有华阳夫人库狄氏,还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生命,每次来,感觉都会很愉快,不像在宫里那样沉闷。
李沄沿着小道往外走,裴府是个五进的大宅子,从前到后修建了许多的院子。
裴行俭也算是有福的,原配陆氏为他生了两男两女,如今华阳夫人又为他生了一个小郎君。
裴府虽然建成也有些年了,可府中有华阳夫人主持中馈,什么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后花园,也被修葺得十分雅致。
李沄沿着青石板的小道往外走,如今尚未到迎接客人的时候,裴府里虽有仆人来往,却毫无喧嚣吵闹之声。
她在路过其中一个院子时,“咦”了一声,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院子是裴行俭每日练功的地方,一进去就是偌大的空地,在东面放着一个兵器架。平日她来的时候,这个院子大门紧闭,今日不知为何大门敞开。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裴府,是苏子乔陪着的。
那时青年尚未满二十,喜欢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手持佩剑。到了裴府,她去找刚成为裴行俭妻子的库狄氏,而裴行俭则是在这个院子中,检查苏子乔的武功是否有长进。
她依稀还能记起青年身若游龙,在剑光中穿梭时的模样。
那一年,她五岁。
也是那一年,苏子乔被派往西域。
李沄站在院子大门走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自己是要去迎两位小表兄的,连忙转身出去。匆忙往前的时候,脚下却踩上了一粒小石子,不慎踉跄了一下。
幸好,一只手及时出现,稳稳地揽上她的腰。
李沄眉头一皱,正要轻斥来人放肆!
谁知对方低沉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小心,你没事罢?”
——似曾相识的声音。
身侧之人一身玄衣常服,剑眉入鬓,一双细长的黑眸深不见底。
李沄讶然,“子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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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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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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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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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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