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出主意,说嫁人吧,嫁出去,身边睡男人了,就好了。
流言蜚语已起,邻居每日在看笑话。冷翠芝以泪洗面,拿呆子女儿毫无办法,她以头抢地,绝望地快要死在梁竹云的面前了。梁冬封亦是恨梁竹云恨得咬牙切齿,他拍板,定下了婚期。
梁竹云在下过聘礼的第二天,天尚未破晓,淡青色的天幕稀疏点缀着几颗残星,她悄悄离开了家。
天地之大,去哪?无人知道。
——
故事越临近结尾,气氛越沉重了。
宋芳琴每次“发疯”的戏份结束,她蹲在地上久久不起,要兀自哭上好一阵才能平复心情。全德泽则躲至一边抽烟。
至于春蕊,她已经不需要谁带她入戏了。她私人感情的代入甚至超出了表演本身需要的尺度。
好几次,镜头推到她的脸前,她的眼圈唰地就红了,心里有一股抑制不住的难过。
赖松林早被“这一家人”演哭几回了,但戏得拍,人设不能破。他隔着对讲,一遍一遍冲她喊:“春蕊!注意情绪,调整再来。”
情感的剧烈拉扯,一下子让她憔悴好多。
而曾经春蕊很坚定的一些想法,也悄然发生了些许改变。
她囊着鼻子问赖松林:“你说,梁竹云离家的这个决定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不知道。”赖松林作为导演,很多时候要比演员还多愁善感,他怅然道:“但留下来,听从家里的安排嫁人,日子一定是最安稳的。”
春蕊脑海里恍然冒出她与严文征最后一次的谈论,她喃喃道:“我错了,严老师是对的。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命运确实很可怕。”
片场嘈杂,赖松林没能听清这句低喃,他攥紧拳头给她打气,亦是真心话,“不管当初我选择你,权衡了多少因素,做出了多少无奈和妥协,但春蕊,我现在要告诉,我庆幸我选择了你,作为一名演员,你的成长是最快的、最正向的。虽然你有时真的挺招人烦的。”
“哎呀——!”春蕊假模假样地长长叹一口气,十分遗憾地说:“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我都要被你感动哭了。”
赖松林被她的语气逗乐了。
“我收获的要比我付出的多得多。”春蕊难得正儿八经地反思自己,“归根结底,还得谢谢赖导的担待。”
赖松林说:“更得谢谢严老师。”
“嗯。”春蕊平静地直视前方,目光落在严文征来回出入的休息室,“要好好谢谢他,他连走,都没忘记给我上最后一课。”
“什么?”赖松林听得迷糊。
春蕊端起敷衍的笑,故意卖关子,闭口不详谈。
心里却说,感谢他突然做了杀青的决定,让我体会到,一个在乎的人突然从生活里消失,是什么样的感觉。
亦如梁竹云对李庭辉。
——
春分一过,日子一天天见暖,再没有人被冻得瑟瑟发抖,裹着军大衣吸溜清水鼻涕了。
拍摄进度骤然收紧,全德泽和宋芳琴先后杀青。
春蕊给两位老师准备了花束。严文征走后,她每天跟着全德泽练太极拳,与这位“爸爸”混熟了一点点。但和宋芳琴仍然无多交流,她心里怵她,一来可能受戏的影响,二来宋芳琴的气质与钱芳闵太像了,她看着她,很容易生出下一秒要被批评的错觉。
全德泽走时,叮嘱她:“我交给你的那几个招式,平时要勤加练习。演员工作强度大,一定要有个好身体。”
而宋芳琴抱了抱她,开玩笑道:“电影上映前,咱俩私下不要再见面了,我看到你,总想起戏里的情节,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春蕊乖巧地一一答应。
很快,B摄组也撤退了。百号人的片场,人数骤减了一半,变得格外冷清。
而春蕊在四月二号,等来了她的最后一场戏。
非常顺利地拍完。剧组的工作人员笑着、闹着,庆祝工作结束。
春蕊这一刻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她这个曾经的外来者,终于要回归属于她的世界。片场年久破旧的楼房,形形色色的小店,角落里的一木一草,见过她,但很快会忘记她。
鲜活的记忆还在,人已奔赴去向不同目的的岔路口。
个中滋味儿难言,春蕊悄悄拾级而上,又去了梁竹云的房间。
简陋的陈设还没拆卸,靠窗放置的书桌上,零落散着几张方格纸。
春蕊拉出板凳,在书桌前落座,她找到了一根铅笔,握笔洋洋洒洒写了一段心里话。写完,将纸张反扣在桌面,没带走。
她想,就将这东西留在这个空间吧。等剧组撤退,屋主来打扫,当成废纸扔进垃圾篓,就像走掉的梁竹云那样,无人知晓。
晚上,小婵将春蕊的行李收拾好,房卡交给剧务,待一切整理妥当。由徐师傅送两人去机场。
来时没有粉丝接机,去时亦没有粉丝送行。
飞机拂云而过,抵达首都机场已是深夜。
苏媚亲自来接,嘘寒问暖不过两句,绕回了工作:“上综艺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啊?”
春蕊打开车窗,望繁华的北京城,入眼的楼更高了,车流更多了,霓虹灯更加耀眼了。
她许久不回答,苏媚叫了她一声,“春蕊?!”
春蕊疲于应付,坚定地说:“不存在考虑,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了。”
苏媚气闷,但依旧没把话说死,自顾自找了个理由,“累了吧,回去泡个热水澡,先好好睡一觉。”
春蕊没心力解读她的婉转话,只听字面意思,当她关心她。
深夜的道路没那么拥堵,一路平稳地开了一个半小时,最终停在春蕊小区的正门。
春蕊住的小区算不上高档,中高档吧,好多和她差不多咖位的明星都住这儿。
一梯一户,她住十三楼。
小婵帮她将行李拎上楼。家门口堆积了许多快递,有春蕊身高那么高。
小婵交代她:“品牌方寄来的东西赶紧用,要录宣传视频的。”
“哦。”春蕊并不知道这些方正的纸盒里装的是什么,随便翻了翻,陡然留意到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包装袋上印着的品牌商标实在太大太显眼了。春蕊好记性地想起来,这是她临走时,网购的严文征同款针织衫。
楞了一下,慌忙进屋,跑去茶几旁的书报架里,找出了严文征的那本开年杂志。
不顾形象的,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打开来读。
小婵被她的好学精神整懵了,问:“你一到家,着急忙慌看什么杂志啊?”
春蕊挥挥手,示意别吵。
小婵说:“还有八天又要进组了,你得跟我说一下这几天你的安排,我好弄你的日程表。”
春蕊快速地一思索,说:“我明天回我爸妈那儿,住两天。”
小婵禁不住打寒颤,不确定地问:“回家住啊?”
春蕊“嗯”一声,“快俩月没联系了,他们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总不能真以为自己是孤儿吧。”
“好吧。”小婵想想,给她一句忠告:“保持……心情愉悦。”
春蕊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埋头进杂志,轰人:“你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约朋友出去逛逛,吃喝我买单。”
“谢谢姐。”小婵其实想多磨叽会儿,因为苏媚在楼下等着她,她一想到一会儿要跟苏媚单独相处,便觉得窒息。但让苏媚等久了,又怕惹她烦,只好板起一张遭雷劈的脸,帮春蕊带上房门,战战兢兢走了。
杂志印刷用的是铜版纸,这纸搁在台灯下反光,气味儿也大。
春蕊眯着眼睛,屏住呼吸,一字一句的把长达四页的采访认真浏览完。琇書蛧
她归拢归拢访谈的有效信息。
原来严文征自幼父母离异,童年与病床久卧的父亲度过,少年时期性格沉闷压抑。父亲离世后,寄居叔伯家,青春期未敢叛逆,反而更加谨慎多疑。高考以优异成绩考取北京一所大学,为筹取学费,打工赚钱。因电台工作,幸得主管赏识,阴差阳错与电影结缘。一路走来,磨难与幸运兼备。在与不同的导演、不同的团队学习和磨合之中,逐渐成长,愈发成熟,亦从籍籍无名到盛誉满载。
而在北京蹉跎十六年,他自称自己的身体漂泊太久,渴望心灵有个安稳的归宿。
春蕊心念微动,大概明白为什么她会在他身上觉知出一股脆弱感,明明他在镜头前锋芒毕露,可私下无人的角落又内敛深沉。
春蕊说不出心疼还是难过,因为她喜欢上的不是他的过去,仅仅是片场陪在她身边教她成长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半个月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了。
她曾将跟他说,剧组生活,大家看起来相谈甚欢,可一旦拍摄结束,立马便不再联系了,一夜之间就退回到了完全陌生的状态。
她真的一语成谶了吗?
不!春蕊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我得去找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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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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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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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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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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